陳灤這一聲叫梁興揚簡直有點懷疑自己讓玄靈去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但是現在他能調動的人隻有玄靈,而且這境況已經比通常好了不知道有多少,梁興揚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對自己不會真正的分身術而把自己劈成兩半甚至更多半去四處忙乎而深以為憾。


    如果沒有玄靈的話他就隻能自己去找那個貨郎,並且寄希望於巧娘不會在這一段時間摸過來,因為他沒法給自己找個幫手,緝妖司的人的確一看見他就會喊打喊殺,他先前要砸門那個動作就是想看一看陳灤會不會出來,在兩個人到門邊的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陳灤就在一邊了。


    陳灤要是知道了一準會覺得自己是被一個妖怪給利用了。


    梁興揚卻不管這個,隻全神貫注地在鎮口寫寫畫畫。玄靈要是在一定會驚訝於他做這件事的舉步維艱,因為玄靈已經習慣了看見他信手就是很一道稀奇古怪的符咒。


    在這個當口梁興揚忽然笑了一下,隻能是衝著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符號和線條笑,因為沒人現在在他身邊。


    他想起來自己過去在師父身邊的時候,那時候他才是那個四處跑腿的人。


    “師父,徒弟現在是個有出息的了,可惜你看不見。”梁興揚低聲道。


    迴應他的當然隻有風聲。


    梁興揚畫到最後一筆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在陣眼上滴了自己的血。


    這會讓他和這個大陣之間的聯係更緊密,但是陣法一旦被破去,他也會受更重的傷。


    隻是這時候梁興揚幾乎是沒有別的選擇了,他隻有一雙眼睛,巧娘卻可能從任何一個方向上出現在他的麵前。


    所以他隻能寄希望於眼前的陣法,所幸這個鎮子不算大,眼前的陣法加上一滴血就已經足夠,如果真是什麽大型的城池的話,就算是把他全身的血抽幹了他一個人也是看不過來的,不過要是巧娘的目標真是那樣的地方,也就輪不到他來操心。


    梁興揚感覺到手心微微一熱。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手來,果然是之前留在玄靈身上的符咒正起著作用。玄靈的聲音從裏頭傳了出來,道:“這貨郎家裏沒什麽特殊的地方,我隻看見一張隔音符,問了他兩句,他說前兩日家裏的雞忽然死了,有個道士上門來說是邪祟作怪給了他這個,難道那毒是雞鳴時發作?殺雞這個活兒我倒是很喜歡!”


    梁興揚知道玄靈說的是實話,要是這毒跟耗子有關想來她是會更歡喜的,但是此時他卻唯有苦笑的份兒,誰知道這鎮子裏有多少雞?一家家殺過去是來不及了,且若是有別的法子他也不願意叫道士們對他多一點猜測,說他真身是黃鼠狼或是狐狸。


    不過玄靈的話還是給了他一點靈感。


    雖然不能時時都有用,可抵得住一時也好,鬼妖雖然罕見總也不是沒有,緝妖司的本職就是對付妖族,鬼妖能研究出來的毒,拖過一時沒準便有了解法。


    梁興揚沉吟著在那個陣法上又添了幾筆,對玄靈道:“你們迴來,我一個人隻怕是照應不過來。”


    玄靈和陳灤迴來得很快,陳灤臉上帶著一點嫌棄的意味,梁興揚還以為他們兩個是在路上吵了起來,畢竟一個是道士一個是妖怪,而且玄靈的嘴一向是很毒。然而他們走近了梁興揚才發現陳灤臉上的嫌棄之色是從何而來的。


    她手裏還提著一隻雞,也不是新死了的,看樣子死了一兩天,上頭還沾著泥土,大概是從地裏被刨出來的,已經隱約散發出一些叫人不愉快的氣息。


    其實玄靈的神情也不大好看,她說喜歡殺雞這個活兒,又不是喜歡聞見這死了幾日的雞的味道,可還是一路把雞提過來扔在了梁興揚麵前,這讓梁興揚對玄靈不由得又另眼相看了。


    “從他院子裏挖出來的,他說是因為那雞不像是好死,便狠一狠心沒有吃,埋在了院子裏當肥料。”


    梁興揚一眼看過去,就嗤笑了一聲。


    “肥料?他那院子來年大概是個不毛之地。”


    他已經從死雞上頭察覺到了一點怨氣,這怨氣可能玄靈也看不出來,但在梁興揚眼裏已經足夠明顯,的確是巧娘下的手,除非這地方還有另一隻鬼妖,可是鬼妖這東西饒是梁興揚行走在世上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可看不出這鎮子除了曾經是桃源之外還有什麽值得妖怪光顧的。


    陳灤走到梁興揚麵前一伸手,手上是一張符咒。


    “隔音的,上麵還做了些手腳,今夜生效,所以你養的這小妖怪直接一腳把門踹開了。”他麵無表情道。


    這個形容讓玄靈惱怒起來。她大聲嚷嚷了起來:“我不是他養的!也不是什麽小妖怪!我的年紀可以當你祖奶奶!”


    梁興揚一手把她按了下去,道:“幫我一個忙。”


    “殺雞嗎?”玄靈很有些摩拳擦掌的意味。


    梁興揚苦笑道:“不是,是這隔音符給了我一點靈感。”


    “挨家挨戶是來不及了。”陳灤看了看天色,冷靜道。“不如這樣,她去殺雞,我去貼符,能救下多少便是多少。她自西向東,我自東向西。”


    梁興揚聽他這麽說卻是很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小子很不一般,旁的道士在這裏一定會磨磨唧唧要想一個能救所有人的萬全之策,至於能不能成以及如果最後不能成所浪費的時間能救下來多少人,那是沒什麽所謂的。


    陳灤有這樣的想法,那說不定他不是因為名字起得不好而命途坎坷,完全是因為他這個脾氣就注定了一切。


    不過現下沒那麽多時間和他們扯皮,梁興揚隻是言簡意賅道:“是讓整個鎮子都聽不見聲音。你們兩個把這些符拿去繞著鎮子貼,每五十步一張,若是想再保險些時,先在此地把自己的血留些下來,而後再在符上都留下自己的血,不必多,一滴盡夠了。”


    這個要求聽起來有點奇怪。玄靈倒是沒說什麽,幹脆利落地在自己腕子上抹了一下,她反正還有一道血符在身上,說是性命捏在梁興揚手裏也不為過,自然不必擔心梁興揚做什麽手腳,不過梁興揚這個要求的確有些強人所難的意味,都知道血能做出多大的文章來,陳灤與梁興揚素不相識先前甚至是起過摩擦,未必就肯。


    沒想到陳灤也很幹脆地把自己的手指咬破,將血滴了進來。


    “我覺得你不是個無恥之徒。”陳灤拿了一疊符轉身便走。


    梁興揚苦笑了一下,心想這小子倒是心大,把性命交托在一個妖怪手裏。


    可是他又很喜歡這樣的脾性。


    梁興揚依舊是在原地等,他幾乎像是在閉目養神,陳灤看到這一幕不一定會怎麽樣,但要是叫玄靈看見了她一定會跳起來大罵,說梁興揚是個會支使人的,自己卻要在這裏躲懶。


    隻是梁興揚眼下絕不輕鬆。


    他閉著眼睛,額頭上甚至有一點汗緩緩流下。


    現在這大陣將他的眼睛無限的延伸了出去,他能看見整個鎮子,可是他畢竟隻有一個腦子,要用一個腦子去留意這裏的一切顯然不是個什麽輕省的活兒。


    在他感知中這陣子正在一點點安靜下去。


    這就是他所要的結果,他是在這個鎮子裏設下了一個巨大的符咒,湮滅了其中的聲音。如果有起早的人可能會覺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因為他聽不見任何的聲音,這一定會引起緝妖司的警覺,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梁興揚隻希望一切還來得及,這個符咒最後能閉合,不會有什麽日出之時全城覆滅的慘劇。


    風忽然喧囂了起來。


    梁興揚依舊閉著眼睛。


    他努力地叫自己看起來是閑適而輕鬆的,不過他自己心中也沒什麽底氣,因為他的對手是一個他從來沒打過交道的鬼妖,還是一個活了很久的鬼妖,比他久得多。


    巧娘的聲音響了起來。


    依舊是輕輕柔柔的,聽不出這是一個鬼妖的聲音。梁興揚閉著眼睛,一瞬間還以為這是在那個巧娘營造出的幻境之中,那時候巧娘還是一個普通的少女。


    “你為什麽閉著眼睛?是不願意看見死亡嗎?”


    她似乎是在笑,是很得意的笑。


    梁興揚心頭忽然雪亮。


    他知道巧娘有什麽弱點了,或許這個弱點算不上是致命的,但至少可以在這一局對局之中幫他一把。


    巧娘很自信,自信到沒有去看梁興揚有什麽布置,不過梁興揚自問如果他是個從妖患之始便生出來的妖怪,麵對一個後輩的時候也會這樣自信。


    就在這一瞬,他感知到最後一處空隙被填補上了。


    這個鎮子籠罩在了一片寂靜之中,巧娘也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她的聲音微微尖利起來。


    “你做了什麽?”


    他起初沒有答,於是巧娘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是在急速的接近梁興揚。


    梁興揚終於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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