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自己知道,眼前的情形不能用麻煩兩個字來形容。


    準確的說他們是有大麻煩了。


    鬼妖——這東西梁興揚也是第一次遇見,一個本體反而是無形無狀的家夥,要怎麽去對抗?


    可是他又不得不站在這裏,現在鬼妖已經暴露了,也許她是留不下他們兩個,可是為了避免自己把這山穀裏有什麽給傳揚出去,大概鬼妖緊跟著就會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現下梁興揚幾乎可以肯定,她想做的事情如果做成了一定比妖潮更可怕。


    因為他知道那株鬆蘿已經生長了有幾百年的時間。


    這裏當然不是幾百年都沒有妖潮,他在鎮子裏還打聽過一迴,打聽從什麽時候開始妖潮消失而鎮上陸陸續續有人走失,答案是走失的人很少,妖潮已經有一個甲子不曾來過了。


    過去的幾百年裏這鬼妖都沒有阻止妖怪來到這裏,但是就在最近的六十年裏,她做了一些布置,讓這座鎮子能夠繁衍生息,這是為什麽?當然不會是因為善心發作,鬼妖是因為怨氣才能從鬼變成妖怪,現在看來這一個鬼妖的一口怨氣還沒有散,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她還是一個厲鬼,隻是有了形體。


    梁興揚此刻是走不得也打不得,隻能一時間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裏,想著自己那些手段究竟有什麽能用得上。


    “道士不都擅長抓鬼驅妖?看來你是個半吊子的家夥。”玄靈聽上去境況還好,至少她還有心情中氣十足地抱怨些什麽,梁興揚卻是笑了笑,他知道玄靈現在出了一點冷汗,所以要把他的袖子抓得那麽緊。


    “在這種事上,我是個半吊子的話,天下就有更多半吊子都談不上的家夥。”他低低道。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句話一樣,鬼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她已經變迴了鬼魅,所以聲音也顯得更飄忽一些。


    她咯咯地笑著,說:“你其實很厲害,我不想與你打,如果你和那個小丫頭此刻離開,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聽起來可能是個很誘人的條件,至少在鬼妖看來是這樣的,畢竟這不過是兩個妖怪,雖不知道妖怪為什麽要為了幾個人的死來殺另外的妖怪,但是在自己和旁人的生死麵前該怎麽選擇應該是再明顯不過的。


    她也的確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在梁興揚身上她能感受到某種很可怕的力量,她不想和梁興揚為敵,為了布置這裏她已等了太久太久,那一天總算要到了,她不想橫生出什麽枝節來。


    否則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梁興揚卻沒有動,他聽得出鬼妖的誠意,可惜人命從來不能算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不願意踩腳下的泥土,是因為踩上去就像是能聽見那些人瀕死的哀嚎——哀嚎或許是他的想象,在鬆蘿的幻境裏人都該是幸福的死去了,可是梁興揚就是能聽見慘叫聲聞到血腥味,那讓他想吐。


    梁興揚隻是站在那裏,鬼妖終於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她的聲音漸漸冷了下去。


    “看來,你是不打算接受我的好意了。”


    “我隻希望你的好意曾經也給了那些死去的人。”梁興揚冷冷道,他似乎不打算再與鬼妖糾纏下去了,玄靈看著他,以為他是想到了什麽法子,故而眸光微微亮了起來。


    但是梁興揚很隱秘地搖了搖頭,意思是他其實也沒什麽好法子,玄靈不由得為止氣結,鬼妖卻像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也看見了這一幕,她哈哈大笑起來,道:“原來你沒有任何信心能對付得了我,那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堅持?你在堅持什麽?”


    這世上有很多問題是梁興揚所不能迴答的,但是這個問題他卻答得很順利。


    他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這其實並不容易,因為那個聲音像是從四麵八方傳過來的。


    “是為了這世間的公理與正義。”


    在鬼妖肆意的笑聲中,玄靈卻如遭雷擊一般僵住了。因為她本就因為有些恐懼而一直僵硬著身子,梁興揚也沒能發現她這一刻的反常。


    這句話——就是這句話。


    她恨這句話,準確的說不能全然算是恨,可是無可奈何。


    說這句話的人死了,身首異處,還被燒得焦黑,屍體仰麵躺在廢墟裏,瞳孔是被燒盡了,所以隻剩下兩個黑洞大張著,像是在嘲笑什麽。


    在這樣的世道裏,堅信這種東西的人總是會死,妖怪也一樣,無論是什麽。


    因為亂世裏很少能找到這樣的東西。


    “如果世上都是你這樣的傻子,或許我不會出現在這裏。”鬼妖的笑卻像是耗盡了她絕大多數的力量,笑過之後她的聲音變得有些虛弱,那讓她像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女子。“可是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為什麽我生前遇見的不是你這樣的人呢?”


    “我是妖怪。”這一次輪到梁興揚來提醒她,他說得很認真。


    鬼妖又笑了一聲,這一次笑聲也是有些虛弱的,而後她從空氣中顯出身形來,像是想離梁興揚近一些,以便於看清說出這種癡話的是個什麽樣的家夥。


    看來看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甚至連他的原身都看不出來,於是鬼妖仿佛是有些泄氣。


    不過她再開口的時候竟是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條件,現在那已經不像是在談條件了,反而像是在懇求。


    “如果你離開的話,我可以當你從未來過。”


    “我在此地,不用閉上眼就能看見一些殘魂遊蕩。”梁興揚淡淡道。“所以我不會走,我會阻止你。”


    鬼妖便暴怒起來,她看起來喜怒無常,可是梁興揚並不覺得她是瘋了。


    他知道鬼妖清醒得很,隻是無可奈何。


    一個無可奈何而清醒著的人或是妖,都會被當成瘋子。


    “你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


    “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梁興揚坦坦蕩蕩地承認了,要承認自己的無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玄靈從沒見過承認得這麽痛快的,但是梁興揚似乎也不是無知,他隻是在這件事上一無所知。


    “但我知道這些死去的人不是你的仇人,你隻是為了仇恨殺了他們,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什麽都不需要知道了。”梁興揚淡淡道,他的劍發出了清越的嘯鳴,但是他身上沒有殺氣,他不是為殺戮而來的,隻是想終結這有些荒謬的一切。


    “是啊,可我選過那些人了,有些是注定會落到可悲境地裏去的,有的是會讓旁人陷入這樣境地裏去的。”鬼妖低聲道,她似哭似笑,梁興揚的聲音卻是平靜的,似乎不管麵對著什麽樣的狀況他都能保持這樣的平靜。


    就像是一塊已經在水裏浸潤了太久的石頭,因為流水的衝刷看上去變得無比光滑,可同時也還是堅硬的。


    “一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就什麽都不該做。”他也低聲迴答道,仿佛在那個瞬間也有了一絲的疲憊。


    是的,疲憊。沒發生的時候不該去阻止,可是怎樣能做到隻剛好在事情發生的一瞬去阻止呢?於是世上許多事,都會變成來不及三個字。


    譬如說多年之前如果他看見了鬼妖,也許會伸出手來幫一幫她,而不是在如今發現她唯有一死才能抵罪,於是隻好成為一個裝模作樣的審判者。有人說審判是神才能做的事情,梁興揚卻有旁的見解。


    或許人人都能去審判,隻要有那樣的力量就可以了,可不是人人都能承擔那樣的後果,做出審判的時候總是沉重的,那種沉重或許隻有神能夠承擔,他隻是一個妖怪,雖然已經在這世上遊蕩了很長時間,那些所謂的審判卻依舊會讓他喘不上氣來。


    譬如現在,他甚至不敢去聽這鬼妖究竟經曆過什麽。


    然而他不想做的事情未必都能不去做。


    鬼妖忽然展露了一個有些詭異的笑意。


    “我還是不想與你為敵,至少不想就這麽殺了你——來看一看罷。”


    她的聲音在那一瞬間變得尖利,宛如夜梟的嘶鳴,也像是一場悲泣。


    那樣的悲傷,讓玄靈一瞬間也紅了眼眶。梁興揚轉頭看了她一眼,隻是低聲道:“不要被影響得太深。”


    鬼妖微微地笑著。


    活著的時候沒人能聽見她在哭,現在總算是有人能聽見這哭聲,而且也不得不為之悲哀了,這是不是死所帶來的一點好處?她自嘲地想著。


    於是又是鋪天蓋地的大霧,這一次玄靈總算有了經驗,知道這是一個幻境,不過會遇見什麽依舊是未知的,所以她隻好死命抓著手裏的東西,那是梁興揚的袖子,也是在一片茫茫大霧中唯一有形的東西。


    “我不願去看。”梁興揚低低歎息。“可是你既然執意如此,那我也隻能來看。”


    霧氣散盡的時候,玄靈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處景象,從梁興揚的表情來看也不是。


    那是一片青山綠水中掩映的一個小鎮,其實玄靈很少能看見這樣生機盎然的景象,也很少能看見這麽多閑適自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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