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寧在意朋友的感受,在意他們是否開心,是否幸福。


    現在一行四人,除了她自己,都是克隆人。


    這世界紛爭不止,殺戮不休,克隆人一開始,的確是朝著對人類有意義的方向發展的。


    但人類欲壑難填,在正常的生活訴求之外,還有暴虐,殘忍,嗜殺的一麵。


    百花大賞一開始,隻是克隆人的競技場。


    但罪惡的口子一旦打開,便燃起熊熊烈火,直到將整個世界拖下水。


    踐踏克隆人的生命,已經滿足不了頂端的顧客挑剔的口味。


    他們需要一些新花樣。


    擁有越過監管的特權,讓他們忍不住想要炫耀。


    克隆人算什麽,他們像饑渴的惡魔,需要更有價值的祭品,才能彰顯出自己的威力。


    首當其衝的,是隨即抓取的普通人。


    但普通人,除了玩劇情殺比較有意思,打鬥過於無聊,於是,類人,異能者,也被加入了菜譜。


    自詡為神的組織者高高在上,用別人的鮮血,感受權力和生命。


    王秘書難得敞開心扉,跟陳玉寧表達了身為克隆人的悲哀。


    陳玉寧定定看著王秘書,淡然到:


    “王秘書,在這個地方,所有人,都沒有區別!”


    “對百花大賞參與者來說,隻是口味不同罷了!”


    “克隆人也好,普通人也好,異能者,類人,在他們眼裏,都是遊戲的道具罷了。”


    陳玉寧看了一眼王秘書驚愕的模樣,突然問道:


    “為什麽要接受別人強加的命運,為什麽要接受別人給你選的悲劇本?”


    “王秘書,我今天才明白,作為克隆人,你們也會生氣!”


    王秘書握緊拳頭,轉而摘下眼鏡,抹掉眼淚,他半遮著麵龐,邊哭邊笑:


    “我們當然會生氣,但沒得選啊,玉寧,我們什麽都沒有,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連個人賬戶都沒有,還得按時吃藥。”


    一生的委屈,都在此刻爆發,他拿來手,卸下所有偽裝,流淚滿麵的對陳玉寧說:


    “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我們沒得選擇,我們時刻命懸一線,唯一的信念,就是讓雇主續約,我原本認為自己的存在,對人類來說,是有價值的,但是這裏的殺戮……”


    “沒有價值,所有人在這裏都沒有價值,王秘書,你不需要有價值……”


    陳玉寧打斷王秘書,擦掉他的眼淚,堅定的告訴他:


    “你會有朋友,有家人,有銀行卡的,王秘書,錯的是這個世界,人類應該收斂自己的欲望,無盡的放縱隻會帶來更多惡果!”


    “你不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你需要亮出你的拳頭,砸爛這個世界!”


    陳玉寧說完,將目光轉向滿月。


    她見過無數克隆人碎片,見過太多慘烈的屍體。


    當克隆人滿足不了某些人的殺心,普通人也會跟著遭殃。


    獻祭河神,不如殺死河神。


    這個世界有問題!


    王秘書被陳玉寧震驚到說不出話。


    那是他在杜川身上都沒見到過的悲憫。


    但陳玉寧說得再好,作為秘書,他還是習慣性的替她思考:


    “玉寧,你不能亂來,長壽星很大,裏麵很多牽扯,我們能把時差救走就不錯了!”


    心情雖然激動,但理智沒有下線,他們手裏不過一億多資金,算得上數的人脈也沒幾個。


    他有些擔憂的看著陳玉寧:


    “你不會想要改寫群星規則吧?”


    陳玉寧反問:


    “你不想嗎?”


    想,他當然想,但這看上去根本就不可能。


    在規則裏偷生比改變規則要容易得多。


    他本想搖頭,但搖到一半,又重重點了下去。


    “小曼,你怎麽看?”


    陳玉寧心血來潮,問了一句,這才發現,小曼怯弱的躲在她身後,似乎對旁邊的滿月非常畏懼。


    這是什麽情況?


    她看了看滿月,滿月終於等來陳玉寧的目光,他一副乖順的模樣,學著陳玉寧的模樣,說道:


    “我覺得姐姐說得對,克隆人,也是人,都是在人類欲望下誕生的,本質上沒什麽不同!”


    說完,滿月抿了抿嘴,滿懷期待的看著陳玉寧,希望得到她的表揚。


    陳玉寧卻在琢磨,滿月上哪學的話,什麽叫都是在人類欲望下誕生的?


    她看著滿月,突然想到,男歡女愛,生兒育女,是人類正常的欲望。


    克隆人,是人類為了滿足各種欲望創造出來的。


    “嗯,不錯!”


    陳玉寧誇了一句,滿月上過學,讀過書,說話都變得有哲理了。


    沒白費她的心血!


    要是杜川還活著,應該也會覺得欣慰吧!


    想到杜川,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風一吹,就散了。


    滿月情緒卻有些激動,不停往陳玉寧身邊靠,他盡量把自己折起來,想要縮小身體,蹲到陳玉寧旁邊,讓她摸摸自己的頭發。


    但他早已不是當初的“半個人”,杜川給他選的腿有一米二,總身高已經超過了一米九,再怎麽努力,也達不到當初的效果。


    折騰了一會,他終於發現自己再也迴不去了,可他太想讓陳玉寧摸摸自己,難受得躁狂起來。


    陳玉寧看了半晌,突然意識到,滿月是像以前那樣在撒嬌,這才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到:


    “滿月,姐姐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去做!”


    她把末日學園的位置告訴了滿月,讓滿月悄悄除掉那些低等水生類人。


    滿月哐哐點頭,就算陳玉寧現在讓他從街頭砍到街尾,他也二話不說,提刀就衝。


    但他還是渴望陳玉寧的觸碰,機械肩膀感知力太低,根本不能撫平他心中的燥怒。


    沒人注意的角落,小曼慘白著一張臉,幾乎忍到了極限。


    一種極度饑餓的感覺傳遍全身,她感覺渾身隱隱作痛,五髒六腑都在劇烈蠕動。


    可怕,太可怕了。


    這種感覺,讓她刻意遺忘的記憶複蘇了一部分。


    她想起自己在春生生物做保姆的一幕幕。


    兩年前,春生生物的總裁,還不是高瞻,而是他的父親,高明。


    說是他父親,其實也不完全是他的父親。


    因為真正的高明,在20年前,已經死了,活著的高明,是高瞻母親私底下跟多瑪尼公司簽訂合約拿到的克隆體。


    高家隱瞞了高明的死訊,用克隆體代替了高明的存在。


    但誰也沒料到,克隆體高明,缺乏安全感,又不滿被控製的人生,設計謀害了高瞻生母,真正掌握了高家大權。


    兩年前,小曼以保姆身份入職高家,受到高明莫名的優待。


    她受寵若驚,不敢反抗,委身與高明。


    高明確走火入魔,甚至想和她結婚。


    但克隆人連人都不算,更不可能結婚。


    高明一籌莫展。


    高瞻卻偶然得知自己的母親被父親的克隆體害死,加之高明幾十年對他不聞不問,突然間還想娶克隆人為妻。


    仇恨讓他揭發了高明是克隆體的事實,很快,高明便被處死,高瞻繼承家業。


    但另高瞻意想不到的,是公司高層流傳他其實也是克隆體。


    一旦留言被證實,他也將失去擁有的一切。


    他懷疑是高明想除掉自己放的風聲,因此找到小曼,逼問小曼是否見過保密文件。


    小曼天性溫柔體貼,對商業險惡一竅不通,更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高瞻自幼喪母,在一次次的逼問中,對溫柔體貼的小曼沒有抵抗力,不知不覺陷了進去。


    他像他克隆體的父親一樣發了瘋,想跟小曼結婚。


    在整個過程中,小曼除了端茶倒水,噓寒問暖,下廚插花,其他什麽都不會做。


    身為克隆人,她知道自己拒絕不了什麽。


    她曾經真的感謝高明,給了她一個美好的夢。


    但麵對更年輕的高瞻,她也會心動。


    她的道德讓她感到痛苦,但她無力改變,隻能接受。


    直到高瞻越來越瘋,想跟她要個孩子,她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克隆人,並沒有生育能力,他們服用的保命藥物,同時從基因層麵,斷掉了他們的生殖細胞。


    她勸導高瞻放棄這個可笑的想法。


    但是高瞻不接受,無法光明正大的結婚已經讓他感到痛苦,即使無限續約,克隆人也隻能維持70年的壽命讓他恐慌。


    如果沒有孩子,那他還能留下什麽?


    於是高瞻開始了克隆人改造計劃,他背著多瑪尼公司,研究突破基因鎖的限製。


    僅僅半年,他便突破了封鎖,當然,這主要歸功於,他直接高薪從多瑪尼公司挖人。


    調理三個月,小曼便來了月經。


    不出意外,她在第二個月懷孕了。


    小曼雖然痛苦過,糾結過,但最終歸於平靜。


    她改變不了什麽,隻好聽天由命,悉數接受。


    但讓她接受不了的事情,在懷孕第6個月的時候來了。


    她不知道高瞻出於什麽原因,非要讓她順產。


    他甚至去拜訪過小曼克隆體原主,她在26歲前,順利順產兩胎,更是在後麵,又生了一對雙胞胎。


    高瞻信心滿滿,相信克隆體小曼也能順利生下他們的小孩。


    但他忘了,他的身高,比小曼原主老公,高了20厘米。


    胎兒六個月便已經超重,為了順產,小曼的飲食被嚴格監管。


    “餓啊,好餓啊!”


    陳玉寧身邊的小曼,迴憶起之前的事實,隻感受到讓人抓狂的饑餓。


    陳玉寧有些吃驚,跟王秘書告了別,帶著小曼趕迴去看時差。


    小曼因為饑餓,又溜到後廚偷吃。


    她拿出凍牛肉生啃,張開嘴,犬齒迅速生長,凍得堅硬的牛肉,軟得像三文魚一般被她撕開。


    小曼幾乎沒有咀嚼,直接吞了下去。


    迴憶再次迴到她懷孕6個月的時期。


    即使嚴格控製飲食,也不妨礙胎兒掠奪母體營養。


    那幾乎像個怪物一般,把她食物中的營養拿走不說,還抽骨吸髓,毫不客氣的挖開她的身體,用來成長。


    那段日子,小曼餓得抓狂。


    她幾乎想吃人。


    但她大著肚子,行動緩慢,有心無力。


    她隻能央求高瞻多給兩口飯吃。


    高瞻日日哄騙,飯菜卻依舊越來越少。


    小曼肚子一天天見長,人反而消瘦了。


    她溫柔的目光在饑餓的折磨下漸漸變得兇狠起來。


    她在無能為力的絕望中,開始痛恨這一切。


    有時候,她甚至想殺人,有時候,她甚至想殺了肚子裏的怪胎。


    她開始懷疑克隆人根本生不出小孩。


    預產期臨近,她心裏越加害怕,隻是已經沒有力氣去央求高瞻多給她兩口飯吃。


    她流著淚著被推進了產房,在恐懼中開始分娩。


    疼痛,一陣陣席卷全身,胎兒遲遲不露頭。


    她的怨氣,在這一天達到了頂峰。


    原主人生的順利跟她有什麽關係?


    她不過是個不幸的克隆體,克隆了身體,克隆不了命運,克隆不了幸運,更別提幸運。


    她好痛,她好恨,她在痛苦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她足足生了3天,才把小孩生下來。


    她沒覺得幸福,隻覺得解脫。


    當高瞻抱著孩子到身旁跟她分享喜悅時,她一眼也沒看小孩,兩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傻傻的說了句:


    “我好餓啊!什麽時候吃飯?”


    高瞻還沒來得及迴複,就被醫護人員推到了一邊。


    小曼突發羊水栓塞,搶救無效臨近死亡。


    高瞻如遭雷劈,抱著小孩跪在當場痛不欲生。


    不要,他不要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樣,早早失去母親。


    “複生計劃,拿樣品來!”


    他冷靜的要求到。


    春生生物的首支絕密類人研究成果,複生計劃樣品,被注入了小曼體內。


    她起死迴生,睜開眼,卻像個新生兒一般,將這兩年的事情忘了個七七八八。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體素質得到了超乎想象的提升,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不見,她如沐春風的站了起來,跟所有人問好:


    “大家夥,我是克隆人小曼,有什麽需要幫助的,都可以叫我。”


    標準的微笑,標準的姿勢,她恢複了出廠設置。


    高瞻的心涼透了,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副作用。


    但複生的小曼,時常會感到饑餓。


    臨死前的感受和怨念,深深刻在她腦海。


    趁著跟高瞻出發去百花大賞,她悄悄溜上了另外一輛飛船。


    也正是在那裏,她遇見了陳玉寧,並且莫名其妙對陳玉寧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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