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冷星一字一句將其說完之後,坐在屋裏的三人皆是神情一變。


    白不白,黃不黃,青不青,綠不綠。


    這是三人的臉色。


    冷星說話的聲音很小,剛好夠屋中的幾人聽到。


    她說著,說著,眉頭緊緊地扭作一團。


    冷予惜消化了一番自己腦海裏得到的信息,冷靜了片刻,緊緊地握住了冷星的手,道:“姑姑,別哭了。都過去了。”


    說著,冷予惜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一條帕子,手指捏著,細細地為冷星擦拭眼角的淚珠。


    冷星眼尾處的妝容已被她自己的淚水打濕,花了一大半。


    此刻,若有一麵鏡子在,便可以看到鏡中人那黑白相間的眉毛和臉頰上的痕跡。


    當真稱得上一句精彩紛呈。


    冷星緩緩從口中吐出一口氣,她捂著自己的臉,哭著道:“這麽多年,我從未再對人提起這件事,當然一方麵,也是因為族長不允許這件事情在天之涯流傳。”


    冷星從冷予惜手裏接過錦帕,自己輕輕地擦拭眼角那不聽話的淚水。


    不知為何,她越擦,那淚水不要錢似的,就越是洶湧。


    冷予惜想到過無數的可能性。


    但是就是沒有想到故事竟然是這樣的。


    冷星當然不知道冷雲欣真正的死因是什麽,告訴冷予惜的也是她所看到的。


    她所認為的真相。


    冷星一抬眸卻見冷予惜的眼眶裏滿是淚水,不比她的少。


    於是,她坐到冷予惜的身邊,伸出手一下子把冷予惜攬在了自己的肩頭。


    拍著冷予惜的肩膀道:“孩子,對不起,是我害的你失去了母親。”


    大紅的嫁衣落在冷予惜的眼中無疑是美麗的,可是如今的哭哭啼啼卻是相當得不應景。


    可是,在心中積壓了這麽多年的疑問終於被解開,再得知自己母親去世的真相竟然和自己的父親有關,這就讓冷予惜不是很能接受。


    她的淚水有一半是為她那傻得可憐的母親而流,另一半的則是為了自己苦苦追尋多年的真相而流。


    雲凡之聽完之後,差點腳下一滑,摔到地上。


    盡管他是坐在椅子上的。


    可是他雙腳搭在桌邊,雙腿折疊,稍一動就很容易發生事故。


    也是在片刻之間,吱呀一聲,隨後恢複平靜。


    雲凡之剛穩定住身形一抬眸,就對上了三雙熾烈的視線。


    齊齊地射向了他。


    他用手撓了撓後腦勺,訕訕地道:“這個,這個,失誤,失誤哈,就當什麽都沒看見。”


    雲凡之用手理了理自己那褶皺了的衣擺。


    冷予惜見狀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即別過臉去。


    看著冷星,眼睛誠摯地道:“姑姑,最後外公沒有去替娘親報仇嗎?”


    據冷星所說,冷雲欣被簡戎坑害至死,以冷風徹那護犢子的性子不可能不去找他的麻煩。


    冷星神情一凜,像是在迴憶什麽遙遠的事情。


    許久,隻聽她冷冷地道:“都怪那廝死得太快,聽北疆臣民們所言,在小姐去世的第二天清晨,他也跟著去了。”


    冷星摸著手中冷予惜的小手,慢慢地道:“族長雖然氣憤,但是身為族長,他不得不為族人考慮。不可能為了小姐,就將北疆上上下下屠個幹淨的,畢竟冤有頭,債有主。”


    說到此處,冷星又是好一陣的歎息。


    聽得出來,她對於這件事情的結果很是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冷予惜可以想象到當時的冷風徹是有多麽的氣憤,同時也為難。


    畢竟她對自己都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對於自己的女兒,那必定是當做眼珠子一般地疼愛的。


    雲凡之看著冷予惜眼角的淚花。


    和冷予惜在藥廬的那段歲月裏,她都通常一個人坐在樹下的秋千上,看著高掛天際的明月。


    凝眸沉思,或許在女子的心裏,對於家也是十分渴望的。


    如今卻是這樣一個真相,不免令人唏噓。


    自己的親生父親居然是害死自己親生母親的兇手。


    古往今來,少之又少。


    冷予惜望著冷星那一身的大紅喜服,才想起如今的場景。


    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將淚水硬生生地收迴。


    道:“姑姑,你別難過了。我不希望在你大婚的時候,讓你如此難受。”


    她要是早知道是這樣,便也不會對真相窮追不舍了。


    “傻孩子。”


    明明應該是父母手心裏疼愛著長大的孩子,卻要經曆沒有親人陪伴,父母是仇人的殘酷事實。


    或許一開始,族長選擇隱瞞,也是為予惜好。


    冷星有些後悔了。


    尤其是看到冷予惜那副傷心落魄的神情。


    自己已經被這傷痛包圍了數年之久,如今再提起,那傷口還是鮮血淋淋,根本沒有結痂愈合。


    一男子懷疑地道:“予惜,你不是應該叫姨的嗎?”


    正是一襲紅衣格外惹眼的雲凡之,他也將自己的二郎腿放下,規規矩矩地坐好,避免發生例如剛才那樣的“悲劇”。


    冷予惜看他,道:“什麽?”


    淚眼朦朧的她,連聲音都帶著幾分沙啞。


    須臾,她迴頭看著冷星,在腦海裏捋了一遍關係。


    醍醐灌頂道:“對的冷星姑姑,我應該叫您姨。”


    冷星也愣怔了片刻,她根本就沒有理會冷予惜對她的稱唿是什麽。


    如今反應過來,倒像是如夢初醒。


    對上冷予惜那細碎的眉眼,冷星擺了擺手,道:“叫什麽都無所謂。”


    隨即,一雙手又止不住地拂上了冷予惜那束起的頭發上。


    透過這雙眉眼,冷星看到的似乎是同樣風華正茂的冷雲欣。


    雲凡之也為眼前的這一幕感動不已。


    隻有言清神色凝重,看著冷予惜的側臉 皺起了眉頭。


    旁人不清楚的事,他卻是心裏如明鏡。


    篤篤篤。


    是木窗被人敲擊的聲音。


    四個人同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婀娜的身影映照在透明的窗紗上。


    太陽的光打在那人的側臉上,將輪廓清晰地映在了窗戶上。


    是一個明豔的少女。


    冷星率先開口問道:“做什麽的?”


    門外答:“姑娘,飯食。”


    這短短的幾個字從那少女嘴裏吐出竟是簡潔又明快。


    一聽便知是個做事勤快的人。


    冷予惜動了動脖子,旋即走到門前,打開門讓外麵的人進來。


    來人身著白色衣裳,和其他的丫頭並沒有什麽不同。


    隻是聲音略有些特點。


    手裏拎著食盒子,身後還拖著一個板車。


    看起來,帶的頗多。


    冷予惜見狀,道:“有勞了。”


    給人端茶送水本就是她們份內之事,如今聽到這麽一句,那丫頭似有些震驚,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冷予惜。


    很快又低下頭,去取自己身後的東西,來來迴迴,一直忙碌著。


    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也盡數被冷星收了起來,隨手扔在旁邊的空地上。


    她也幫忙,很快,桌子上就擺了滿滿的一桌,丫頭見眾人都落座。


    便伏低身子,到冷星的身邊,用低低的聲音問道:“姑娘可需要奴婢伺候?”


    冷星剛剛拿起放在一旁的木筷,還沒拿穩,便晃了一下,險些掉到地上。


    她扭頭對那丫頭道:“不用了。你先忙你的去吧。”


    然後,冷星就看著對麵的冷予惜,手裏不停地給夾菜 。


    很多都是曾經冷雲欣最愛吃的。


    可是,冷星卻發現,冷予惜對於冷雲欣最愛吃的食物並無半分興趣,不免有些感歎,看來還是隨了那人。


    冷予惜嘴裏說著不要了不要了。


    但是卻是眼睜睜看著自己麵前的小碟中堆起了高高的山丘。


    那些五顏六色的菜品全部都聚集在她的碟子裏,似是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她。


    冷予惜拿著一雙竹筷,放在自己的嘴邊,神情為難地看著碟子。


    蹙著眉,不知該怎麽下手。


    緊挨著冷予惜的雲凡之一見,將手伸到女子麵前,將自己的碗碟還給了她。


    大大咧咧地道:“這些我愛吃。”


    說完,還樂嗬嗬地笑著,埋頭去幹飯。


    看著自己眼前這絲毫沒有動過的餐具,冷予惜看著對麵的冷星,尷尬地笑了笑,卻見對方好像並沒有絲毫不快。


    反而是衝她會心一笑。


    晚上。


    冷予惜坐在凳子上,看著眼前那堆紅色的紙花,手裏還掐了一朵,在自己的頭上比當來比當去。


    迎麵便是一麵菱花鏡。


    清晰地將人的像呈現在麵前。


    言清和雲凡之幫著在弄絲綢,那長長的絲綢上需要係滿小小的紅花。


    這項工作原本就不屬於他們。


    自有丫頭婆子們,但是冷予惜卻想多待一會兒,又不能什麽都不做,幹瞪眼。


    於是,這項任務就被她給包攬了。


    對於什麽都不懂的三人隻能慢慢摸索,進程略微有些慢。


    偏生冷予惜還對一切都好奇得不得了。


    係好一朵花,屁股下麵就跟長了針一般,坐不住。


    左看看,右瞧瞧。


    哐當一聲,是一盞雕刻著龍飛鳳舞的花燈從屋頂上方掉落下來。


    剛好砸在了冷予惜的身側,不足一步之遙,可以說,情況真是好險。


    冷予惜手裏的花一下子落到地上。


    她抬頭去看天花,果然見一個人頭探了進來,正貓在屋頂上的一片瓦礫中央。


    那盞燈是用絲綢做的,除了裏麵有個玉製的燭台外,並沒有其他材料,所以並不會砸傷人。


    剛才的那聲音應該是玉碎了的清脆之音。


    冷星一看那人的臉,頓時臉一沉,手慢慢地拂上了自己的額頭。


    閉上眼睛,想要忽視這尷尬的一幕。


    她居然把他給忘了。


    那人發現幾雙目光唰唰地投向他,本來打算扭頭就跑的。


    卻被低下的一個聲音給喝住:“你再跑,我就喊了!”


    冷予惜將手搭在腰間,腦袋揚起,正看著那個不知該往哪裏瞅的腦袋。


    屋頂上的那人立即便停下了腳步,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下來!”


    冷予惜命令道。


    屋頂的那人似是遲疑了片刻,眼光往冷予惜的身後瞅了瞅。


    好像是在征求某人的意見。


    看到那人遲遲不動,冷予惜欲上去親自請他下來。


    卻聽身後的人突然道:“趕緊下來吧!”


    那語氣裏明顯得不高興,有些埋怨的意味。


    聽著這語調,冷予惜慢慢扭過頭去,看著冷星,道:“姨,你認識?”


    其實,冷予惜哪裏會不知道是誰?


    隻是存了要逗逗二人的心思罷了。


    冷星不善地看了眼正從屋頂下來的某人,冷冷地道:“認識,不能再認識了。”


    冷風足尖著地,一把撕下了自己蒙在臉上的黑巾。


    低著腦袋,不敢去看冷予惜身後那人的臉色。


    他像往常一樣飛簷走壁來到這裏,卻沒想到今日這裏竟是格外的熱鬧。


    好幾個人在屋中也不見離開。


    冷風又不能這麽暴露在人前,畢竟規矩在那擺著,誰也不能打破。


    於是,他就在屋頂吹了有一個時辰的風。


    偏生今日的風還格外的大,將他的頭發吹得毫無章法,他想要扒開一塊瓦片看看,沒想到,就是這麽一下,那盞花燈就因為失去了支撐而直直地掉了下去。


    冷予惜又是個反應極快的。


    他連跑都跑不及。


    冷予惜故作驚訝道:“冷風?你怎麽會在這裏?”


    站在身後的冷星突然從身後走出,一巴掌拍在了冷風的腦門上,微慍道:“你真是你,連藏都藏不好。”


    冷風揉了揉自己的腦門,傻傻道:“抱歉,我下次一定藏好了。”


    說著,撓撓後腦勺,眼睛掃過屋中的幾個人。


    走上前去,向冷予惜躬身,道:“小小姐。”


    冷予惜看著逐漸直腰的冷風,她語氣裏帶著玩味。


    湊近了道:“是不是想媳婦了?”


    這話倒是沒讓冷風震驚,是旁邊的冷星,聞言,一口氣噴了出來。


    然後止不住地咳咳咳。


    冷風的臉唰地一下變紅了,簡直要滴出血來。


    他身形微怔,便聽身後的那一連串的咳嗽聲。


    連腰都沒直,轉過身去,將自己腰間的手帕抽出,遞給冷星,道:“擦擦。”


    冷星瞪他一眼,也沒接他的手帕。


    這時,雲凡之走上前來,將冷風裏裏外外地打量了個遍。


    冷風身著一襲黑衣,眉眼間隱隱透著一股冷意,和冷星很像。


    雲凡之心想:“怪不得這兩人能過到一塊去,感情是一模一樣。”


    雲凡之躲在角落裏還好,他這一上前,那身紅衣就暴露在冷風的視野之中。


    冷風瞳孔一縮,不悅道:“你幹什麽穿著一身紅衣。”


    隻因冷星此刻也是一襲喜服,兩人站一起竟然莫名的般配。


    雲凡之笑笑,悠悠道:“我穿什麽,您這位梁上君子倒管起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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