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仙宮空寂無聲。


    琮蒼太子端坐在泉池附近,沉迷於修煉,對身外之事不聞不問。


    夔牛慶意外窺破山主的秘密,初時覺得意外和興奮,在井曉說鼓勵試試之後,他就隻剩恐懼了。


    山主不會殺牛滅口吧?


    井曉翻身入睡,任由夔牛慶瞪著牛眼忐忑不安。


    這世上哪有什麽秘密,不過是知道的人,或者猜出結果的人,都心照不宣罷了。


    井曉不在意別人是否知道這件事,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反而惶恐惴惴……這就很有意思了。


    她確實很好奇,將來辛彥知道真相會如何選擇。


    至於會不會翻車?


    嗬,翻了,那不是更好玩!


    ——


    辛彥捂著額頭,隻覺得腦殼一抽一抽地疼。


    當然不是因為他剛跟河神魚湘打了一架,也不是因為對方用魚尾巴抽了他漂亮的臉蛋,轉身跳進水裏時還朝他吐了兩口口水。


    而是對方態度十分堅決地拒絕迎娶新娘。


    作為有傳承的正修,魚湘是朝廷敕封的正經河神。他努力勾連良河水脈,修行幾百年,保承州一地風調雨順,獲得功德無數。


    今年雨季就是他魚躍龍門,由魚化龍的關鍵時刻,他好好修行都來不及,為什麽要娶一個人族女子為妻,耽誤自身的修行。


    辛彥一身濕淋淋地迴到客棧,推開陸寅君的房門,油燈如豆。


    陸寅君手捧書卷坐在燈下,看到辛彥狼狽的模樣,目露驚詫:“沒談攏?”


    “他不同意娶新娘。”辛彥拿出手巾,端著銅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歪頭對陸寅君道,“我先去洗漱,迴來再詳談。這事有點蹊蹺。”


    陸寅君收起手中書卷,趁著空閑從包裹中取出一炷香,在空中微微晃動,香頭無火自燃。


    看著一縷青煙直上,這才取出占卜用的蓍草,默念想要卜筮的事情。


    蓍草占卜耗時長,中間要是被打斷,還容易前功盡棄。


    現在除了有傳承的大巫,已經很少有人會使用這種占卜方式了。


    剛剛陸寅君看到辛彥的模樣,聽到他說有蹊蹺,心念一動覺得需要占卦。


    這才凝神靜氣,一根一根地數起蓍草。


    以陸寅君的修為和耐心,整整用了兩個時辰,才取爻完畢,生成卦象。


    期間辛彥迴來,看到陸寅君在卜筮,眼中驚疑卻沒有出聲。隻默默坐於一旁,等著陸寅君的占卜結果。


    “你說的蹊蹺是指什麽?”


    陸寅君收拾散亂的蓍草,隨口問了一句。


    辛彥沒問陸寅君在占卜什麽事情,能說的自然會說,不好說的他問也沒結果。


    當下收攝心神,想了想道:“山主說,天下將亂,必出妖邪。我先入為主,以為是天下精怪作亂,如今想來,也許人族之中也有妖孽。”


    “那個螢巫?”


    “你不覺得奇怪嗎?”辛彥頷首,把他與河神魚湘麵談的經過詳細描述一遍,“魚湘說他托夢給沿河信眾,明確表示過不需要新娘。但是巫師仍然給他祭祀一名人族女子。”


    陸寅君眉頭微皺:“可是山主說,那女子是河神新娘,還讓你請河神,把新娘還給他。”


    辛彥搖頭:“你也精通命理,如今再看,她還是河神新娘嗎?”


    陸寅君剛剛占卜的就是這件事,天機混亂,隻能以命理相輔測算,那女子與河神魚湘的姻緣撲朔迷離。


    “不知道,不好說。而且河神身上纏繞的業力仍在。”陸寅君緩緩搖頭,又升起新的疑問,“你的意思是,螢巫以人祭河神,是想害魚湘化龍失敗?可是這樣做,對螢巫有什麽好處?”


    辛彥淺灰色眸子閃過一道幽深。


    “不知道,魚湘準備自己去問。但我覺得未必會有結果。”


    陸寅君腦中亂作一團,擰眉道:


    “辛彥,如果山主的判斷是正確的,我更傾向於有人擾亂了天機,所有測算占卜都無法參考。如果山主判斷錯了……”那樣問題似乎更嚴重。


    辛彥深吸一口氣,甩了甩腦袋,推斷出的結果太恐怖,讓他不敢再往深裏想下去。看陸寅君的表情,他還是更信任山主的判斷和提示。


    “你打算怎麽做?”


    “既然好說好商量不行,那就打一頓,一頓不行,打兩頓,打到他同意為止。小娘子都允嫁了,他敢不娶?哼……”


    陸寅君的瞳孔閃過一抹極致的金色,刺得辛彥灰眸一疼,主動避開了與他的對視。


    辛彥默默向河神魚湘獻出一份同情,隻有一分,沒有更多了。


    誰讓那隻不識相的小鯉魚,甩他一尾巴,還朝他吐水。


    嘿嘿……來自大舅哥的逼婚,他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白虎拍魚的畫麵了。


    “我剛在河神廟裏跟魚湘打過一架,再點燃降真香,怕是他不肯來。”


    陸寅君咧開大嘴,赤紅色舌頭伸出舔舔鼻尖。


    “天亮了,一會吃過早膳,我出城去良河岸邊找他。”


    與此同時。


    河神魚湘發現自己被困在一處狹小幽暗的地方,魚腦子昏昏沉沉,魚身僵直,尾巴好像不是自己的,連鯉魚打挺都挺不起來。


    他半夜被辛彥的降真香吸引,來到河神廟顯靈,結果對方是讓他了結因果,要求他迎娶人族新娘。


    堂堂良河正神,又不是什麽沒見識的鄉野小神,就算對方身上縈繞著神性氣息,他也不懼。自是果斷拒絕不合理要求。


    後來他怒氣衝衝去找螢巫講道理,不許再以活人祭祀。後來……後來發生什麽來著?


    魚湘眼前發黑,思維漸漸恍惚。


    他記得螢巫信誓旦旦保證,再也不以活人祭祀,然後趁他不備,給他貼了一張符籙。


    魚湘知道他被人族的巫暗算了,不僅逼他現出鯉魚原形,還把他裝進一個盒子裏。


    他張張嘴巴感覺十分幹渴,下意識調動法力,然而什麽變化都沒有,他仍被困在漆黑又狹小的盒子裏,周圍沒有任何聲音。


    魚湘不由得心中發慌,再這樣下去,他絕對會幹渴而亡,成為曆史上第一個渴死的河神。被釘在河神神隻的恥辱柱上,讓天下河神水神笑話幾千年。


    太憋屈了,他還沒有化龍,魚湘心中焦急,把自身會用的手段全都用了個遍,也沒能改變魚身處境。


    驀地,他聽到兩個女子的聲音。


    “二丫,這條魚都快死了,換個活的吧。”羅豆豆拉著周二丫,扭頭對魚販子道,“老板,魚離開水會死的,你怎麽把魚放木盒子裏?瞧著都不新鮮。”


    魚販子見兩個小娘子來買魚,不客氣地大聲吆喝:“咱們良河的鯉魚,最適合做魚幹,我提前晾晾,這種半死不活的最好賣了。你們買不買?不買就把魚放下。”


    周二丫捧起暗紅幹癟的鯉魚。


    “買了,就要這條。豆豆姐,我最會做魚了,迴去給你們燒良河鯉魚。”


    羅豆豆一聽有好吃的,爽快地付錢。


    魚販子樂嗬嗬收錢,意有所指道:“嘿,小娘子放心。這魚沒死,迴去放水裏還能活。”


    周二丫抱著紅鯉魚,也不逛街了,拉著羅豆豆急匆匆地跑迴客棧小院,一進門就把魚放入木盆裏,倒了半桶水浸過鯉魚的魚身。


    羅豆豆上手戳了兩下,撇著嘴道:“都硬邦了,那個魚販子騙我們。”


    “沒事的豆豆姐,先泡一會兒,等中午再燉,跟新鮮的沒差別。”


    周二丫看著紅鯉魚幹澀的魚眼,又在盆裏添了一瓢水。腦子裏想的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菜品——良河鯉魚一魚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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