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趟並不愉快的旅程。】


    【無數人沉於麻木、世代苦痛,隻為了點燃方舟、泅渡千年。】


    【旅途中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事。沒有讓我至今念念不忘的某隻白鳥,沒有讓我落淚的折耳根,沒有光明偉大的救世主。大多數人留給我的印象,隻有自私、弱小與平庸。】


    【但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看到了億億萬萬人類生生世世的執念與倔強。原來這不是個理想化的世界。】


    【原來救世是“每一個人”的責任,它體現在一個繁雜而完整的救世架構之上。】


    【飽和式救世。我理解了這個概念——無論缺少哪一個人、哪一個位置,都會有人很快頂替而上。取代“九席”的,是“百席”、“萬席”、“七十億席”。沒有真正的“救世主”,因為每個人都是“救世主”。】


    【我看到了世界遊戲後世界的不同“可能性”。】


    【——命運,原來是“遵從它指引的第一件事起,就會徑直導向結局”。但命運的固執就在於,就算你知道自己被安排了,你也會義無反顧走上這條路。正如我現在已知真相,可若是再來一遍,我還是不後悔我這麽走。】


    【這麽一說,原來“死亡迴檔”也是一種命運,安排了我的旅程。】


    【服從命運——是懦弱、膽怯、不敢反抗嗎?是缺乏衝破命運的勇氣嗎?是平庸大眾的碌碌無為嗎?】


    【……不,也許還有一種可能。】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原來也是一種決絕與勇敢。】


    【我坐在床上,望著手裏的劍刃,它看上去越發耀眼了。】


    【餘以此劍誓死守護人類榮光。】


    【——副本開啟第14天淩晨,蘇明安的想法。】


    ……


    【啊啊,想必千年後,那一定是個非常發達的時代吧!】


    【人們不會困於疾病和貧窮中了吧!大同盛世應該實現了吧!】


    【高營養、低成本的營養藥劑肯定出現了!我們不再需要低質量的進食了。】


    【傳說中的空間傳送機肯定發明了吧!人們不再需要乘坐笨重的飛機和高鐵了。】


    【千年後,一定會這麽發達的!真想看看啊!】


    【——天世代0年,一位五年級小學生的作文《假如我來到千年後》】


    ……


    【我想,千年後,在神明大人的帶領下,人與人之間應該沒有歧視了。】


    【因為那個時候,大家的財富都均等了,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職業從此平等了,因為產能過剩。想畫畫,就可以自由的畫畫。想吃紅燒排骨,就會有機器人自動送上來。不用擔心因為追求夢想而挨餓。也不會有人因為高維者而死亡了。】


    【——天世代0年,一位大二學生寫的推文《我向往的千年後》】


    ……


    【方舟啟航了,它會經曆漫長的歲月……】


    【人類的壽命難以躍過百年,我們這一代人很快就會衰老、死去。但下一代人代替我們,繼續注視這艘航行在千年歲月間的方舟……直到四五十代人後。隻有他們才有機會看到方舟抵達的那一天。】


    【哈哈,你問我為什麽這麽關心未來?是啊,老頭子我今年七老八十了,連一二十年都活不到,又怎論“千年”這麽龐大的數字?】


    【向往啊!】


    【期待啊!】


    【在神明大人的帶領下,那一定是個美好、自由的年代!】


    【那時,高維者將徹底被趕走。雖然每個人的生活可能不太如意,畢竟我知道每個時代都不可能理想化,千年後也是一樣,肯定會有歧視,會有紛爭,會有階級鏈,會有各種各樣自私卑劣的群體。但……那有什麽關係呢?】


    【這就是真實的人類啊!總會在某些時刻卑劣如塵土,又會在某些時刻高尚如燈塔。】


    【隻要活下去就好,就好。隻要文明還在,就好。】


    【在這裏,向著引領我們前進的神明大人——致敬!】


    【敬——不熄的光!】


    【敬——自由的風!】


    【敬——指揮艇上恆亮的燈塔!】


    【敬人類!敬自由!敬未來!!】


    【四五十代後的人們啊!向著我們不可能抵達的“故鄉”——登陸吧!】


    【——天世代0年,一位花甲老人在記者麵前的采訪記錄。】


    ……


    【我已經閱讀過千年後的模擬,最接近千年的829年並不理想,科技甚至落後於我們。很遺憾,沒有滿足你們的期待,人們仍然無法自由地繪畫與歌唱。最後一隻夜鶯仍要在鋼鐵叢林間找尋自由。】


    【不過,相信那是黎明前的黑夜。】


    【驅逐疊影後,人們會得到理想之國下的自由。】


    【——天世代0年,秩序天使離明月在記者麵前的采訪記錄。】


    ……


    【什麽?關於……“展望千年後”的大眾采訪?對不同身份、地位、年齡的人作一次采訪,儲存在生命硬盤裏,留給千年後的人們……到底是哪個主理人想出來的腦殘活動……怎麽采訪到我身上來了……】


    【我有事,別找我。】


    【……對了,剛剛我說的那些,掐掉,不許記錄下來。】


    【——天世代0年,審判天使朝顏在記者麵前的采訪記錄。】


    ……


    暈黃的房間裏,蘇明安望著窗外的聖白色建築群。時間宛如洪流,澄澈地、寂靜地、無聲地流淌在四周。


    第三十四批穿越者們已經啟航了。迄今為止,他已經送走了將近五萬人,進入各個時代。


    時間的流速很快。由於掌握了時間權柄後,他逐漸對時間不敏感。好在有係統時間作為錨點。


    他正在看穿越者名單,存活的,死亡的,以及指揮艦上的大事、千年計劃的細節——這些都是神靈交給他判斷的。因為神靈沒有一顆人的心,隻會利益最大化,在見證了幾場殘忍的審判後,蘇明安決定與神靈共同處理事件。他需要成為神靈身邊的“人性”。


    昏暗的房間裏,他看了眼時間,抽出一劑針管,抵在自己手臂上,刺下——


    “滴答滴答……”


    淡金色的血液匯聚在玻璃罐裏,當玻璃罐盛滿後,他摸了摸傷口,傷口便愈合了。


    “蕭影。”蘇明安喚了一聲。


    黑發青年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仿佛他本就在陰影裏。


    “帶走這些吧。”蘇明安放下玻璃罐。


    這些是“藥”。


    舊神經曆了第一次、第四次世界遊戲。盡管沒有成神,但軀體經曆了多次晉升與進化,已經和普通人不同,濃厚的能量貫徹在他的體內,對他人具有功效。


    指揮艦航行於方舟之外,運行起來並不容易。十九萬人隻能擠在一座聖城裏,沒有任何來自外界的補給。有時,穿越者們迴來時,身上攜帶著各種麻煩,重傷、汙染、甚至已經被疊影蠱惑了。處理這些問題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


    有時,一些時代難以力挽狂瀾,考慮到總體的汙染速度,不能對這些時代視而不見,指揮艦就必須要消耗自己的資源去支援他們。無論是人力、權柄、完美通關紋印……


    此消彼長,不退不進。


    這是一場要持續千年的拉鋸戰。星空之上的疊影一步不退,人類也不能退。


    死傷與日俱增,但蘇明安發現,適格者的血肉能夠補充人們缺乏的生命力與能耗。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變得理所應當了。


    正如蘇文笙在人類自救聯盟,用自己的血維持冬眠艙裏七十二人的生命一樣,蘇明安也采取了類似的行動——供血。


    畢竟,他沒有太繁重的工作。戰鬥不需要他去,那他能做的就是這個。


    血晃蕩在罐子裏,發出清脆響聲。蘇明安低垂眉眼,原來這又是一個輪迴。


    “……別再這麽頻繁取血了,神明沒必要為人類的死亡負責。”蕭影抱著玻璃罐。淡金色的血液沒有一絲血氣,猶如流淌的液態金。


    時光仿佛發生了倒轉。當初的大皇子蘇紹卿被迫放血,蕭景三負責強迫他。如今蘇明安卻是自願放血,蕭影勸說他。


    “你在樓月時代鎖住我時,可是說過——‘你的價值隻有供血’。”蘇明安說。


    蕭影的臉色沉了一瞬。他沒想到蘇明安能把這件事記得這麽清晰,以至於向來牙尖嘴利的他張了張嘴,調整了一下臉上的空白,才露出了慣有的、漫不經心的笑:


    “……那不一樣。蘇明安不是蘇紹卿,我也不是蕭景三。”


    “如果真不願意為我做事,你可以離開。你跟著我,隻是因為你輸了一場俄羅斯轉盤,這不需要你賭上一生的自由。”蘇明安隨口說。他看出來蕭影對他萬般不順眼,話裏總是夾槍帶棒,即使蕭影實力強,蘇明安也不需要一個被強迫的同盟。


    他低著頭,沒有看到蕭影的表情。


    錯愕、解脫、茫然的神采在蕭影臉上遊離而過,沉默半晌,他忽然低下頭,雙手撐著桌麵,語氣惡狠狠地說:


    “——都對我做過那麽多事了,你以為一切還能清零嗎?”


    “什麽?”蘇明安不解。他做過什麽了?


    “你在樓月時代把我禁錮在蓬萊仙島,在魔女時代把我拋棄,在現世又拿走了我的自我。你以為我們之間還算得清嗎……”蕭影小聲說:“既然要放我自由,早在神靈切割萬條時間線的時候,你就應該放我去往廣闊的天地。現在我已經被困在了聖城,你這麽說又有什麽用?我還能去哪?”


    蘇明安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瞬,他沒想過這個。確實,停留在天世代第0年的人看似自由,實際上他們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這座聖城。而聖城之外是一萬條藕斷絲連的時間線。就算他們穿越而去,也隻是局外人。


    望著蕭影的背影,蘇明安忽然察覺,這不是蕭影在怪罪他,而是那句“你可以離開”刺激到了蕭影。這不亞於他在對一個功臣說“我不需要你了”。


    ……是這樣嗎。


    ……


    蘇明安已經很久沒有和疊影交流了。


    第三座塔的夜間環節一直沒有降臨——畢竟係統時間隻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但天世代已經過去了幾個月。時間流速還會越來越快,因為係統時間不會超過“二十天”的限製,所以肯定會讓“千年”在這短短幾天就走完。


    這意味著他會在極短的時間,度過極長的歲月。


    這天,他走入了一間純白的艙室。


    室內布滿了一排排的冬眠艙,形同冰棺。


    玫紅色發絲的女人等在室內,她的手指卷起耳旁的碎發,對他笑著。


    “我向您確認一遍。”昕月拿出針管:“您是否還要繼續給這些人提供血液?現在的人數是1289人,您是否需要削減人數?”


    “嗯。”這一迴,蘇明安不再像副本開局那樣猶豫。


    隻有給這些瀕死者吊著命,等他們身體情況轉好,他們才能投入下一次的穿越。這是性價比最高的節約人力的策略。


    他抱著一位黑發少女。


    白蓮在完成了樓月時代的任務後,迴到了天世代0年。由於成為異種太久,她的情況非常差。瀕死的她望著蘇明安,似乎意識已經模糊了,不停喊著“殿下”。


    “我們……還能到宮牆之外……看到紙鳶嗎……殿下。”當蘇明安把她放進冬眠艙裏,她緊緊握著蘇明安的手。


    “好好休養。”蘇明安低聲說:“不要太投入樓月時代了,你已經離開那個時代了,我也不是你的殿下。”


    穿越者不能沉溺於時代。畢竟他們的故鄉是天世代0年。即使在其他時代度過很多年,由於時間頻率不一致,他們終究是要在完成任務後迴來的。


    是的,就像真正的快穿者們一樣……他們終究還是要迴到這座時空基站。然後,盡可能地忘掉他們曾經經曆的人生,投入下一次穿越。無論他們是否有愛人、子女,他們最後都無法停留、什麽都留不住。


    在這場漫長的萬層時空救援裏,穿越者們不能擁有自己獨立的人生,一次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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