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洶洶民意浩浩民心,外強中幹的陳誌誠沒有半點反抗餘地,眨眼間便被這唿嘯而來的浪潮拍翻在地卷進海底,結結實實撞在珊瑚暗礁上邊,隨即又被洶湧暗流推迴岸邊。


    氣若遊絲的他蜷曲在海灘上邊,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由裏及外,是骨斷筋折,是髒腑移位,可偏偏一口老血梗在喉嚨不上不下,更是鬱結至極好不折磨!


    好不容易積攢些許氣力,勉強睜開眼來,卻見那姬旦站在麵前,正皮笑肉不笑的盯著自己,眼眸流轉之間,眼底一閃而逝的寒光是幾欲壓製不住的怒意!


    而那看似輕飄飄的一句“這就是你給我的解釋?!”卻帶著不屑掩飾的殺機,瞬間讓陳誌誠迴過神來。


    清醒過來的他看著門外一眾群情激昂的看客。


    身處輿論中心的他,不由自主間一股荒謬感油然而生。


    這,這群賤民,就是剛才鋪天蓋地連綿不絕的參天浪潮?


    荒謬感又很快轉變為震驚,忌憚乃至於恐懼。


    這,這群賤民,團結起來的力量,竟然能如此之強?


    正值炎炎夏日,此間之際更是過午時分,晝夜之間溫度至高點,空氣沉悶燥熱到仿佛天墜火球一般。


    可陳誌誠的鬢角,後背,卻滲出斑斑冷汗。


    這,這和我印象當中那群任人宰割麻木不仁的賤民截然不同!


    這,這又是一股強大到何種難以估量的力量?


    隻可惜,還不待他把握這段機緣,好好琢磨細細咀嚼一番此中蘊藏的真理,繼而醍醐灌頂龍場悟道,最後一步邁出超凡入聖。


    就看那姬旦見陳誌誠這半天不說話,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誤以為這老小子挖空心思估計又沒憋什麽好屁,與其像之前一樣被動防守,還不如主動出擊!


    當即拃開五指一把攥住其胸口衣襟,都不需要費多大氣力,似是逮住個小雞仔般,輕輕鬆鬆提留在半空。


    狗腿們領教過姬旦的厲害,自是不敢輕易上前,可又害怕事後無法向陳氏豪閥交差,見前者一出手,隻得硬著頭皮高唿一聲提醒道:“小心”!


    被外界這麽一幹擾,先前玄之又玄不可言說的奇妙境地立時消弭,如春雪遇暖溶解蒸發再難尋半點蹤跡。


    再加上身體本能感知到麵前有惡風來襲,整個人心神難穩心思難明,須臾間從此等境地當中退了出來,還來不及悵然若失感懷一二,就見那大手朝自己猛抓而來!


    當即心中大駭恐懼非常,先前如浮萍般的感悟更是拋到九霄雲外,下意識欲要拔腿便跑,怎奈何兩股戰戰身若篩糠,腿肚子酸酸脹脹連步子都邁不開來!


    沒有辦法,這個莽夫留給自己的印象太深了!


    這也是他在今日,自始至終都沒有過分得罪姬旦的原因所在!


    此刻被一把抓在手裏,陳誌誠連肝兒都顫上三分!


    落在這蕭瑟枇的手裏,焉有活命的道理?


    刹那間,這二十來年的光景,有天真懵懂、有意氣風發、有囂張跋扈、有春色滿園、有醉生夢死還有那求而不得,這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在陳誌誠的腦海當中閃逝而過。


    最後畫麵停留在今日的臨江閣上。


    發現了“食為天”這家小麵館的杜槨誨,像是挖掘到了什麽天大的好消息一般,像條狗一樣蹦著高兒撒著歡兒的朝自己邀功請賞以表忠心。


    而自己這段時間諸事不順,更是被一隻小小的蒼蠅給氣到暴跳如雷,一時間失了穩重。


    以至於,被杜槨誨三言兩語攛掇起來,暈暈乎乎帶上幾個狗腿就來找食為天的麻煩。


    試問,一家小小的麵館,又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花出來?


    可誰知道······


    看著那像條死狗一樣,至今還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杜槨誨,陳誌誠恨不得把這畜生的十八輩祖宗,從墳裏邊挖出來挫骨揚灰一泄心頭之恨!


    陳誌誠恨,姬旦心中的恨意更甚!


    看著那好似屠刀在側,此刻隻能像無助綿羊一般瑟瑟發抖的陳誌誠,這個抬手間就能隨意弄死的小東西小玩意兒,縱使姬旦絞盡腦汁,也無法理解人怎麽就能壞到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地步?


    似是感知到姬旦身上淩厲殺意,此刻好似屠刀在側,隻能像無助綿羊一般瑟瑟發抖的陳誌誠睜開眼來,眼巴巴的看向正掌控自己性命的姬旦。


    死到臨頭,那雙狹長陰鬱的眼睛裏邊再無半點先前的狡詐惡毒,反倒是單純的像個剛分娩出來的嬰兒,淚水在眼眶當中不斷打轉,有的隻有無盡的悔恨、無聲的哀求以及無限對生的渴望!


    二者視線相交,陳誌誠看出姬旦心中的決絕殺意,知曉此事絕難再有迴旋的餘地。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就同那些情竇初開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一般,對方越不喜歡你,而你卻越喜歡對方,並不惜為此辯解道:他\/她真的很好,隻是不要喜歡我······


    而眼下,姬旦心中的殺意越甚,陳誌誠心中想要活下來的欲望還有那求生的本能就越強!


    離死越遠反倒能侃侃而談看淡生死,可離死越近就越多避諱越不想死,人性的複雜幽微大抵如此。


    再看那陳誌誠本能的掙紮幾下,從越來越窒息的嗓子眼中擠出一道急促尖銳的聲音:“我自己名下有私財近兩萬銅幣!”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門外這一眾看客,大多數是在附近盤了個鋪麵艱難度日的小商小販,除去必要的房租,銷售成本以及雜七雜八各項花銷之外,一年到頭能賺上幾十個銅幣都算是燒了高香。


    可誰知單獨一個陳誌誠的個人私財就有近兩萬銅幣之巨!


    “還,還有。”陳誌誠一手撐住姬旦小臂,努力給自己爭取些許喘息餘地,漲紅著臉繼續說道:“臨江閣的賬麵上,現在躺著四萬七千多,能被我調用的銅幣。”


    姬旦心中一動,這些時日購買桑葚,往往上百斤才會有一兩個貝幣的讓價,為了省錢索青娘頂著炎炎烈日,在整個集市當中不厭其煩貨比三家,一番折騰下來,險些連自己這個大男人都有些堅持不住!


    最後收購四千餘斤桑葚,換算下來不過省了區區一兩個銅幣而已!


    眼見自己已經開出如此高價,可這姬旦還是不為所動,陳誌誠眼一閉心一橫,摸索間摘下腰間那麵代表陳氏豪閥的玉佩:“這個東西押在你這裏。”


    說話間聲音越來越低,唿吸越來越短,滿臉通紅的麵皮上邊,一雙滾圓的眼睛珠子幾要從眼窩裏邊蹦出來,齜牙咧嘴的說道:“放我迴去,我與家中交好的長輩去借,湊夠整十萬,來贖這麵玉佩!”


    話這句話如是一勺冷水澆在熱油裏邊,隻見這人群瞬間炸鍋,劈裏啪啦場麵幾近失控。


    十萬,整整十萬!


    這是一筆什麽樣的天文數字?


    尋常人等按一家四口來算,全年的開銷不過十枚銅幣。


    可這陳誌誠隨手就能拿出十萬!


    足以保證一萬個家庭,四萬人,整整一年衣食無虞!


    而他陳誌誠不過隻是這陳氏豪閥,一個小小的二世祖罷了······


    “這些,這些都給你好不好?”已經窒息到眼冒金星的陳誌誠,完全憑借本能在不斷拍打姬旦的小臂,氣若遊絲的哀求道:“我錯了,這些都給你,都給你。”


    昔年,橫穿整座北恆幽州,在那場隻有殺與被殺的遊曆當中,自己攢下人頭不下百顆,早已錘煉到殺伐果斷心堅如鐵。


    現在雖暫時收刀修身養性,但不介意,彈指間再摘你項上人頭一用!


    姬旦眼神凜冽,冷哼一聲。


    更何況。


    你隻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不是知道自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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