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充在裏邊的屍身仿佛已經膨脹到了極限程度,撐的那本就破爛不堪的棺槨,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散架。


    棺釘摩擦在柏木質地的棺槨當中,那股令人絕望的吱呀慘叫,隨女子的沉聲嗬斥戛然而止。


    但從青石之上盤坐起來的女子卻並未再次側躺,杏眼當中那一雙攝人心魄的豎瞳,不斷收縮最後眯成一道細微的裂縫,看向那恢複平靜的棺槨。


    隻聽咚的一聲沉悶響動,沉重的棺蓋瞬間飛起,在夜空當中旋轉幾圈,甚至在某一瞬間遮擋住了頭頂那輪明亮的新月,最後轟然砸落在荒原之上,濺起陣陣沙土。


    若是換尋常之人在此,怕早就已經被眼前這駭人一幕嚇到魂不守舍倉皇逃竄.


    可青石之上的那位女子,卻似乎早在預料當中。


    一手撐在青石之上,兩條修長的玉腿在空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赤足點在地上站起身來。


    可若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女子腳心始終高處地麵一分,與其說是站在上邊,更不如說是飄在空中!


    站起身來的女子身形高挑,如瀑青絲慵懶的披在身後直至腰間,那本就格外動人的腰線在此刻展露無遺,修長傲人的雙腿與身體形成幾近完美的比例。


    可那雙仍是豎瞳的眼神卻無比空洞,仿佛隻是一具行屍走肉。


    驚豔到令人窒息的容貌,卻偏偏依附在這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之上。


    這截然不容的兩者,集中在一起,顯得既怪異又荒誕!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盛開月光之下孤芳自賞,哪怕無人問津的花朵。


    女子腳下一動,瞬間飄到棺槨之前。


    那雙妖異的豎瞳向棺槨之內看去。


    明明已是破爛不堪的棺槨,卻在其中盛滿了沸騰的黑色汙血,幾許汙濁的毛發翻滾在血水當中。


    本是極為驚悚詭異的一幕,可女子依舊神色冰冷宛如雕塑。


    血水猛的一個翻滾,滴溜溜飄出來一個偌大的頭顱,已經被泡到漲裂開來的腦袋,五官扭曲在一起根本辨別不清本來麵目。


    唯有那血水幹涸,粘連在嘴角血痂上邊,有牛、羊、雞等等,農村當中飼養的那些家禽牲畜的毛發!


    隻聽咕咚一聲,皮膚漲裂五官扭曲在一起的頭顱再次沉了下去,隨之又像一個皮球般,在血水當中漂浮出來。


    突然那吸食活物精血,以至於身體臃腫到寸步難行的死人,居然靠在棺首直接坐起!


    啪的一聲,一隻白皙滾圓鼓鼓囊囊的手指,抓住棺槨一側,就想要從中直接站起身來。


    可棺槨當中的血水越發沸騰的激烈,濺射起的血珠就連神秘女子都不願輕易觸碰。


    似是棺槨之內還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想要將那雙腫脹不已的屍體重新拖倒溺斃其中。


    不斷上漲的血水從胸口一直蔓延脖頸,再上升到下巴位置。


    “咳!”


    不知是這無名屍體被血水嗆到肺管子發出的咳嗽,還是他主動說出來一個沒有多少意義存在的音節。


    這一道沙啞的聲音好似夜梟淒厲的嘶嚎,又好似爐火旁破舊的風向發出刺耳的亂叫,吹起陣陣細密的灰燼,讓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雙虛腫的手掌再次從血水當中探出,漆黑指甲滿是血痂汙垢,食指點在眉心位置,好似一把鋒利的剪刀剪過柔軟的綢緞,一直切割到胸口這才罷休。


    如是金蟬脫殼,又好似毒蛇蛻皮,從洞開的胸腔當中,踉踉蹌蹌爬出一個滿是血汙的瘦弱幹屍。


    那纖細到仿佛隨時都會折斷的兩條胳膊並攏在一起,死死抱住懷中一尊古樸的油燈雕像。


    任憑血水翻滾,卻澆不滅油燈上邊燃燒的黑色焰火。


    女子豎瞳逐漸變迴圓潤,搖了搖頭。


    沐浴這可以焚盡無燼的黑色業火,又與之前有何異同?


    不過身處人間,神在無間罷了!


    從遺蛻當中掙脫開來,仿佛已經用完了自己所有的氣力,從這棺槨之上摔下身來。


    “終於迴來了!”


    孱弱到皮包骨頭的幹屍勉強翻過身來,顫巍巍撫摸著隨自己根根肋骨,而不斷上下起伏的黑色油燈。


    即便跌倒在冰冷的塵埃當中,可我卻依舊仰望絕美的星空!


    不知過了多久。


    幹屍緩緩伸出手指,希翼著麵前的絕色女子,能夠施以援手。


    可她隻是看著自己懷中的黑色油燈淡淡的問道:“馬怨,你怎麽把它也帶出來了?”


    似乎早就對這位女子絕情絕性,仿佛麵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性格了如指掌的馬怨低聲笑問道:“沒有它,你和我能重返這熟悉的人間?”


    女子嗤嗤一笑:“可你睜開眼看看,這還是你曾經熟悉的人間嗎?”


    躺在地上的馬怨咧嘴一笑:“我說它是,它不是也得是!”


    隻見馬怨懷中這尊造型古樸詭異的油燈,最下方的燈座分為上中下三層,中間凹槽鐫刻祥雲花紋用以分割,而在那每一層的燈座上邊都陰雕著幅幅模糊圖案和繁複紋路。


    燈身通體漆黑,造型卻是一朵九瓣蓮花狀,片片花瓣上邊都立著一炷黃豆大小的黑色火苗,火苗無風自動,以眾星捧月之勢圍拱正中央一尊不過拇指大小,青麵獠牙的黑色惡鬼造像。


    惡鬼雙目閉合,額頭上邊用尖刀刻出一個一個古怪印記,垂在肩頭的兩扇耳朵尤為龐大,最讓人心生不安的地方在於,那惡鬼居然全無下巴可言,自腔子裏邊伸出來的舌頭粘在胸前,四肢纖細縛有鎖鏈,周身沐浴黑色業火。


    似是想起什麽,馬怨顫顫巍巍站起身來,一手托著油燈,一手探進早已平息的血水當中,摸出自己先前千辛萬苦脫下來的遺蛻。


    薄如蟬翼卻便體暗黃色的遺蛻,被馬怨放在油燈之上緩緩炙烤。


    “啊,我的燧天盞,它餓了!”馬怨看向那盞那古樸油燈,眼神熱切殷勤:“是時候該吃飯了呢!”


    那尊名為燧天盞的古樸油燈,飄蕩在空中緩緩轉動開來,炙烤其上的遺蛻開始融化,半透明中夾雜著黃褐色的油脂,滴落在燈油當中,化作厲鬼養料。


    跪倒在地的馬怨聲音虔誠,就像是最為忠心的信徒,正語調溫柔不停禱告:“偉大的燧天盞,請接收這卑微的祭祀。”


    “與其祭祀一尊被困在鎖鏈上的厲鬼,倒不如向這該死的賊老天祈禱,讓我們不要重新迴到那個地方。”


    “況且,我已經有幾千年的時間,沒有看到過光了。”


    馬怨抬起頭咧嘴一笑,紫黑色的舌頭顯得越發猙獰可怖。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所謂的光是什麽模樣!”


    老天爺似是被這二人一番大不敬的話語激怒,原本風勢平和的荒原之上,瞬間刮過陣陣刮骨颶風。


    飛沙走石遮天蔽月。


    臉部皮膚蒼白猶如死人一般,兩頰深陷以至於滿臉全是黑色毒斑,不斷擠壓得眼窩深陷僅餘兩個黑色窟窿,一雙幹枯的眼球好似葡萄幹一般,有氣無力的眼眶當中打轉。


    經燧天盞反哺,依稀能瞧出一個人形的馬怨重新低下頭,祈禱的讚歌卻變得越發淒涼與偏執。


    從那日起,所謂白晝黑夜,於我而言亦是不過如此。


    而當我摒棄光明之時。


    黑夜,便是我永遠不想再褪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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