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來到就看見新娘仍坐在梳妝台前,沒有要動身的意思,誇張道:“哎呦,時辰不早了,新娘怎麽還沒有啟程?小公子作為新郎體弱不能來迎親,這就需要新娘子早早過去。”


    眾人聽到喜婆這麽說,腦海裏率先冒出來一個詞:衝喜!


    新娘的臉被紅蓋頭遮擋,讓人看不清神情,她保持著先前的坐姿,動都沒動彈,聲音婉轉動人,美中不足的是有些沙啞。


    “阿婆,我想再補下唇妝可以嗎?”


    喜婆心中對這位新娘子無端有些畏懼,明明談婚論嫁前還沒有這種感覺。


    想到這裏,她心裏不免有些可惜,她這一切的想法都顯現在了頭頂的氣泡上,無所遁形。


    這巫娘子也是遠近聞名的大家閨秀,要不是早些年爹娘出了意外,被過繼給了二房撫養,也不至於現在被嫁給了鄉裏王員外的小公子衝喜。


    鬧又有什麽辦法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為子女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她還聽說巫娘子死活不肯嫁給病秧子衝喜,據說有心儀之人,在等著他迴來娶她。


    兩家人逼的緊,無奈之下巫娘子在房梁上上吊,發現時人都沒氣了。巫家不肯放棄大筆的彩禮,於是兩家人商議著給小公子結冥婚。


    要下葬的時候,坑都挖好了,關鍵時刻棺材裏傳出了聲音。周圍一眾人把釘子全都撬開,才發現這巫娘子不知道為什麽又活了,試了試脈搏,是活人……後來巫娘子看開了,肯嫁了。


    不過喜婆了解到的都是傳聞,真真假假說不清,但事情的具體情況是真的。


    比如,巫娘子有位心上人,等了多年還沒迴來……


    透過氣泡,眾人更加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不過由於一開始就是第三視角,他們也無法判斷逢景究竟是誰,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新郎,到現在都沒出現過。


    喜婆不免有些著急,臨近冬季,天色黑的快,這成親又是黃昏的時候進行,晚了天色就黑了,新娘逃跑的概率也就越大。


    “快快快,別誤了吉時。”


    巫娘子伸出皓腕,蔥白的手指似乎想打開梳妝台下的抽屜,一轉彎伸向了梳妝台上。


    拿起了殷紅的唇紙,放到唇上。


    紅色蓋頭微微透光,視野像籠罩了一層紅色,外麵的人卻看不清新娘的神情,隻能通過動作判斷。


    抿上唇紙,接觸到的地方嬌豔欲滴。


    在唇紙離開後,粉唇變得和唇紙一樣,殷紅如血。


    動作間,寬大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毫無血色。


    兩隻手腕上纏著紅棉線,看的喜婆欲言又止。


    巫娘子似乎察覺到了喜婆的情緒,解釋道:“阿婆這就是普通的紅棉線,可以幫助我緩解緊張。”


    喜婆開口催促:“嗯嗯。巫娘子,快快啟程吧!”


    巫娘子應下:“好。”


    起身前她摘下手上纏著的紅棉線放到梳妝台上,隨後拉開梳妝台下麵的抽屜,抽出一份蓋了印泥的信,署名是巫喜蘭。


    屏幕外眾人猜測這是巫娘子本名,就是不知道是寫給誰的。


    信封外的字跡秀娟,紙張有些泛黃,整體保存完整,隻有一些汙跡覆蓋在了泛黃的信封外,像是雪中的梅花,點點殷紅,開的茂盛。


    古代的書寫習慣是從右往左書寫,收信人的名字被紅梅蓋住看不清姓,隻有一個“郎”字。


    巫娘子低頭看著手中的信封,拿起桌上的紅線纏繞打結,期間周圍的一眾丫鬟和喜婆都沒敢吭聲。


    她輕笑一聲,看著手上的信封,蓋頭下的神色意味不明。


    蓋頭下,巫娘子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嘲諷到現在還沒趕來的心上人又或是當年看不清薛郎本性的自己。


    巫娘子隨意將信封投入了房間內燃燒中的火盆中,轉眼變成了灰燼。


    沒有人發現,新娘脖頸上有跟手上如出一轍的青痕,但被脂粉蓋住了,這是前不久上吊時留下的痕跡。


    現在是秋季中旬,正常人房間裏沒有燒火取暖,唯有她,自小體弱,未入冬就需要點起。


    踏出門檻時,丫鬟上前攙扶。


    巫娘子看著腳底的紅繡鞋,自言自語道:“病秧子配病秧子,還真是絕配啊,都活不長,也省的去禍害健康家的女子。有我一個就夠了。”


    聲音很輕,輕到這一段話身邊人都沒聽清,就消散在風裏。


    丫鬟攙扶著新娘上轎,喜婆在轎子旁跟著,周圍家丁扛起嫁妝箱子,準備啟程。


    雖說一切從簡,但巫家人為了麵子,還是給巫娘子準備了大把嫁妝,大部分都是男方給的聘禮,剩下的部分是巫娘子的爹娘生前給她準備好的嫁妝。


    可以說,現在巫家二房當家,一毛不拔,還貪了不少給巫娘子的聘禮。


    “啟轎。”


    隨著侍從的一聲喊,轎夫扛起轎子,周圍鞭炮聲開道、鑼鼓聲響起,好不熱鬧。


    周圍人忍不住興奮,一邊七嘴八舌,孩子們則四處拾撒出的喜糖,想討個好兆頭也想吃這來之不易的糖果。


    但這婚禮中的酸澀隻有當事人才清楚。


    在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疑是一道厚重的枷鎖,男女方甚至沒見過麵就被訂了終身。


    新娘為了躲避喜事上吊差點被埋了,新郎因病臥床不起。雖是家中獨子,可這病傳染,平日院裏沒人敢接近,加上因衝喜這事忙碌起來,新郎隻知道有喜事,卻不知當事人是自己。


    喜婆跟著轎子,側方麵打探新娘態度,從而決定接下來男方家的態度,即使巫娘子說了不會逃跑,兩家還是準備了不少人警戒著,防止巫娘子逃離去找那多年前就杳無音信的心上人。


    喜轎前往新郎家的路途中,轎子顛了起來,意圖擋煞。


    屏幕外,眾人沒有放過任何細節,但毫無疑問,新娘是活人,胸口有起伏。


    整個婚禮的流程看上去也極為正常,隻有細節透露出不同尋常之處,除此之外都可以歸根於地方風俗,但也不能排除是喪喜同辦的可能性。


    畢竟男女雙方都體弱多病,要是途中有哪個一命嗚唿,另一個就成了未亡人。這喜也就衝不成了,隻能喪事喜辦或者同時進行。


    周圍敲鑼打鼓,熱鬧非凡,越靠近新郎家,那百鳥朝鳳第三段的曲調就越明顯。


    夢黎一邊在腦海分析從劇情中得到的信息,一邊看向屏幕收集信息。


    其他人也跟她一樣一心多用,或者按分工來,等播放完分析。


    目前已知:男女雙方沒見過麵,且都體弱多病,新娘稍微好點,新郎纏綿病榻下不來床,新娘有位心上人叫薛郎是個負心漢,和絕大多數套路相同,新娘苦苦在老家等著,那負心漢早就忘了她。


    關於這段信息是新娘閃過的迴憶,梳妝台下的抽屜裏全是書信,剛燒了的是巫娘子最開始沒寄出去的,因此紙張泛黃,年代久遠。


    眾人看到抽屜裏展開的書信,不免在心裏吐槽這薛郎真是個負心漢,渣男。


    隻見最新寄來的書信上寫著:


    蘭娘,我已高中探花,隻是被迫榜下抓親,不得已同一位貴家小姐成了親,忘了我吧!——薛甚情


    榜下抓親,是名門貴族們挑選夫婿的手段之一。但實際上,隻要這位薛郎拒絕,或者如實轉告那位小姐的家人,說自己已同青梅有約定,就不會跟他成親。


    畢竟人家也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榜下抓親也不一定非要這一人不可,對方自然不會糾纏不休。


    無論這書信上寫的有多麽冠冕堂皇,有多麽迫不得已,仍然改變不了這薛郎是個渣男的事實。


    記憶裏,巫娘子看完那書信後,兩行清淚自臉頰滑落。她苦等了數十年,薛郎上京趕考的盤纏都是巫娘子準備的,這十年的真心,因為這一封書信和渣男全都白負了。


    此時,巫家二房正商議著要把巫娘子嫁出去,被聽到之後,巫娘子在多重打擊下心如死灰,選擇了上吊。


    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由來。


    京城裏那位即將和薛郎成親的大家閨秀也不是傻白甜,薛郎婚前還悄悄背著她寫信,這些都是下人告訴她的。


    通過痕跡,順藤摸瓜,新娘的娘家人已經還原出了真相,也知道了薛郎的本性。


    那新娘也不是好惹的,一氣之下,將薛甚情這麽多年費盡心思想要隱藏的事全都寫在了紙上,灑滿京城。


    如今他這點破事人盡皆知,是個百姓看到他都感覺晦氣,官更是因為品行不端,壓根沒當上,灰溜溜地迴了老家,就看到在辦喜事。


    他湊上前問:“不知這是什麽人在辦喜事?”


    離鄉多年,如今隻有熟人能夠認出他,路人也不清楚他的身份,隨口解釋:“是巫家娘子和王員外家的小公子。”


    一聽這話,他如遭雷劈。


    喜轎裏,巫娘子聽到了這番對話。這麽多年了,她仍然還記得薛郎的任何特點,包括說話習慣,自然認出了兩人中的一人就是她心心念念許久的薛郎。


    巫娘子輕笑一聲,改變了主意。


    她要讓薛郎跟她在看到那封信的時候一樣,字字泣血、心如死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當年她像是被豬油蒙了心,認不清這薛郎的本性,現在認清了後,聰慧如她,自然能夠猜到薛郎之所以迴來的緣故,何況背後有部分還是她在背地裏動的手腳。


    談婚論嫁前的一個月,兩家正在商議婚禮的細節,巫娘子突然收到了薛甚情的來信。


    心如死灰的她一時思想偏激,選擇離開人間,可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活下來之後,她買通了薛甚情身邊人,讓女方家發現了這些年來往的書信,讓對方看清此人的真正嘴臉,加上他本就品行不端,隻是藏的比較好。


    出了這事之後,想花錢買官都不可能,估計京城現在對他那點破事人盡皆知。


    在那裏待不下去了,會溜溜的跑了迴來,當時進京趕考有多麽意氣風發,現在估計就有多麽狼狽。


    她很清楚薛甚情的本性,麵子大於一切,為了那點不存在的臉麵,可以不擇手段。


    朱唇輕啟,喚道:“阿婆。”


    喜婆不認識薛甚情,跟在轎子旁邊,時刻注意著:“哎,怎麽了?”


    巫娘子沒有伸手拉開轎子上遮擋的簾子,隻問道:“今天的喜宴是所有人都可以參觀,還是要拿請柬才能進?”


    “全都可以進。”喜婆猶豫了一下,頭伸進轎子,低聲道:“這場喜事的本質是衝喜,因此,人越多越好,就算沒有請柬也可以進。但相對的周圍的家丁也會看的更緊,巫娘子你就歇了離開的心思吧。”


    “阿婆,我何時說過我要離開了?”


    巫娘子語氣中透露著疑惑,喜婆聽出了她沒這方麵的心思,剛想把頭縮迴去,就聽到巫娘子漫不經心的說:“我那心上人被人從京城趕迴來了,我要這喜事越熱鬧越好。我知道這是喜事喪辦,萬一男女雙方有誰一命嗚唿了,還能結個冥婚,就是不確定留下來的那個是活著還是死著。不過無所謂,我隻想請阿婆幫我把一個叫薛甚情的人帶到婚宴當場,眼睜睜看著我嫁人。”


    還沒有說出來的是:她想要薛甚情這個渣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毀滅。


    喜婆連忙說道:“哎呦,這話可說不得。你說的事我幫你辦了,可有那負心漢具體特征?”


    憑借著多年的眼界和經曆,天下有情人被負的比比皆是,多巫娘子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


    她答應了巫娘子的要求,不光能杜絕新娘子逃婚的情況,還能聽點八卦,何樂而不為呢?


    巫娘子將自己剛才聽到的對話一一複述出來,她很了解喜婆的性格,看熱鬧不嫌事大,幾乎所有事都要跑出來摻上一腳


    這也就方便了她,可以將薛甚情在京城那點事全都說出來,拿著青梅的銀子進京趕考,功成名就之後選擇和大戶人家結婚,拋棄了青梅,結果被人家發現,官沒了不說,還從京城被人趕了出來。


    是真是假無所謂,隻因有些事情在傳播的過程中本身就會改變,隻要最終目的達到了就好。


    因為多年未見的緣故,她不確定現在薛甚情的樣子,但能推測出他現在的衣著。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薛甚情的性格始終沒有改變,好高騖遠、愛麵子、易激怒……


    幫人牽線多年的喜婆自然能夠從人群中找到薛甚情。


    況且因為巫娘子和薛甚情之間的過往,在一眾看熱鬧、蹭喜氣的的眼神裏,總歸是能夠找到有一個人的神情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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