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笑容和藹,見一個老頭子戰戰兢兢,竟再一個萬千嬌媚的小婦人的攙扶下踉蹌而下台階,寬袍大袖遮不住滿心惶恐,險些一個箭步便拜倒在地上。


    喲,這可不興啊,我沒錢給你壓祟!


    本著不掏錢的想法, 衛央雙手一托笑道:“通政使多禮,不敢當。”


    焦芳硬著頭皮站在旁邊,紮著手問道:“大將軍夤夜來訪……”


    “無事,”衛央迴頭道,“你家仆從大年夜招搖過市,說是尋找你孫子, 我讓五城兵馬司去找,順帶來看看你們。”


    焦芳啊的一聲,這下算是徹底放下心了。


    他最怕的就兩個。


    首先,當然是朝堂上他這個透明人哪裏沒注意到惹了這位大魔頭。


    其次便是他那個兒子,焦黃中不是個好東西,經常在外頭胡作非為,如今雖上了年紀可那也是個風流人物。


    若不是為這兩件事,焦芳便不覺有什麽大事。


    再說,他那孫子他知道就不可能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


    那是個專一跟他爹對著幹的鐵頭!


    焦芳心下大定,焦黃中酒氣全無,眼瞧著衛央東張西望的似乎並沒有立即離開的意圖,焦芳隻好道:“陛下恩賜,老臣正當供奉感激,年夜飯尚未用過,大將軍辛苦王命,老臣當……”


    “行,看看。”衛央抬腿就往待客廳走。


    焦芳唿吸一滯,這是不是犯賤了?


    焦黃中一縮脖子貼著牆根便走, 他可不敢麵對這些狠人。


    隻不過臨走時, 他手指點著那老婦人, 那是他結發妻子。


    那老婦垂淚, 隻是不敢說話。


    “自己的兒子出走了,你卻在家中飲酒作樂,反倒要怪在婦人頭上,不念大年夜,老夫趕你出家門!”焦芳大怒。


    焦黃中腳下一停,貼著牆又往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鑽了一點點。


    衛央進了焦家待客廳裏一瞧,讚道:“到底是老臣,明知如今國朝百廢待興,處處要花錢,大過年的也不在家裏多點蠟燭,這是給朝臣們上了一課,諸公也為表率啊。”


    焦芳心裏叫苦連天,若非得知你這個魔頭來此了,誰家會撲滅火燭一片黑暗中過年?


    他跟進們來仔細瞧著衛央,見他麵色全然不似作偽,心裏不由一震,暗暗喜道:“到底還是太年輕,既如此,老夫何不如此這般一番,這般如此一番,好教這些年輕人知道老夫的手段?”


    衛央全然不知,他就是個年輕氣盛的漢子,哪裏知道有那麽多算計啊。


    在待客廳裏轉了一圈,屏風是舊的,但卻是前宋的好東西;不及撤走的燭台上還有香味兒,他記得那好像是比較名貴的一種香料才有的味道。


    還有那灰塵都沒有擦掉的酒壺,你當我真看不出你這是剛安排的?


    “好,通政使是個儉樸的好人,”衛央口中讚美,“過幾天閑來無事,我定要寫個奏章,毫升說一說這片區域裏住著的老臣,儉樸,主要看儉樸,這可以當表率了啊。”


    焦芳賠笑道:“老臣不愛鋪張。”


    “好習慣,”衛央迴頭問道,“既然有這樣的好官,錦衣衛派來的人為什麽沒有密報?”


    焦芳眼前一黑,就他家那些亂七八糟的嚇人,他哪知道哪一個是錦衣衛密探,但不論是哪一個,那肯定知道他這是臨時更換的物品——不定換這些的就是錦衣衛密探呢,他早就覺著那個跟了他五十年的老管家有問題了!


    “但是還是有一些值錢物件兒的,陛下多有賞賜,老臣在家鄉置辦田產之餘,自己也添置了一些,隻是平日裏不好玩用,大將軍有所不知。”焦芳連忙拐了下話風。


    衛央還是沒聽懂,讚歎不絕。


    焦芳忙要讓人安排飯菜,那小婦人換了一身淡雅的衣裳,捧著熱茶也來相勸。


    這小婦人倒是個有點眉眼的,隻是惱恨老焦芳不識利害,她遞了好幾次眼色了,這麽好的機會,你若肯說一句“願為大將軍效勞”,不定你那通政使趕明天就能換成某部尚書,可這老小子竟一無所覺,不住口的隻說“本門家傳儉樸”,十分不上道兒,未免教小婦人萬般惱火。


    衛央有一口沒一口應聲,凝神聽出了這附近幾家腳步聲顯示出來的人數,吃了一杯茶,起身便告辭。


    這老焦,也不是可以用的人才。


    焦芳哪裏知道,縱然知道恐怕也不願意與他打交道,隻等衛央帶人離開了大門,他才迴頭吩咐:“老夫子來守歲便是,你等自去歇息。”


    小婦人埋怨道:“老爺,秦國公何等尊貴之身,我家既不開中門迎接,也不曾款待,若是傳了出去,旁人都說滿朝上下不喜西軍自焦家開始,老爺如何自處?”


    焦芳眼睛一黑,這時候才注意到,他家的中門至今還嚴嚴實實的關閉著。


    完了。


    這道門,按說隻有迎接祖宗的時候才能打開。


    這祖宗也包括皇帝。


    可如今的祖宗更要多上那麽十位八位,今夜來訪的便是其中一位。


    不開中門,從側門迎接人家進門,這要傳出去可真成了滿朝文武苛待西軍,就是從他焦家開始的。


    這可了不得了!


    焦芳抹一把眼淚,年三十開始琢磨著起草自己的乞骸骨表來。


    衛央離開焦家,又在這坊裏一轉,大抵這邊是什麽生活質量他就心裏有數了。


    聶紫衣道:“這些人可恨。”


    “他們的生活到也算不上極度奢靡,比起諸王,這些人多少還是要一點臉的。”衛央道。


    他以為聶紫衣是在說焦芳家用那些都沒收拾的器皿假裝儉樸的事情。


    聶紫衣罵道:“大將軍出入皇城,那也是走正門。這幫人算什麽,中門也不開,隻以側門迎接,著實可惡。”


    衛央愕然,他還沒想到這個問題。


    走正門又能怎麽樣?


    “到下手的時候,走正門抄家跟走側門滅族有什麽區別嗎?”衛央笑道。


    聶紫衣愕然。


    正在這時,有一把蒼老的聲音喝道:“秦國公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敘?”


    誰家啊?


    衛央探頭一看,聶紫衣稟報:“太傅王家。”


    王恕?


    “那算了,這老頭跟我對噴過,他輸了,”衛央笑道,“這次再對噴,估計他又是什麽聖人雲,我聽不大懂。”


    那咱們哪裏去?


    “去軍營。”衛央揮揮手,“坐而論道不是我的本事,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才是我的本事。若太傅老大人憋得慌,可去噴諸王,他們,不孝啊!至今連挖他們家祖墳的人都沒找出來,太祖太宗泉下有知,不安,不安的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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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恕倒吸一口冷氣,老夫又被這廝算計了?


    那可不是又被算計了麽。


    衛央這可是提一口紫霞真氣,把這話穿的滿城都是!


    諸王,我替你們揚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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