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貴勳三三兩兩,群臣成群結隊,各自穿常服,逶迤自家裏往城東而來。


    城東有紅袖招,紅花開滿樓,夜裏便挑起燈籠,將整個自成治十三年引入城內的運河分河道照耀的朦朧曖昧,大大小小的青樓妓院不下三十家,打著清倌人招牌的書寓挑起的淡黃燈籠在這些紅燈籠中顯得極其引人注目。


    滿城青樓一百八,城東紅袖招獨領風騷。


    達官貴人們喜歡去的最多,有頭牌的最多,讀書人願意紮堆的院子最多,賺的影子自然也最多。


    其中的佼佼者當數流雲居,留仙居以及飛瀑樓,前兩者頭牌多,後者環境好,最著名的招牌莫過於三家“走出去”的達官貴人的別院“主人”。


    今夜貴勳相聚之處就在飛瀑樓,此處引運河之水,在高處形成水流,“清倌人”們,以及那些頭牌們居住之所,到春秋時,飛瀑自天而降,端得清雅。


    飛瀑樓高大的門牌上,不時有達官顯貴,風流士子,乃至窮酸措大們送上的匾額,紅花,甚至還有金字招牌。


    這也難關一些老學究們憎恨這裏呢,你一個妓院掛金字招牌算啥?


    當然,老學究們痛恨的金字招牌隻是個借口,金字招牌裏藏著的進門錢才是最招人痛恨的。


    這不,今夜跟著那些達官顯貴來的窮酸措大們就不說話了。


    “國公。”


    “咳,小點聲!”


    “喲,這不是劉大人麽?”


    “啊,張大人,臉上怎地舊傷未去又添新痕?”


    “這個我知道,他渾家一把下去,這廝便滿麵花開,端得富貴呐!”


    門牌下縮頭縮腦見麵的文臣士子們躲躲閃閃,直到見到熟人,但貴勳們可大都不管那些,少有懼內的倒是腳步輕快。


    飛瀑樓隻是那妓院的招牌,真正有這個名字的是門樓而已,進了門樓,便是最高不過兩層的小樓,那還是“會客”的地方,真要會客須先拿出錢袋,而後進內院,內院有曲徑通幽,有戚戚芳草,樓台廊坊層層疊疊綿綿婉轉。


    一群人進了院門,登時便都縮起了腦袋。


    正對院門的“會客小樓”之上,貴勳們正襟危坐,以諸王居首,英國公,魏國公兩個人算是掏錢的,自然要坐在當中。


    另一邊,內閣四個人來了兩對,陰沉著臉,他們倒是真心無雜念,全然不像一部分臉色通紅竟很雀躍的文臣武將。


    詭異的是,眾人當中竟還有蟒袍的內侍。


    “太監逛青樓,這位大將軍也很有趣呢。”屏風後,幾乎滿城名妓匯聚在此,她們穿華美的衣服,燈光下步搖生輝,臉上也仿佛倒影明月,是精心打扮過的,集體跪坐在地毯上,她們正等著“吉時已到”,卻有女子探頭往屏風外一瞧,低聲道。


    最前頭的七八個,或許十來個,模樣無不萬裏挑一,但也算不上傾國傾城,論容貌,後頭的女子中也有超過她們的。


    那幾個互相使了個眼色,都悄悄搖了搖頭。


    有一個悄然問道:“姐姐們,今日不是有人女扮男裝去接近過西軍麽?是不是粗漢殺才,你們倒是透個風聲啊。”


    “西軍軍法森嚴,你以為都跟外頭那幫潑才一樣?”為首的女子手指輕輕一跳,淡漠道,“都別多想了,秦國公將滿朝文武,全國貴勳聚集在這裏,隻怕不是來作踐咱們這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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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話也隻有西陲那些人才敢信了。”她旁邊的墨綠長裙女子妙目一掃,微微伸展了一下懶腰,道,“世上哪裏有不偷腥的貓兒,哪裏有忍得住風流陣仗的男子?那秦國公家,不也……”


    “找死?”其餘幾個女子一起側目。


    “怕什麽,諸位心裏都有數兒的,過了今夜,這裏也隻是一個暫住過的地方罷了,誰沒給自己找好下家,誰沒依靠一個貴人?”那綠裙女子恥笑一聲說道,“更何況,肅國公名聲大,也不過她生在了趙家。夏國公天生黨項首領,馮娘子官宦之後,襄陽郡主更是當今天子視如己出的女兒,我們比她們差什麽?不過是出身罷了。”


    “沒記錯的話上月有個剛進門的小丫頭被人專賣出去,那人似乎就是你罷?”當中那女子冷淡地道,“你倒是好手段,不過如今看來,好像也沒什麽必要,也不知陳駙馬給你的宅子,還能不能通到你的流雲居?”


    綠裙女子臉色一冷,正要駁斥。


    “都是妓院裏的鬼,說什麽人上人,你專賣一個小丫頭便不許別人提起,怕夜裏做噩夢罷?”後頭一個黃裙女子輕笑道,“夏國公活埋十數萬韃子,如今也不懼旁人提起,你說你差了人家什麽?”


    所有女子當即沉默不敢言。


    “小點聲,祖宗,”從一旁小間慌忙出來三個風韻猶存的鴇子,一個個作揖求饒,都道,“那幾位何等樣人物,豈是我等敢比的?”


    “也都是人,還都是女子,為何不敢?”綠裙女子不服。


    她家的鴇子揚起巴掌喝道:“滿朝公卿開罪了一個,今日便都在這裏等著賠罪,你得罪了那幾個,不是說那位青兒娘子提劍來殺,便是這裏的軍情司探子將這話傳到錦衣衛耳朵裏,你是要死,還是要活?!不若打死你,省得連累了一家老小。”


    綠裙女子嘿然笑道:“一家麽?既然是一家子,何不都隨我去,去那不見天日的去處,也算脫離了這苦海無涯,往後鮮衣美容,豈不妙哉?”


    有人瞧著她滿心嫉恨,有的瞧著她滿目同情。


    大多麻木不仁,對此不聞不問。


    鴇子們無話敢說,一個個隻是求饒,她們敢打賭,她們的手下裏多得是廠衛掌控的暗探,恐怕也不少軍情司的諜報人員,這些話一旦傳到那些人耳朵裏她們吃不了兜著黃泉路上再走。


    內外閑話的閑話踟躕的踟躕,眼看著過了掌燈,幾近人定時刻,卻依舊不見衛央到來,那些女子還好,外頭的那群登時焦躁起來,有武將罵道:“這不是作弄人麽?”


    便有文臣道:“難道明日大朝,今日才如此折騰我等?”


    “稍安勿躁!”與內閣宰輔商談半晌,英國公心中略微有了點安定之餘,倒也有了些自信,一聽嗡嗡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當即喝道,“我等自在等候便是,聒噪什麽?”


    話音剛落,長街盡頭忽的一陣鐵甲碰撞之聲,隻聽有人短促下令:“左轉彎,跑步,走!”


    來了!


    “衛央來了?”貴勳們忽的兩股發抖,宰輔們色變膽寒,隻當時那殺才帶兵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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