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行至保定府,王守仁也帶兵抵達涿州,本人引三百小校正在定興等候。


    桃穀六仙剛到定興,見城池雖小,但臨水而居,於是去玩水滑冰,自京師而來在此處等天子的一些朝廷官員才敢上前與王守仁試探著說話。


    有五官靈台郎,姓吳,年紀較大,為人公推來與王守仁講熒惑守心一事。


    王守仁瞥了這位吳郎官一眼,他知道此這個人。


    此公年邁六旬,父八旬,父子二人都是欽天監的天文官生,其父曾為漏刻博士,是國朝欽天監常有的儲備人才。到此公一代漏刻博士晉為五官靈台郎,到他兒子的時候或許能擔任欽天監二把手副監。


    “陽明公,未知陛下待熒惑守心怎樣看待?”吳郎官直言直語。


    王守仁不動聲色反問:“欽天監怎樣看待?”


    “胡說八道!”吳郎官厲聲駁斥道,“江湖之讖言術士之邪說,何足道哉?”


    “大善!”王守仁喜道。


    吳郎官麵色緩和,但又憂慮重重道:“陽明公,你學究天人,陛下看重西軍敬重,事已至此,下官也不必諱言,此事隻怕有人在作祟,若想家國太平,須不可輕信此言,隻是下官人微言輕,隻怕很難……”


    “吳大人,你們對陛下未免太沒有信心了。”王守仁心情很好,一笑道,“下官也可以保證,陛下對此是不信的。縱然陛下相信,大將軍也是不信的,故此,陛下定然是不會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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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下官早知秦國公相信蒼生,不信讖言,”吳郎官踟躕道,“不過,西軍畢竟……”


    “謹慎些。”王守仁告誡,“這樣的事情,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就不要多嘴了,”而後饒有興致道,“吳大人隻怕也沒少收到禮物吧?”


    “是有不少人。”吳郎官歎道,“先太子駕薨,天子年邁,說句不好聽的話,諸王如餓狼環伺,下官真為天子擔憂。”


    此人倒也算得上忠貞耿直之人,王守仁不想欺負他,遂示意側耳,乃低聲吩咐道:“內閣初立,如今還缺一人,此朝廷之事也;儲君之位空懸而不得輕易決定,此天子家事也;然而,熒惑守心乃天文之事也,諸君當有所為,不可為人所攛掇權柄,此為國為家也。”


    吳郎官退後兩步拱手感謝:“下官知道了。”


    隻是望著西北方向,吳郎官始終難以安心。


    諸王不過是天子掌上的一群跳梁小醜,有王守仁帶來的三萬大軍,京師沒人敢去逼宮,自然也就沒有人能威脅到天家的威嚴。


    可西軍始終是心腹大患,欽天監對此也憂心忡忡。


    吳郎官知道,西軍也有“天文學”的課程,尤其在中學“地理課本”中,他們公然參考大統曆法定西陲時辰,這比帶兵進京還要令人不安。


    “難道陛下不知道西軍的狼子野心?”吳郎官心中不安。


    王守仁是知道西軍用西陲時辰的用意的,衛央從未覺著這是什麽謀逆之舉,他隻是要讓西陲軍民生活方便點。


    “吳郎官,你說這日頭自東而生,自西而落,其中有沒有時辰差?!”王守仁請教。


    吳郎官抿著嘴唇想了很久才說道:“自然是有差的,不過這也不是西陲用‘小時辰’的理由。”


    “是啊,京師辰時,在西陲算作辰時也沒什麽打緊,”王守仁笑道,“但人家定的小時辰我們不用就是了,幹嘛和人家爭這個?製作禮法的事情自然是欽天監的,人家不過是為了方便軍民生活,吳郎官,你要清楚,自京師到西陲,自西陲到蔥嶺,這麽大的一片土地總得有一個中和的規矩,若不然容易水土不服。”


    吳郎官歎道:“下官豈能不知,但這是朝廷的威嚴,太祖皇帝所定的規矩。”


    “要與時俱進嘛。”王守仁不再多言。


    晌午時分,斥候自保定府趕來,言道天子鑾駕啟程,到定興還須數日。


    “過保定府,安肅就是最後一個歇息的地方了,按安肅知縣可是越王府出去的。”王守仁擔憂在安肅城耽誤的日子太久。


    沒想到,才過了三天,涿州城外已見西軍輕騎蹤跡。


    “鎮定!”王守仁見城內一片慌亂,各級官員中,竟有人要點齊家丁仆役逃奔京師,一時忍不住又氣又怒,不過西軍輕騎到來,你們慌什麽?


    定興縣令倒是個漢子,點齊縣衙上下竟要出城嚴詞詰問。


    王守仁怒道:“早有邸報通報過,西軍護送聖駕返京,依照西軍的規矩,人家輕騎前鋒出五十裏,遊騎出百二十裏,你們慌什麽?”


    縣令梗著脖子質問:“這可是他西陲領地?”


    王守仁一瞧,心中登時冷笑,這要不是有人在背後攛掇就奇怪了。


    “抓了!”王守仁當即令小校動手,又令人傳令駐紮在涿州的大軍,“右軍變後軍向京師方向出三十裏,左軍變右軍,向天津衛進發三十裏。”


    眾人大驚,沒奉詔你想幹什麽?


    “哪個敢異動,一概誅殺,不必請示。”王守仁相信麾下的軍紀,那可是西軍的規矩,有人敢趁機劫掠民財,問天劍破空就到。


    果然,王守仁一動,全城當即鎮定。


    讓王守仁錯愕的是,吳郎官竟帶領欽天監派來的一群博士們在滿城奔走,號令定興縣衙的陰陽官生,憑借他們在民間的威望安撫住了見縣令暴躁,富貴人家竟棄城而逃一時慌作一團的民眾。


    這其中還有一個定興的陰陽生,雖年輕,但奔走唿籲,讓民眾“安心在家,鑾駕過處不會驚擾”,又喝叱高門大戶“天子駕臨,爾奔走唿號,是為何意”,而後又訓斥縣學秀才廩生們從容舉止,整理身份,“一體在陽明公處等候安排”,竟迅速將一大批人安撫住。


    “是兒有才能。”王守仁欣喜不已。


    民眾但聽到鑾駕要從此處過,自然是安下心來了。


    高門大戶被安上一個驚擾鑾駕的罪名,他們自不敢再趁機胡作非為。


    至於縣學的學生哪個不知龍場悟道?


    故此,他王守仁的大名,是足以鎮壓住這些人的,縣學安,秀才們衣袍當風走到了大街上排隊前往縣衙,民眾看著安心了,有些不知道為什麽驚慌故也跟著驚慌地鄉紳賢達們也安心了。


    “此何人?”王守仁指著在大街上如邏卒一般巡察的陰陽生問道。


    那吳郎官笑道:“乃容城湯子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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