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出東門,縱馬疾馳不片刻,身後再無人跟蹤。


    以紅馬神速,這世上本就沒幾個人能追得上,何況他如今一身經脈全數打通,人在馬上如雲絮,那紅馬多日未曾奔馳,正是在最壯闊的時候,管道上隻見一抹紅眨眼過三五丈,隻聽馬蹄得得片刻不在視野內。


    如此信馬由韁,不覺來到一個頗繁華處,隻見蒙蒙秋雲當中,有一片綠水青山,腳下古道變官道,寬處不過丈,窄處僅八尺,偶有石子鋪路,道旁林木參天,如今已見秋日蕭瑟。


    靠路邊,竟有一個村鎮,鎮子中人口並不多,細細數也不過一二百戶,臨路挑著酒旆,幾個蓬頭稚子立在廊簷下,正看那山上的風光。


    見有行客到了,竟那童子幾個也不怕,還問道:“客人吃飯嘛?家裏有的是肉餅,白酒。”


    衛央失笑道:“好孩子,還會給家裏招攬生意?”


    一個五六歲的小童,咬字還不甚清楚哩,笑嗬嗬揚起髒兮兮的笑臉,說道:“有吃的有喝的,還有一頓好打,好歹帶個客人迴去,我娘就不找笤帚疙瘩。”


    衛央哈哈大笑,道:“此處是什麽地界?”


    他見地上有鞭炮痕跡,空氣中竟有些微的火藥味道,心中不有奇怪。


    那幾個童子紛紛吵著,七嘴八舌一起說,衛央到底聽出了這裏的所在。


    三官廟。


    “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消災,是所謂三官大帝。”衛央下馬道,“難怪有鞭炮的味道,卻原來,十月十五水官大帝壽誕,看來,這裏好生熱鬧了一陣子。”


    有兩個大一些的小孩,跳下台階要來牽馬,一起道:“要吃酒?咱們村的酒不賴。”


    衛央取三錢碎銀遞過去,笑道:“信馬由韁,故來此處,肚子有些餓了,但凡有幹糧,臘肉,盡管取些,酒就不必了。”


    小童一起笑道:“你竟不吃酒?算什麽好男兒!”


    衛央不由氣結,吃酒就是好男兒?


    遂道:“不打婆娘才是好男兒。”


    幾個小童一起刮鼻子,都叫:“秦川的婆娘,哪個漢子敢打?擀麵杖上一套瘋魔棍法,男子真敢打了要死人,”兩個得了銀子的小童嬉笑道,“果真不吃酒?”


    衛央與他們坐在屋簷下麵,笑著道:“說啥不吃酒。”


    那兩個也不多勸,拿著銀子笑嘻嘻去了屋後,不片刻,有個爽利的婦人出來,歉然道:“小兒頑皮,軍爺見笑。”


    衛央笑道:“倒也有趣得很。”


    那兩個年歲最大,身材最高,自然是這些小童裏麵的老大了,別的小孩都怕他們的很,故此他們才搶到了那銀子。


    婦人說的“見笑”的話正是因為這個,見衛央駿馬雄偉,大槍森然,又穿著皮甲,一身紅袍上竟然有祥雲繚繞、花團錦繡,再看那甲胄圖案,這倒不認得,一時心中忐忑,問道:“鄉野村鎮,無甚好食吃,家裏有自家吃的白肉,待客的紅肉,炊餅麵條都有,吃啥?”


    白肉是現成吃的,紅肉是可以帶著路上吃的,製作手段不同,別的倒也無二致,衛央懂。


    “有一大碗麵條,有拌的的最好,切半斤肉,足夠。”衛央道。


    婦人告退進了門,不片刻,有個憨厚但也狡黠的男人,端著一張小桌,提著一張板凳,出來在屋簷下安排了,又小心地瞧了衛央那長劍一眼,忙忙把別人家幾個童子哄迴去,把自家兩個小子趕緊去,再小心站在一旁候著。


    不一時,裏頭傳來擀麵杖在灶台上敲兩下的聲音,衛央又忍不住大笑。


    飯熟了,敲鍋灶叫家人來吃,這都快成西陲的人家新學會的本領了,竟不知這西安府附近的人家也有這個習慣了。


    那男子進門,片刻捧著一個托盤,將一大碗麵、一大碗麵湯,連同一碟子冷肉一起放在桌上,賠著笑也站在一旁等著伺候。


    “老兄自去忙,”衛央見竟有拌麵,心中不由欣喜,可以篤定這裏是西陲商隊經常往來的地方,若不然,這拌麵可不會再這裏被製作出來,於是拱手道,“有勞了。”


    那男子笑道:“軍爺喜歡就好,”而後拿出一點碎銀,“村野麵食,不值那多錢。”


    是個勤勞致富的人家。


    衛央道:“切半斤羊肉,挑瘦的來,迴去路上吃。”


    這話一說,那男子麵色一驚。


    他慌忙調頭進門,衛央凝神一聽,竟聽那男子慌張與渾家道:“莫不是秦國公?自西安府來的,又要迴西安府,你瞧那紅馬大槍,鐵劍紅袍。”


    婦人好笑道:“國公何等人,怎麽會到此?”


    “你卻不瞧,那紅袍是上等的蘇錦,這天下還有幾個人敢用?你再瞧年紀,豈不知,西陲那些商人都說了,天下這般年紀的大將,也唯獨那一位了——我瞧險險就是他。”那男子低聲道,“好生伺候,是了嘛,你再洗洗手,人家西陲人最講究幹淨了。”


    衛央啞然失笑,原來他這麽有名了?


    一頓飯不及吃完,旁邊出來幾個老漢,統著手站在路口,東瞧一瞧,西望一望,看一下天色,看一下山色,彼此說一句“秋雨要來啊”便找個地方,蹲在一起說村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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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老漢瞧著衛央吃的爽利,笑道:“歲娃,哪裏來的?”


    衛央道:“打西安城來的。”


    “還是個軍爺,”又一個老漢笑道,“你這個是啥官位的?”


    衛央道:“一個尋常小百將。”


    老漢的眼光不太好,瞧不見那蘇錦上的紋樣,自也瞧不出衣甲之下隱隱露出的龍紋鳳章,隻當是尋常衣物,又見衛央態度和藹,願意與他們多說幾句,遂蹲著挪幾步,靠近一些開始吹牛皮。


    一個老漢道:“山外頭那個誰,年輕的時候是當過軍的人,那一身就不如人家這一身。”


    衛央吃飽喝足,也提著凳子,過去瞧一下,找個年紀最大的,將凳子遞過去,笑道:“老人家見識了得啊。”


    “不要這個,蹲慣了。”老漢搖著手,又揣手說道,“這算個啥,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那時候最遠去過襄陽城,西安城那時候,咱也是常客來著……”


    聊了半晌,衛央不動聲色聊起地。


    這一下,老漢們有話要說了。


    “我聽人說過,人家西陲都在分地,誰家都有地的,那才叫過上好日子,”有老漢憤憤不平,“咱們這的地,都快叫秦王……”


    “胡說!”年紀最大的老漢慌忙阻攔,怒罵道,“是有人仗著秦王的勢,秦王而今是太子,咋能是搶地的人哩?”


    一來二去,衛央打探出基本的消息。


    西安府周邊,包括這半日路程之外的鄉村,但凡有良田,基本上已經被有錢有勢的人搶光了。


    土地兼並已經是百姓司空見慣,且麻木以對的事情。


    這樣下去怎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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