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一直覺著衛小郎還有陰謀。


    哪怕是他帶著所有被俘虜的大內供奉和韓博龍東歸,他也覺著心裏難以安定。


    他知道,衛小郎這次吃了虧,他一定會在戰場上拿迴去。


    會是哪?


    “嘉峪關不太可能,西陲人口少,他們不願意和朝廷打損耗之戰的。”汪直也知兵,因此他判斷,“嘉峪關南北兩側都在西軍手裏,隻要屯兵山外就能威脅整個河西走廊的安全了,何必要拚人頭?衛央之智謀,斷不會做這種徒勞之功。”


    那麽會在哪裏?


    河套地區?


    這個有可能,賀蘭軍在衛央的指示下一直在向南拓展,如今適合放牧的地方都落入西軍的手裏去了,黃河以南適合耕種的土地也被西軍收編的農人拿下了,朝廷在中衛的部隊也已經南撤到了慶陽府,他們若是再南下,大義上就立足不住,這不是忠順王府的利益所在。


    那麽……


    “大同,太原,這裏隻怕會成為衛央的下一個突破口。”汪直又奇怪,“但哪裏是達延汗重點攻擊的方向,察合台與瓦剌的威脅沒有解除之前他是不可能雙麵開戰的吧?”


    這就奇怪了,西軍下一個主攻方向會是哪?或者說他們如今進入了蟄伏期不想打仗了?


    忽的汪直心裏驚怒交加。


    他們能利用他這個天下第一或者第二的高手,對西軍幾個年輕的名將形成安全的威脅,西軍未必就不能對拿幾個皇子形成致命打擊!


    不錯!


    衛小郎心黑手毒他什麽事做不出來?


    “朝廷那幫子閣臣不也害怕他派人刺殺麽,因此反對大內對西軍將校進行狙殺,衛央可不是什麽善人,他就不會對皇帝的子孫進行報複麽?甚至……”汪直不寒而栗,“寧王妃剛返迴江西啊,若是他們達成某種協議——”


    這種事情忠順王未必會做出來但衛小郎一定會做得出來!


    正他踟躕間,哈密城到了。


    韓博龍目視哈密城牆,心中不由驚歎道:“難怪朝廷忌憚西軍比忌憚敵人更多,如此雄關百萬兵能奈之若何乎?!”


    忽見城南人影憧憧馬嘶陣陣,眾人不由驚訝。


    難道王府還會派人歡迎他們入城嗎?


    “聽一下,似乎的確是歡迎誰的禮樂,難道朝廷有天使到了?”汪直忙縱馬向前,又迴頭看下來處。


    他武功蓋世,可也忌憚衛小官人的手段——那可不是個講究人一旦偷偷派人從身後掩殺還真難以對付呢。


    哈密的確在歡迎貴客的到來。


    但不是朝廷派來的人,而是青海下來的一個隊伍。


    昭那斯圖手搭涼棚站在牛車上眺望,見城南有大軍列陣,再聽到鼓樂齊鳴,心中一吃驚,慌忙要下車來,喝道:“快下車,這是王府派人來歡迎我們的。”


    他知道朝廷樂律的規矩,那樂隊奏響的正是大明《燕歸來》者受歡迎貴賓的樂。


    這可是迎接朝廷欽差的待遇!


    數百人當中既有白發老翁也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時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俱都步行往城門而去,心中都在想:“定是郡主和高娘子來歡迎我們了。”


    他們對小郡主可不陌生,前些天還在高原上每天都見到呢。


    在高原人心目中,小郡主雖不如衛小郎可親但威嚴猶有過之。


    而且她法度森嚴,高原上的軍民人等無一不信服之至。


    那可是定下規矩就絕不違反,甚至比衛小官人還嚴明的郡主!


    高娘子更別說,早在平定青海的時候就熟悉的很。


    隻沒想到人群剛到達城外十餘裏之處,前頭飄展的大旗就令所有人十分驚訝了。


    老頭兒親自擺開半副鑾駕來迎接他們呢。


    昭那斯圖身為青海忽裏台長老也沒想到這一點,他雖然已經年邁體衰,但此刻也覺渾身舒坦至極,腳步都輕快了十分,一揮手令所有人排成長隊加快腳步往前疾行而去。


    這一番相見,高原人徹底放下了擔憂。


    老王爺笑容可親,拉著長者們的手並肩往城內而走,更有族裏參軍的將校們來與親人相見。


    這次來的可不是忽裏台一群長老組成的代表隊,這是西寧周邊的窮人占據大部分的隊伍,他們當中有辛苦勞作的農夫,有沿途傳遞文書的快手,有煮鹽的老婦,還有學堂裏念書最好地兒童,更有沒有勞動能力坐在新修建的房子裏每月都有糧食肉幹送上門的傷殘者,忽裏台大會的長老以及以前的貴族隻占了不到一成,這是一支由窮人組成的隊伍,他們既想看一看傳說中最繁華最富有的哈密城,也想見一見都很久沒有見過的衛小郎。


    “哈哈,那可見不到,察合台人犯賤,大人去揍他們了,要很久才能迴來的,”族裏的壯士穿著嶄新的甲胄,喜笑顏開地解釋,“不過,大娘子在家裏,今日有好幾個地方的人來商談買賣,不然的話定會也來迎接你們。”


    一位眇目的老婦歎道:“那麽忙,還要來迎接甚?”而後小心道,“但是能見到嗎?咱們吃的那麽好的細鹽,一文錢不要還會送到家裏來的,要磕個頭才行。”


    族人道:“哎喲那恐怕不行,咱們不講究這個,不過見是定能見到人的,大娘子親和得很。”


    說著話,十裏路竟不覺著有什麽了,很快見高大雄偉的哈密城就在麵前,隻不過城門大開,進出的人沒有個害怕的。


    甚至有人看到隊伍,站在路邊還拱手,說道:“迴來啦?”


    就這一句話,昭那斯圖老淚縱橫。


    出發前,他每天洗三次身體,用送到青海的便宜的牙粉刷三次牙齒,問了一百個人確定自己沒有難聞的味道,他才小心地穿上家裏新發的綢緞製作的衣服,心裏還擔憂人家見多識廣的哈密人會嫌棄他這裏沒做好哪裏都不行。


    這一下三個簡簡單單的字,仿佛是平地暖陽瞬間擊穿了他心中所有的小心。


    沒有人嫌棄他,沒有人嫌棄高原上的人。


    “老前輩,請!”老王爺笑道。


    昭那斯圖擦擦眼角,忽的就覺著,好像這輩子一直彎著的腰一刹那挺直了。


    他們昂首挺胸走進了城門,有一支商隊正要出發,黑哈就在其中,正抓著一把豬皮咯吱地吃,見他們到來,忙讓商隊避讓在一旁,笑嘻嘻問道:“你們咋才來?我還說能在出發前找你們吃一頓酒呢。”


    一路走,街邊不時有人詢問:“是青海下來的隊伍?這一路可辛苦。”


    長者們顧不上看風景,年輕的人們卻都眼花繚亂了,他們都是在西寧集合起來一起出發的,見識過西寧的繁華。


    可比起哈密來,西寧就好像一個集市。


    那家賣的花布樣式比西寧的多了好幾種,有經過脫盲教育認得一些字的人們看到店門口的木板上寫著“八月特供”幾個大字,知道那是近期才研究出來的。


    還有剛下學的小孩子們排著隊,小男孩們調皮啊,追著前麵的人的影子哈哈笑著往前蹦,小女孩們手拉手緊跟著前頭指揮車隊停步的交通差役們,她們穿著湖綠色的服裝,背著款式一樣的書包,小嘴巴說著閑話還有人哼著歌謠,悠閑自在的走到哪哪有人給他們讓路。


    “和高原上的小孩子們是一樣的,穿的是一樣的,唱的也是一樣的。”長者們也站在路邊給他們讓路,忽裏台大會的幾個老人笑嗬嗬說。


    孩子們走過十字路口之後,交通差役們退迴中間,孩子們轉身,十分優雅地向他們雙手從胸前平推出彎腰作謝,又向給他們讓路的商旅車隊,乃至尋常路人拱手作謝,而後哼唱著歌謠,又蹦跳著向前走去。


    “高原上的小孩子們還沒有學會這個,不好。”長者們紛紛搖著頭。


    多好的禮節呀,大家都得會!


    在車上呆呆看著繁華景象的高原的小孩子們低頭看看自己嶄新的校服,再看看哈密城裏的小孩子們,紛紛咧開嘴笑了起來。


    這是那位馮大娘子給所有小孩子們發的新衣服,學堂裏的先生都說了,全西陲的小孩子都是一樣的。


    果然是一樣的!


    可是人家……


    就是總感覺比咱們多了點什麽。


    什麽呢?


    “呀,你們是青海的同學?”走過來的一隊胸口掛著“哈密工農一小”的胸牌的孩子們看到大車上的孩子們,連忙停下腳步,探頭探腦問,“幾年級?”


    高原的孩子靦腆地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和紅彤彤的臉龐映紅了哈密的天空。


    “嘿嘿,還不好意思呢,不要緊,”幾個調皮的小男孩兒笑問,說道,“聽老師說過,青海的天要比咱們哈密的更藍,是不是呀?”


    還有人讚歎:“你們真壯實,是不是一天要比我們多吃幾個雞子?”


    更有小姑娘圍著車眨巴著大眼睛,既好奇又羨慕,說:“老師說你們跳舞可美了,還能騎著馬跳舞,是不是真的?那可太厲害了。”


    大人們捧腹大笑,你見過誰在馬背上跳舞?


    哦,被衛大人打服的那些什麽可汗之類的不算數的。


    衛大人說了,那些人是專業的“舞蹈家”,要用戰馬彎刀大炮才能讓他們給咱們跳舞。


    老王爺摸摸一個小男孩的腦瓜兒笑道:“想知道高原上的同學們是怎麽上課的啊?那就趕緊迴家去吧,吃飽肚子睡一覺下午上課地時候他們就來了,你們若是表現的好些,找機會也讓你們去高原向人家學習。”


    “是,但是這麽多小朋友,能請到我家去吃飯嘛?我娘做的飯可好吃,我願意和高原上的小朋友一起分享的,真的。”一群小孩童紛紛嚷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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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上的小孩子們便不拘束了,笑的便更開心,一口雪白的牙齒和紅彤彤的臉龐上浮現著太陽般熱情的光芒,他們打開自己攜帶的包裹,拿出自家製作的肉幹,跳下車,往哈密地小朋友的口袋裏一塞,就一句。


    吃!


    晴空之上萬裏無雲,東山紫霞照千裏,哈密城一派歡樂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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