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忠一夜之間體驗了一把從天上掉進泥坑裏的感覺。


    “為什麽東華軍會來得這麽快!”快得連拔營撤軍都來不及!


    “殿下,李暄用三萬大軍點齊火把吸引了我們的主意,又令另一支軍隊黑衣黑甲先行,一麵派遣暗衛捕殺我軍探子,這才令我軍措手不及。”拓拔將軍一頭冷汗道。


    就這會兒工夫,大營四麵都被喊殺聲所包圍。


    “先不管他們怎麽來的,殺出去再說。”宇文忠咬牙。


    東華的軍隊能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後的原因,就算再不可能,也隻有那一個——宇文孝,他的好弟弟,為了帝位,竟然不惜勾結東華置他於死地!


    “是。”拓拔將軍一抱拳,出去收拾軍隊。


    “秋心,你師兄……真是好啊。”宇文忠咬牙切齒。


    光是宇文孝哪兒來這膽量,也就是那位曾經逼宮的虞清秋了,果然有一就有二!


    冉秋心麵沉如水,腦中迅速思考對策。她確實沒想到虞清秋會來這一手,當初宇文孝在北燕皇麵前可是極力爭取負責三國盛會的差事的,難道這也是做戲?還是,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兩手準備。


    虞、清、秋!


    “先離開這裏,秋心,跟緊孤。”宇文忠叮囑道。


    無論如何,冉秋心依舊是非常重要的人才,除了自己,就是她了,而偏偏冉秋心那幾手工夫,連會武功都談不上,亂軍之中,一旦失散,絕無生還可能。


    “小女明白。”冉秋心凝重地答應,卻沒有慌張之色。


    宇文忠滿意地點點頭,這個時候,越是慌亂,死得越快,這個女子,確實不同尋常。


    “殿下,突圍吧!”拓拔將軍牽了馬過來,身後是五百太子親衛,以及一些因為三國盛會來助拳的江湖高手,而在宇文忠攻打東華大營的時候依舊沒有離去的,都是有意投效朝廷的,隻是沒看見南宮廉,當然,宇文忠也沒指望那個便宜弟弟會保護他離開。


    “將軍呢?”冉秋心注意到他牽的隻有兩匹馬。


    “東華五萬大軍,若是撤退,必被從後追殺。”拓拔將軍慘然一笑,單膝跪地,大聲道,“末將失職,陷殿下於險境,情願率軍為殿下斷後,殿下帶領親衛輕裝簡行,定能在西秦援兵到來之前,繞過折劍嶺,返迴北燕!”


    “將軍果然忠義。”宇文忠沒有猶豫太久,感激道,“如果孤能平安迴到北燕境內,立刻調兵前來救援,在此之前,將軍千萬撐住!”


    “謝殿下。”拓拔將軍何嚐不知這隻是一句空話,咬牙道,“若末將命喪於此,請殿下照顧末將妻兒!”


    “孤以親子視之。”宇文忠說完,招唿冉秋心翻身上馬,喝道,“跟緊了,走!”


    幸虧冉秋心也是在江湖上行走過的,騎術還算過得去,宇文忠又專程指派了侍衛貼身保護,倒也不會掉隊。


    “殺!”身後傳來一聲大喝。


    東華軍來自西北,宇文忠一行全是騎兵,瞬間衝破西門,如同一道洪流沒入黑夜中,把火勢衝天的大營甩在了身後。


    “殿下,若是走代州,需謹防二皇子另有布置。”冉秋心提醒道。


    “多繞些路,辛苦些,咱們從青州入境。”宇文忠顯然也是這麽思考的。


    冉秋心咬了咬嘴唇,心裏卻明白,這五百多人,恐怕最後能迴去的不足一成。先不提可能會有的埋伏,就說從這裏繞道青州少說也有六七日路程,且途徑都是渺無人煙的窮山惡水,可他們匆匆出發,幹糧飲水帳篷衣物一概沒有,這一路何止是“辛苦”。


    輸了就是輸了,冉秋心從來不會給自己找借口,是她算漏了代州是二皇子的封地。然而,對秦綰,她有一種宿命對手的感覺,可對虞清秋就隻剩下七分無奈加三分委屈了。


    明明是最親近的師兄,之前各為其主也罷了,可他既然到了北燕,為什麽就不能幫她一把呢?


    冉秋心覺得,輸給秦綰後,她的心胸早已不同以往,如果虞清秋願意進太子府,她可以把謀主的位置讓出來。宇文孝,有哪一點比得上宇文忠?難不成,虞清秋就是為了享受把一個廢柴捧上帝位的成就感嗎!


    盡管,宇文孝比廢柴稍微好上那麽一點兒。


    “籲~”猛然間,宇文忠強行拉住了奔馬。


    冉秋心雖然在思索,但反應卻不慢,跟著停了下來。


    前麵不遠處就是西秦紮營的緩坡,一條兩丈寬的溪流繞著山坡蜿蜒而過。


    騎兵顯然是無懼這平緩的溪流的,可如今,溪流對麵一隊約三百人的隊伍緩緩而來,為首的,正是冉秋心剛剛還記掛的秦綰。


    “喲,這大半夜的,太子殿下這是往哪兒去呢?”秦綰笑吟吟地道。


    “秦、綰!”宇文忠臉色陰沉。


    “殿下有何指教?”秦綰道。


    “殿下,時間緊迫,衝過去。”冉秋心低聲道。


    秦綰人數更少,而且沒有馬,完全可以靠著騎兵的衝力硬撞過去。


    宇文忠也知道追兵頃刻便至,雖然對秦綰恨之入骨,但比起來總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當即一揮手,喝道:“衝!”


    秦綰翻了個白眼,揮手叫士兵讓路。輕步兵去攔騎兵,簡直就是拿雞蛋去磕石頭,她可不做那麽蠢的事。


    宇文忠正中下懷,顧不得殺人泄憤,現在隻想著趕緊返迴京城掌控局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然而,馬兒沒跑出十幾步,猛地一撅蹄子,往前一栽,幾乎將他甩出去。


    “啊!”冉秋心和其他親衛就沒這麽好運了,不少人直接掉下馬去,隨後又是接連不斷地慘唿:“地上!地上有陷阱!”


    冉秋心落地後本能地一滾卸去衝力躲避後麵的馬匹踩踏,可不料不動還好,這一滾,後背、手臂、大腿,十幾處同時以痛,被尖銳之物刺了個正著,劇痛之下,她下意識地用手撐地,卻正好按在一根尖刺上,掌心被刺穿的劇痛差點讓她昏厥過去,也幸虧後麵的馬兒接二連三地倒下,她這才沒被踩橙肉醬。


    宇文忠忙著安撫胯下受驚的戰馬,若非這是他相伴數年,南征北戰的搭檔,罕見的寶馬良駒,才能感到危險提前停了下來。


    “沒點兒準備我們用步兵來攔騎兵?傻不傻呢。”邊上的龔嵐還在幸災樂禍地大笑。


    宇文忠氣得幾乎內傷,事實上,雖說要繞過西秦大營,可這一片地勢一馬平川,也不是非得在這個地點過溪不可,但看見秦綰站在麵前,又隻有三百多步兵,他下意識就不想繞開她,抱著殺不了也要出氣的念頭直撞過去了。


    “秦綰,做個交易如何?”卻是冉秋心忍著全身疼痛爬起來,一步一挪到宇文忠馬前,對著秦綰說道。


    “說說看。”秦綰望著眼前這鮮血淋漓一身狼狽卻依舊表情從容的女子,倒是好奇她想說什麽。


    “若是皇太子死在這裏,北燕就是二皇子的天下。”冉秋心咬牙忽略身上的痛楚,清晰地說道,“你放皇太子迴去,到時候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爭奪帝位,北燕必定要亂上好一陣,對於東華來說,不是壞事。”


    秦綰也有些驚訝,冉秋心是真的成長了啊,在這樣的絕境裏也能迅速找到能打動她的籌碼,剛剛她都有那麽一瞬間的心動了。


    宇文忠看著少女挺直的背影也不禁動容,又盯著秦綰,等她答複。


    大丈夫能屈能伸,隻要能迴到京城……


    “可惜了。”秦綰歎了口氣道,“皇太子殿下確實比二皇子出色,若是放你迴去,隻怕二皇子爭不過您。對於東華來說,二皇子登基為帝更沒有威脅。”


    “孤可以立誓,有生之前絕不侵犯東華!”宇文忠咬牙切齒道。


    “殿下莫不是以為,二皇子不能與東華簽訂互不侵犯條約?”秦綰微笑道,“事實上,殿下能給出的好處,二皇子隻會給更多,畢竟,柿子還是軟的比較好捏麽。”


    “你!”宇文忠氣結。


    這女人軟硬不吃,可後有追兵,前……夜色中也看不清到底陷阱鋪了多長的道路。


    “秦綰,沒有談判的餘地嗎?”冉秋心握著流血的掌心問道。


    “抱歉,沒有呢。”秦綰淡笑著搖了搖頭。


    “殿下,踩著溪流走。”冉秋心忽然道。


    宇文忠豁然一省,確實,地上的陷阱應該是鐵蒺藜一類的灑在地上的東西,但軍用鐵蒺藜量太大,不可能用生鐵鑄造,一般隻有針是鐵質,其他都用木頭代替,這種東西是無法存在於流動的溪水中的,在溪流上奔跑,雖說繞了遠路,又減緩了馬速,可卻能走出現在的困境!秦綰是步兵,就算減了速也是追不上的!


    秦綰看著冉秋心的目光中也閃過一絲淡淡的欣賞。謀士的一大職責,就是能在困境甚至絕境中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生路,冉秋心做到了。


    隻可惜——


    “晚了。”秦綰歎了口氣,目光掠過他們,看向了旁邊。


    宇文忠剛把冉秋心拉到自己的馬背上,還沒撥轉碼頭,就聽見了大地的轟鳴。


    一瞬間,他臉色慘白——這種鳴動,習慣戰爭的他馬上就能分辨出來,是大隊的騎兵,不下於五千。


    這個時候,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北燕的兵馬,可西秦的援兵似乎來得太快了點。


    “殿下,是東華軍!”最外圍的一個親衛叫了起來,“殿下!是李暄!”


    “什麽?”宇文忠頓時覺得一盆冰水當頭澆下,涼徹心扉。


    李暄怎麽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還在攻打大營嗎?


    “以我家王爺的一貫風格,攻打大營的時候肯定是留了一條路給你們走,然後在前麵布口袋收網的。”秦綰遺憾道。


    “王妃果然與本王靈犀相通。”李暄帶笑的話用內力遠遠送了過來。


    聽到李暄的聲音,宇文忠麵如死灰。


    “啊!”冉秋心一聲低低的痛唿,卻是宇文忠捏著她胳膊的手太用力,又崩裂了傷口。


    很快的,黑衣黑甲的騎兵已經出現在麵前,是攝政王府的親衛軍。最前麵的不止是李暄,還有個很意外的人,盜皇簡一。


    “不必多言,殺!一個不留。”李暄冷冷地道。


    “留下冉秋心。”秦綰接了一句。


    “好,除了冉秋心,一個不留。”李暄立即改口。


    一眾親衛無語,王爺,節操呢?


    “秦綰!”被點名的冉秋心怒道。


    “放心,聖山不興殺同門,你隻要不是運氣太差或是自己作死,是死不了的。”秦綰淡淡地道。


    “衝!殺出去!”宇文忠雙眼赤紅,一聲怒喝。


    他身後本就是最忠心的親兵,即便是幾個新招攬的江湖高手,在聽到李暄“一個不留”的命令後,也不得不拚命。


    “殺。”李暄一揮手。


    三千對五百——其中還有小半被鐵蒺藜所傷,連馬都沒有了的,或者說,這不是戰爭,而是一麵倒的屠殺,也是宇文忠為了維護皇太子尊嚴的最後一搏。


    “來得真快啊。”秦綰笑看著來到她身邊的李暄,“怎麽簡伯伯也來了?”


    “聽說來找北燕晦氣,就跟來看看。”李暄說著,翻身下馬。


    “你怎麽跟宇文孝打的交道?”秦綰笑問。


    “這個麽,都是江相的功勞。”李暄一聳肩。


    事實上,他就是直接帶兵過來殺人而已。


    “老狐狸。”一邊的唐少陵嘀咕了一句。


    “唐兄,別來無恙。”李暄道。


    “本公子看見你就有恙了。”唐少陵翻了個白眼。


    秦綰不禁失笑,這三年不見,冤家還是冤家啊。


    這場戰事結束得很快,這地形完全用不了戰術,就是殺。宇文忠的親衛雖然都是精銳,可李暄的親兵也不差,人數上卻是壓倒性的優勢。


    “王爺,王妃,抓到冉秋心了。”打掃戰場的士兵壓著人走過來。


    “確定宇文忠死了嗎?”李暄問道。


    “確定,是被亂刀砍死的。”士兵也有些感慨,堂堂一國皇太子,居然是命喪小兵之手。


    “很好,打掃完戰場,記得把西秦的兵器軍旗留下。”李暄點點頭。


    “是。”士兵放下冉秋心,轉身離去。


    “你想怎麽樣?”冉秋心問道。


    如今的她早已沒有了端莊優雅的模樣,發髻散亂,衣衫破碎,滿身血跡斑斑,有自己的,也有濺到她身上的。


    “沒怎麽樣,你可以走了。”秦綰道。


    “什麽?”別說冉秋心,就連東華的人都驚訝地看過來。


    “本妃連虞清秋都放了,還怕放了你?”秦綰輕笑道,“本妃說過了,聖山,不興殺同門。”


    “如果將來你落在我手裏,我也會放你一條生路。”冉秋心冷冷地說了一句,轉身離開。


    秦綰一揮手,製止了屬下,看著她捂著傷口,步履蹣跚,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遠方。


    “就這樣放她走?”李暄也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放了虞清秋,若是殺了冉秋心,虞清秋在北燕的位置會很危險。”秦綰低聲道。


    李暄想了想,點點頭,但還是有些憂慮道:“冉秋心每失敗一次都在成長,是個不簡單的女人。”


    “正是需要她不簡單。”秦綰道,“你覺得,她養好傷後,會去哪兒?”


    “北燕。”李暄沒思考太久便道,“三皇子府。”


    “不錯,她的出路隻能在北燕,何況,從哪兒跌倒了就要從哪兒爬起來。”秦綰淡然道,“原本宇文孝和宇文仁的勢力分庭抗禮,兩人結盟對付宇文忠,不過宇文孝有了虞清秋之後,宇文仁就漸漸日薄西山。他需要冉秋心,冉秋心也需要靠他扳迴這一局。”


    “北燕確實不能隻剩下一個聲音。”李暄與她相視一笑。


    想必,宇文孝和宇文仁還夠鬥上幾年的,這會兒宇文仁勢弱,冉秋心隻會把宇文忠的死壓在心裏,不過,將來這卻是極好用的籌碼。


    邊上的人看著這對夫妻,都在暗地裏嘀咕,狐狸精!一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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