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又要出京了。”李暄一臉的怨念。


    “什麽叫‘又’,明明三年沒出門了。”秦綰“噗哧”一笑。


    李暄歎了口氣,往窗下的軟塌上一躺。隨著天氣漸暖,午後在臨水的花軒裏辦公,看著不遠處湖麵上小荷才露尖尖角,也是一種趣味。


    “我想把昭兒也帶上。”秦綰在書案前坐下,順手翻開了地形圖,一邊說道,“這次,府中的高手我基本都要帶走,昭兒也身負寶藏鑰匙的血脈,反倒是留在我身邊更安全些,反正會盟的地點放在了折劍嶺,那裏是聖山外圍,算起來是我無名的地盤。”


    “你為什麽不把我也帶走。”李暄氣鼓鼓地瞪著他。


    “王爺今年貴庚?”秦綰悶笑。


    李暄一撇嘴,伸了個懶腰,好一會兒才道:“有把握嗎?”


    “不知道。”秦綰搖頭,神色也凝重起來,“童顏說的有一點沒錯,論武……我們確實吃虧。北燕早有準備,西秦朝堂和江湖密不可分,隻有我們東華,時間緊迫,想要找那麽多高手著實不易,尤其那些隱居的前輩高手,更是難請。”


    李暄微微皺著眉,也有些為難。


    若是日常,誰家也沒有秦綰身邊時刻簇擁著這麽多高手,畢竟像是沈醉疏、慕容流雪這個級別的人物,也不會甘於給皇族高官做隨從,隨傳隨到。但若是針對一件事,比起夏澤蒼能臨時召集起無數高手效力,秦綰就略有不如了。


    “消息傳出去,江湖上也會有高手自發前去的。”秦綰又道。


    這場論武並沒有規定隻有朝堂中人能參與,一旦獲勝,既能揚自身之名,又給門派家族爭光,甚至國威浩蕩——江湖草莽,未必願意為朝廷所用,但報國之心從來不少。


    “西秦的條件,你以為如何?”李暄問道。


    “助西秦取勝,機關圖歸西秦,春山圖還於東華,正好各占一半——聽著是公平。”秦綰一聲冷笑,“可惜,我信不過夏澤蒼。”


    “夏澤蒼陰險狡詐,最重要的是,他遠比宇文忠能忍。”李暄淡淡地說道,“總之,先把論文那一場拿下來。”


    “那個讓蕭無痕去頭疼吧。”秦綰揮揮手,“拿不下來就砍了他。”


    “嗯,我會轉告的。”李暄表示同意。


    秦綰忍不住笑,就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忍不住歎氣:“真是的,一刻都不消停。”


    “王妃,孟公子迴來了。”門外響起秦姝歡喜的聲音。


    “孟寒迴來了?”秦綰一愣,隨即一陣驚喜。


    “可不是,不消停麽。”李暄道。


    秦綰白了他一眼,起身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卻在他抬手之前抽身離去。


    李暄失笑,好一會兒才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仿佛還殘留著柔軟的溫度。


    秦綰加快了腳步,帶著同樣有些著急的秦姝走進了書房。


    三年不見,孟寒並沒有什麽變化,白發黑衣,麵容冰冷。


    反倒是秦訣,大約是這三年一直跟著孟寒,不能再像是以前那樣隱藏在暗中,居然也習慣了出現在人前,臉色也好看了不少,不再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態蒼白。


    秦綰笑著讓這對三年不見的兄妹出去說話,這才打量了一番孟寒,滿意地點點頭:“看起來你過得不錯。”


    “尚可。”孟寒的聲音依舊冰冷,但秦綰卻能從中聽出一絲愉悅。


    事實上,能拋棄鬥笠麵紗,以真容在陽光下行走,對於孟寒來說,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對了,先看看這個。”秦綰也沒多說廢話,立即遞過了那張蘭桑郡主帶來的血書。


    孟寒臉上罕見地閃過一抹急切,連接過血書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他……真的沒死……”許久,孟寒才吐出一句話。


    “誰?”秦綰問道。


    “孟狄。”孟寒答道。


    秦綰沉默了一下,又悠悠地歎了口氣。


    她能理解孟寒的心情,原本以為家族盡滅,天地之間隻餘自己一人,卻想不到還有親人在世。就看孟寒對孟玨都會愛屋及烏,何況是親近的堂兄呢。也許……孟狄活著也是生不如死,可隻有活著,才會有希望。


    “我跟你去折劍嶺。”孟寒道。


    “好。”秦綰點點頭。


    北燕發起這場盛會,誰知道蠱毒會不會是一張底牌,有孟寒在自然能更讓人安心。


    “放心吧,隻要人還活著,我答應你,一定會把人弄迴來的。”秦綰溫言道。


    “嗯。”孟寒應了一聲。


    “在那之前,先幫我收拾個人。”秦綰說著,將那個冒牌李欽的事說了一遍。


    “我說過,下蠱容易,驅蠱很難,尤其還是別人下的蠱。”孟寒皺了皺眉,有些不悅。


    “沒事。”秦綰揮揮手,不在意地道,“要是驅蠱代價太大,就給他配點餌食的藥,蠱蟲吃飽了也不會吃他,大不了吃上一輩子得了。”


    “……”孟寒也被噎了一下。這也行?


    “反正本妃隻是答應了救他一命,死不了不就得了。”秦綰輕鬆道。


    “知道了。”孟寒隨口答應了一句。若隻是配點蠱蟲喜歡的餌食,那實在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那張血書,寫的什麽?”秦綰道。


    “他所在的位置。”孟寒晃了晃手裏的血書,仔細折好,收進懷裏。


    “需要我幫忙的就說。”秦綰道。


    “你說,這次三國盛會,宇文忠會帶上他嗎?”孟寒若有所思。


    “不會。”秦綰沒有猶豫便道,“你我都知道,和一個蠱師長時間近距離接觸是多麽危險的事,就算帶著十顆辟邪珠在身上,隻怕也是不得安心的。”


    “那麽……”孟寒湛藍的眼中夢染爆發出耀眼的火光。


    “我也是這麽打算。”秦綰含笑點點頭。


    “那你還帶我去盛會?”孟寒奇道。


    “有孟狄,要你幹嘛?”秦綰一臉的理所當然,“浪費!”


    “……”孟寒有種不知道該怎麽說的無奈。


    “能傳信出來,說明他至少意識清醒,那麽,自己製作的蠱,總會給自己留條後路的。”秦綰道,“總之,這場盛會不是三兩天能夠結束的,到時候再看派誰過去。”


    “謝謝。”孟寒道。


    “不用,你也知道,我不是完全為了你。能折斷北燕一條臂膀,想必宇文忠和冉秋心都會很痛的吧?”秦綰微笑。


    孟寒勾了勾唇角,一轉身,衣袖不經意間從書桌上拂過,不小心帶倒了筆筒,幾卷畫軸滾了出來。


    “沒事,一會兒聽雨會來收拾。”秦綰隨口道。


    孟寒沒有說話,低著頭,目光卻落在地上。


    一卷畫軸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打開了一半,上麵寥寥幾筆勾勒出一把劍的形狀。


    “這個?”秦綰彎腰撿起畫軸,完全展開了攤平在桌麵上,好奇道,“你見過?”


    “這是什麽?”孟寒反問道。


    墨跡尤新,何況這筆觸簡略,顯然並不是收藏用的畫作。


    “請失主畫出來的尋物圖。”秦綰笑道。


    “這把劍……”孟寒遲疑了一下才道,“短劍?”


    “你怎麽知道?真見過?”秦綰驚訝地看著他。這畫畫的的確是泣雪劍,可並未標注尺寸,又沒有參照物,從哪裏能看出是把短劍了?


    “其實,這次就算沒有你的信,我也打算迴來了。”孟寒一拂衣擺,坐了下來。


    “南疆發生什麽事了?”秦綰臉色一肅。


    “半年之內,南疆鬧了七次刺客。”孟寒冷聲道,“秦訣和對方交過幾次手,據他所描述的,刺客的武器和這把短劍很像。”


    說著,他伸手在畫紙上點了點——泣雪劍的劍柄護手和普通的劍不太一樣,看上去像是兩條交纏在一起的龍,隨後他又解釋道:“這不是龍,當然也不是蛇,這是螭吻,我從未見過第二柄劍是這個模樣。”


    “刺客……誰死了?”秦綰問道。


    “孟華。”孟寒臉上不見一絲動容,“這人是衝著王族來的,孟猙把孟華推出去當了替死鬼。”


    “死哪個都一樣。”秦綰也無動於衷。隻要孟寒沒事,那幾個……要不是因為他們好歹也姓孟,三年前就該宰了。


    “這把劍對蠱毒有克製作用。”孟寒道。


    “什麽?”秦綰猛地站了起來。


    “是真的,要不然,孟華也沒這麽容易死。”孟寒凝重地道。


    “走!”秦綰立即道,“去蘇宅。”


    兩人剛出門,就見聽雨迎麵走過來,見到他們,微一福身,恭聲道:“啟稟王妃,西秦九公主求見。”


    “嗯?”秦綰不禁怔了怔。


    夏澤宇才來過,夏婉華這個時候再來……


    孟寒抿了抿唇,微微點頭。


    秦綰會意,示意讓他帶著秦訣秦姝先去蘇宅。


    因為之前和李暄在水,她身上穿著的是一身常服,去蘇宅轉轉不顯眼,但用來接見西秦公主,顯然就有些太隨意了,隻能帶著聽雨先迴房,換了一身鵝黃色的宮裝,連著首飾也換了一套金釵。


    走進客廳時,九公主明顯已經等得不耐煩,但禮儀舉止上依舊挑不出錯處來。


    “公主請坐。”秦綰擺了擺手。


    聽雨又換過了一遍茶水,這才站到了秦綰身後。


    “謝謝王妃,婉華冒昧前來,是……有事相求。”夏婉華垂著頭,雙手捧著茶杯,力氣用得虎口發白,讓人擔心那單薄的瓷杯會不會被捏碎了。


    “公主客氣了,若是驛館缺了什麽,派人通知禮部即可。”秦綰微笑。


    “不、不是。”夏婉華嚇了一跳,慌亂地搖頭。


    “哦?”秦綰一挑眉,臉上也露出幾分似笑非笑的神色來。


    “我、那個……請王妃留下婉華!”夏婉華一閉眼,一口氣說出來,白皙的臉上已然漲得通紅。


    “哈?”秦綰驚奇地看著她。


    “皇兄想和東華聯姻,最好的對象自然是攝政王府。”既然已經開了口,就算羞澀,夏婉華也隻能繼續說下去,“明日三國簽訂盟約的時候,皇兄就會提起聯姻之事,若是王爺拒絕,我……我就會被送入後宮……”


    “你不想進宮。”秦綰倒是沒什麽意外。若不是因為聯姻,出使帶著個公主做什麽?如今東華皇帝李鑲年方十五,其實是個挺不錯的聯姻對象。當然,若是能進攝政王府,肯定比一個貴妃的虛名強得多。


    “王妃,婉華是庶出,生母不受寵,至死才追封了一個嬪位,自幼在西三所教養長大,一生未曾見過父皇幾麵。”夏婉華眼中露出一絲哀傷,苦澀地道,“婉華隻想平平靜靜地生活下去,後宮那樣吃人的所在,自然是不願意去的。”


    “那你倒是不怕本妃弄死你?”秦綰挑眉,“誰不知道,攝政王妃善妒,後院若有別的女子,殺無赦?”


    “不不!”夏婉華慌忙道,“婉華斷然不做此想,隻是求王妃慈悲,暫且留婉華在王府,隻求一個名義,等皇兄迴國,病逝也可,出家也可,婉華願意拋棄皇室身份,改名換姓,做一個普通的平民女子。”


    “你倒是難得的聰明人,至少比你姐姐聰明多了。”秦綰道。


    夏婉華知道她指的是夏婉若,咬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心跳得更快了。


    “隻是,可惜了。”秦綰又一聲嗤笑。


    “這件事對王妃並沒有壞處啊。”夏婉華急道,“攝政王大婚四年無後,相信朝野之間壓力定然不輕,就算是多一個擺設,至少可解燃眉之急。”


    她當然不是沒聽說過李暄大婚時的誓言,原本也和無數閨中少女一樣,對於那個幸運的攝政王妃是羨慕的,然而,攝政王妃的肚子不爭氣,大婚四年也隻有一個女兒,再無所出。堂堂東華攝政王,就算再愛一個女子,可能容忍沒有子嗣傳承?這幾年下來,東華朝堂之下的暗流早已快壓抑不住了。


    “九公主這話倒不知把我家小郡主置於何地了。”聽雨忍不住刺了一句。


    對於李暄和秦綰的直係屬下來說,子嗣這個問題雖然也著急,但並不慌亂。李昭的存在,表示了攝政王夫婦的身體都沒有問題,無子也不過是緣分未到,橫豎兩人都年輕,何愁小郡主沒有弟弟呢?


    秦綰微微挑了挑眉,一聲冷笑。


    女兒若是願意,就算是女攝政王又有什麽做不得的?李暄也不會在乎。隻不過子嗣問題他們自己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也不在乎,這幾年來,也隻有蘇青崖和蝶衣一直在繼續研究輪迴蠱的習性。


    “王妃,婉華是真心實意的。”夏婉華道。


    “也許公主真心,隻是本妃卻丟不起這個臉。”秦綰道。


    “啊?”夏婉華愣住。丟不起臉?她西秦公主,做個王府側妃,還是名義上的,居然很丟臉嗎?


    “本妃可是當著百官家眷的麵說過的,王府後院若有別的女子,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秦綰緩緩的走過去,纖長的手指抬起夏婉華的下巴,語氣卻和煦溫柔,“若是隻留下九公主不殺,豈不是讓世人覺得,本妃怕了西秦,所以不敢殺?”


    夏婉華臉色蒼白,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明眸中露出一絲恐懼。


    “聽雨,送客。”秦綰鬆手,丟下腿軟的夏婉華,一甩衣袖,大步出門。


    “九公主,請。”聽雨笑容可掬道。


    夏婉華深吸了一口氣,嚐試了好幾次,這才緩緩起身,也不知道怎麽的,隻是機械地動著腳,直到迴到驛館,腦海中還是一片空白。


    院子裏,夏澤宇背對著她站在一棵桃樹下,仿佛很有興致地看著已經謝盡桃花的枝葉。


    “七哥。”夏婉華低低地叫了一聲。


    “失敗了?”夏澤宇歎了口氣。


    “攝政王妃性情剛烈,軟硬不吃。”夏婉華無奈,心底隱隱有一絲不屑,但又忍不住嫉妒。


    秦綰那樣的女子,離經叛道,和她從小到大所學的禮儀規矩全部背道而馳,若非她出身高貴,又做了攝政王妃,早已被清流文人的筆杆子戳死幾千次了。然而,那樣的女子……偏偏又是那麽鮮豔明媚,唯我獨尊,仿佛她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多麽荒謬,隻要是她秦綰做的,那就是天經地義。


    怎麽能不羨慕,怎麽能不嫉妒?


    “沒關係,七哥自有辦法送你進攝政王府。”夏澤宇淡淡地道,“還有,今天接了一張帖子,長安公主邀請你參加琴會,就在三天後,你好好準備一下。”


    “是。”夏婉華微一屈膝,答應下來。


    長安公主……南楚遺孤?


    ------題外話------


    恢複更新,以後每天盡量保證都在這個時間點發文。


    前天從山裏迴來的,修整了兩天,開工。最後一批鑰匙扣都寄出了,這周裏還沒收到的找我要單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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