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凜冽,山穀中除了風聲,一片寂靜。


    “王妃未免太過霸道!”終於有人說了一句。


    秦綰一挑眉,還沒說話,隻見一條暗紅色的繩子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飛了過去,“啪”的一聲,措手不及之下,總算那人武功不錯,沒像前幾日那些來探路的一般直接被捆下來,卻也一個踉蹌,現出了身形。


    “真是什麽人配什麽屬下。”李暄低笑。


    要說第一次見麵的印象,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喻明秋脾氣很好,真是相處多了才知道這人到底有多霸道,果真要秦綰這樣更霸道的主子才能壓得住。李暄的霸氣太過內斂,不夠張揚。


    “明秋跟我說,梅家怎麽樣跟他沒關係,但是——他想為妹妹梅夕影求個恩典。”秦綰輕聲道。


    “你做主就是。”李暄點點頭。


    梅夕影一個女子,了不起就是許一段好姻緣,於秦綰是舉手之勞,換個喻明秋這樣的高手,真心不虧。


    “南宮廉那個蠢貨,真不知道犯什麽蠢。”秦綰又歎了一口氣。


    知道鳳凰花要開了,她第一時間聯係的就是南宮廉,畢竟這是要給師父延壽的寶物,南宮廉於情於理都該來幫她一把。今日若有號稱天下第一的南宮廉再次坐鎮,還有幾人敢放肆?高手榜排名又如何,就像是南宮傑,還不是輕視他們太過年輕,隻是晚輩。


    “也許正好不在東華,趕不及。”李暄安慰道。


    “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頓!”秦綰咬牙切齒。


    就在他們說話間,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朔月的夜晚漆黑一片,可讓人意外的是,懸崖上那朵半開的鳳凰花,居然發出幽朦朦的微光,在夜色裏格外顯眼。


    之前一直盤踞在上方的眼鏡王蛇不知何時已經順著光滑的岩壁遊了下來,隻有尾巴還纏繞在樹枝上,粗長的身子一圈一圈把鳳凰花繞了起來。


    穀中的人都頭疼地看著這一幕,暗自思索著殺蛇而不傷及鳳凰花的辦法。


    “差不多了。”蘇青崖的身後從後傳來。


    秦綰一迴頭,果然見到慕容流雪護送著蘇青崖走過來,身上還背著一張大弓和兩筒箭,黑鷹不在,估計是和暗衛一起埋伏在外側。


    “眼鏡王蛇會不會被毒死?”秦綰問道。


    “你憑什麽以為毒蛇自身會百毒不侵?”蘇青崖一臉的古怪,仿佛在看傻瓜。


    “……”秦綰也自覺問了個蠢問題,汗顏了一下,又道,“有沒有瞬間能把它毒死的毒藥?不能讓它死得不痛快,發起狂來毀了鳳凰花。”


    蘇青崖想了想,從懷裏取出一隻藥瓶來。


    “不會是要吃下去吧?”秦綰黑線。


    “見血封喉。”蘇青崖白了她一眼。


    “我來。”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拿走了藥瓶。


    喻明秋一臉淡定,拔出淵劍,把瓶裏的毒藥往劍上倒。


    莫問看著心疼,這是淵劍啊,是王爺的佩劍啊!


    “死蛇我來處理。”慕容流雪上前道。


    秦綰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問他打算怎麽處理,隻是點點頭。


    慕容流雪為人低調,沒有把握不會強自出頭,他說可以,想必是真可以。


    “那麽,我們要負責攔住那些人。”李暄抬頭示意了一下。


    “他們不敢先出手。”秦綰微笑。


    因為太過在意,難免束手束腳。那條眼鏡王蛇反而成為了他們的幫手,逼得眾人在沒有把握護住鳳凰花的前提下不敢出手。


    “你盡量別動,秦姝留在你身邊。”李暄又道。


    “我知道。”秦綰很乖巧地點頭,一手按住了小腹。


    若非萬不得已,她自然是希望能不動手就不動手的,肚子裏的這個小家夥可金貴得很呢。


    “王妃,家父早年身中劇毒,纏綿病榻七八年,眼看命不久矣,在下隻求鳳凰花一片花瓣救家父一命,感激不盡。”人群中忽然有人高聲說道。


    有人帶頭,不少人紛紛訴說起情由來,七嘴八舌的,倒是把之前肅殺的氛圍毀了個一幹二淨。


    “這是比誰更慘嗎?”秦姝嘀咕了一句,心裏卻不以為然。


    先不提真假,就算真的又如何,鳳凰花就那麽一朵,怎麽分都不夠,而他們家的王妃又豈是舍己為人的英雄?


    “不,是比誰臉皮更厚。”秦綰淡然道。


    “啊?”秦姝有些不解。


    “就比如那個說老爹中了劇毒的。”秦綰順手一指,一聲輕笑,“你不問問他爹是怎麽中的毒,誰下的毒?”


    “誰?”秦姝莫名地看了那個麵皮醬的男人一眼。


    “本公子毒的。”蘇青崖冷哼道。


    “……”秦姝無語。


    好吧,當著蘇青崖的麵,居然敢來求王妃救被蘇青崖毒的人,這臉皮確實夠厚的。


    “動手!”猛然間,蘇青崖一聲低喝。


    所有人都不禁楞了一下。


    蘇青崖內力淺薄,也沒法用什麽傳音入密的高深功夫,這裏多少雙眼睛都落在他身上,根本無法私下動手腳,然而,這時候,鳳凰花分明還未開放!


    不過,秦綰這邊絕不會質疑蘇青崖的判斷,一聽“動手”二字,喻明秋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上,左手繩索飛出,纏住那棵突出懸崖的鬆樹,右手淵劍一劍砍在那條眼鏡王蛇的七寸處。


    蛇血飛濺中,喻明秋一閃身避開被淋一頭的危機,整個人拽著繩子貼在岩壁上。


    蘇青崖的毒藥果然是見血封喉,眼鏡王蛇幾乎沒有掙紮的力氣就死得透透的,然而,這龐大的身子若是跌下來,鳳凰花必定也被砸得七零八落。


    “慕容!”秦綰道。


    “嗯。”慕容流雪應了一聲,早已搭在弦上的三支箭幾乎沒有間隔地射了出去。


    “噗!”三支羽箭穿透了蛇身,將眼鏡王蛇牢牢地釘在岩壁上。因為三箭幾乎不分先後,聽起來就像是隻響了一聲。


    “穆家連珠箭,名不虛傳。”李暄輕聲道。


    “王爺過譽了。”慕容流雪寵辱不驚,一派雲淡風輕,但指間又夾了三支箭,有意無意地對著那些江湖人的方向。


    “倒是沒選錯人。”蘇青崖很滿意,提起情深,一溜煙上了岩壁。


    他輕功絕佳,可內力淺薄,原本要在陡峭的懸崖上停留並非易事,可慕容流雪這三箭,剛好讓他能踩著眼鏡王蛇的屍體落腳,省了不少事。


    而就在他踏上岩壁的一瞬間,原本半開的鳳凰花慢慢舒展開了花瓣,分秒不差。


    “果然是天下第一神醫。”同樣停留在岩壁上的喻明秋驚歎。


    能判斷出鳳凰花開在今夜的人不少,但能把時辰算到這般精準的,隻此一人。


    眼看蘇青崖一手拿著冰玉盒,一手要去采摘鳳凰花,下麵的人頓時亂了起來,性子急的已經直接撲了上去。


    山坡上的秦綰一聲冷笑,從袖子裏摸出一支漆黑的短笛來,放到唇邊,也不拘曲調,隻用力吹出聲音來。


    下一刻,穀中頓時一片大亂。


    “怎麽那麽多毒蛇!”


    “蠍子?這裏有毒蠍,成片的!”


    “小心,那蜘蛛有毒!”


    秦綰笑吟吟地摸著短笛,孟寒給她的這東西用在這裏最合適不過,這山穀裏的毒蛇毒蟲都是被鳳凰花滋養過的,絕對的個大味美!至於他們,就算輪迴蠱去休眠了,李暄身上還有辟邪珠和清神木呢,不是成了精的蛇蟲可不敢往這邊湊。


    岩壁上,蘇青崖專心致誌地挖著鳳凰花,對下麵的騷亂視若無睹。


    喻明秋把自己掛在半空中,默默地往上麵縮了縮。


    王妃真是太狠了!怪不得不讓暗衛和軍隊出手呢。


    鳳凰花被奪,這些看守多年的畜生本就暴躁,再被南疆聖物一催,還不發瘋?一隻兩隻的毒物也許不被人放在眼裏,但成千上萬的,不管什麽樣的高手都要被啃成渣渣!


    “王妃!”就在混亂中,一道身影湊後方撲了上來。


    “執劍?”秦綰驚訝道。


    執劍和荊藍留守王府,這時候連夜出城,難不成出了什麽大事?


    “王妃,南宮廉來信!”執劍滿頭大汗地奉上一張紙——根本連書信的樣子都沒有,連折都沒折,看起來就像是隨手撕了半張紙,匆匆寫就的。


    秦綰一驚,她最近一直尋找南宮廉都杳無音信,如今南宮廉卻送來一份如此倉促的信!


    “是隱宗弟子親自送來的。”隻見一句話證實了書信的真偽。


    秦綰一把搶過那紙片,上麵一行字歪歪扭扭,最後幾個甚至潦草得快看不清了,可見寫信之人的忙亂。


    “怎麽了?”李暄湊過來。


    秦綰直接把紙片湊過去跟他一起看。


    朔夜太過黑暗,身後的秦姝很有眼色地晃燃了火折子,頓時照亮了模糊的字跡——九月初十,師祖於鳴劍山莊挑戰唐默。秦綰愣了半晌,這才一聲驚唿:“師父向唐默挑戰?”


    “九月初十,那不是還剩下九天。”李暄道。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是一臉的震驚。


    墨臨淵挑戰唐默?為什麽?


    六十年前,武神歸隱,那時候,唐默剛剛在江湖上嶄露頭角,按理來說,他們不但無冤無仇,而且素不相識。更何況,秦綰已將這一年的經曆都寫成書信,托姬夫人帶迴無名了,師父知道她和唐少陵的關係,怎麽會無緣無故去找唐爺爺挑戰呢?


    這會兒,山穀下麵就更亂了。


    秦綰這話完全沒有壓低聲音,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武神墨臨淵挑戰西秦第一高手唐默!


    這消息一傳開,隻怕不用幾天,整個江湖都要沸騰了。一時間,連鳳凰花都被忽略了。


    “亦晨,師父他到底在想什麽啊!”秦綰急道。


    “你先別慌,迴頭再打聽一下消息。”李暄按著她的手安撫道,“師父未必是去找爺爺鬥個你死我活的,或許隻是想切磋呢?武功到了他們的境界,想找一個切磋的對手都難。”


    “可是……”秦綰還是覺得不對。


    她由墨臨淵一手帶大,最是了解墨臨淵的為人,他若是在乎,就不會在六十年前如日中天的時候說退隱就退隱,何況自己的死帶給師父的打擊太大,壽元折損,本就不該再與人動手,何況是唐默那樣的絕頂高手!


    “我要去鳴劍山莊,馬上!”秦綰幾乎毫不考慮地道。


    “隻剩九天了,很難趕上。”李暄遲疑了一下。


    “我要去,一定要去!”秦綰咬牙瞪著他。


    李暄默默無語。


    若是平時,他自然不會攔著,可秦綰有孕,頭三個月本來就是胎像不穩的時候,可受得住這般沒日沒夜的趕路?


    “亦晨,你懂我。”秦綰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好。”李暄苦澀地一笑。


    他懂她,若是不去,隻怕一生遺憾,然而……


    “平安迴來。”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囑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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