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嵐最近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獵宮之變後,京城的權貴被殺了一大批,剩下的也隻能夾著尾巴做人,治安挺好的,連調戲民女的紈絝都少了,頂多也就是酒樓裏有人打個架的小事,派人抓迴來打一頓關幾天就完了。至於捕快抓不了的,嗯……自從龔大人親手把一群江湖上薄有俠名的少俠扔進了奉天府大牢後,就沒什麽人敢在京城鬧事了。


    閑下來之後,龔嵐就覺得,這樣每天曬曬太陽,看看書,偶爾活動一下,還有俸祿拿的日子簡直太美好了,想想去年為秦綰查賬的日子,嘖嘖,這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啊。


    “大人!大人!”邊上的主簿已經喊了好幾聲,卻見自家大人不知道在哪裏神遊,連書拿倒了都不知道。


    “幹嘛?”龔嵐終於迴過神來。


    這個主簿常溪元是李暄特別安排給他的,精通刑名律法,隻是四書五經上差了一些,考上秀才後,到年近四十還是沒能更進一步,剛好被當時的寧親王撿了迴去,等龔嵐上任,就丟了過來人盡其才——也沒辦法,京城令好歹是四品,龔嵐還有個恩蔭入朝的資格,可這個常溪元的出身實在太低了,又沒個舉人功名,隻能先做個主簿練練手,將來去刑部或者大理寺,也能稍稍升一升。


    “大人,剛才西秦使節團來報案,稱昨夜驛館鬧賊了。”常溪元耐心地再稟告了一遍。


    “丟什麽了?”龔嵐楞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


    “聽說是丟了一些隨身財物,還有……”常溪元遲疑了一下才道,“禮單上的貢品少了一件。”


    “這賊是腦子有病?”龔嵐無語道,“什麽地方不好偷,去偷使節,他們遠道而來,自己的財物能帶多少?貢品都是有記檔的,偷了也不能花不能賣。”


    “不管怎麽說,畢竟是使節,既然報案了,大人總得管一管。”常溪元無奈。


    這就是京城令這個位置為什麽沒人做得長久的原因了,什麽破事爛事別人不願意接手的麻煩事,最後都是京城令的鍋!


    “好好的一個上午——走了走了。”龔嵐伸了個懶腰,從躺椅上爬起來,隨手把書一扔。


    “大人,官服!”常溪元見他居然就這麽一身常服就要出門,趕緊叫道。


    “哦。”龔嵐撓了撓頭,隨手從架子上扯了件官服的外袍換上。


    “……”常溪元已經不想吐槽他了——大人您裏麵穿的中衣領子和腳下的鞋子都和這身紅色的官袍完全不搭調好嗎?


    好吧,攝政王說過,隻要龔大人自己不去犯法,幹什麽都隨他——反正真的要辦案的時候也沒指望過他,不過,頂頭上司武力值爆表,在某些時候還是很有用的。


    兩人帶了十幾個衙役,等到了西秦下榻的驛館時,崔永清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東華這邊陪同的秦楓倒是很自在地喝茶,看見他們進來才問了一句:“奉天府怎麽這麽慢?”


    “哦,本官不熟悉路,走岔了。”龔嵐隨口道。


    “……”崔永清黑線。


    要是這個官員找個好點的理由他也就認了,可走岔道?你帶著十幾個衙役呢,就沒一個認識路?話說迴來,京城令連京城的路都不認識,你是擺設嗎!更何況,這人的官袍就像是隨手往身上一披,腰帶居然跟那些農民一樣,在腰上一紮,打了個結就算數。居、然、打、結!


    這個真的是京城令?正四品?帝王心腹?


    常溪元在後麵翻了個白眼,能說是因為龔大人走到半路才想起沒吃早飯,所以先拐去請所有衙役一起吃了頓豆漿包子油條嗎?


    “崔大人,這位是京城令龔大人。”秦楓幹咳了兩聲,介紹道。


    “苦主呢?丟了什麽東西?”龔嵐一邊問,一邊還在揉眼睛。


    崔永清咬了咬牙,強行按捺下火氣,忍耐道:“些許銀兩無關緊要,隻是庫房的貢品裏丟了一塊珍貴的地心暖玉,這是寫在了禮單上的,若是找不迴來,隻怕兩國麵子上都不好看。”


    “暖玉是吧?”龔嵐迴頭叫了個小吏過來,“這是畫師,那塊暖玉什麽樣子,還有你們看到的竊賊大致什麽體貌,你跟他說,好畫出來比對。”


    “……”崔永清張口結舌,讓他一個從二品的大員去和一個九品都算不上的小吏討論失竊的細節?這個京城令真的沒毛病?


    “有問題嗎?你要是不知道,那就叫個知道的來。”龔嵐不耐煩道。


    崔永清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捏了捏,又鬆開,吐出一口氣,麵無表情地叫了個侍衛和那小吏去畫圖。


    “行了,那崔大人就等消息吧。”龔嵐說完就想走。


    “大人,勘驗現場!”常溪元黑著臉提醒。


    “你去就行了,本官不擅長破案。”龔嵐想也不想地道。


    “不擅長破案,卻不知道龔大人是怎麽當上京城令的?”崔永清忍不住諷刺了一句。


    “當然是因為本官很擅長抓人啊!”不料,龔嵐迴答得異常爽快。


    崔永清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擅長破案,倒是擅長抓人?什麽鬼!


    “崔大人放心吧,這位龔大人……曾經單人匹馬,把在酒樓械鬥的兩個江湖門派二十幾人全部扔進了奉天府大牢。”秦楓一本正經地講述了一下某人的功績。


    崔永清無語,敢情東華的京城令不是文官,而是武將?


    “所以,隻要找到竊賊的線索,相信龔大人一定能將其抓捕歸案的。”秦楓接著說道。


    崔永清很無力,你們那意思其實不是“抓得到”,而是“找得到”,對吧?


    “常主簿,後麵就交給你了。”龔嵐一臉信任地拍拍常溪元的肩膀,又道,“秦大人,一起?”


    “嗯。”秦楓點點頭,也起身告辭。


    崔永清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也隻能先把他們送了出去。


    “龔大人,這個……”秦楓有些遲疑。他知道龔嵐是妹妹的人,是不是……先交代一下比較好?


    “不用說了,明明是西秦監守自盜,本官又不傻。”龔嵐揮了揮手。


    “你怎麽知道?”秦楓驚訝地看著他。


    原本這麽一位京城令,就算秦楓知道龔嵐的才能不在刑律上,但看他的做派也有哭笑不得之感,可聽了這一句,難道這人隻是裝瘋賣傻?


    “我是不通刑律,但不代表這裏有問題。”龔嵐指指自己的腦袋,笑得狡黠,“雖然搞不懂西秦人是什麽意思,但肯定沒有竊賊就對了。”


    “龔大人高明。”秦楓笑了起來,隨即壓低了聲音道,“不瞞你說,西秦使節確實丟了東西,但丟了的東西他們說不出口,隻能自己再鬧一通,才好有個由頭去抓賊。”


    “不是吧?”龔嵐詫異道,“我看使節團裏還是有高手的,丟了東西,還沒被察覺?”


    “顧寧親自去偷的。”秦楓道。


    “……”龔嵐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你別告訴我你們偷了什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隻是京城令,負責抓賊的。”


    “那麽,龔大人打算怎麽辦?”秦楓問道。


    畢竟也是他們給龔嵐招惹的麻煩,若是有需要,也可以配合一下的。


    “這有什麽難辦的?”龔嵐不以為然道,“江洋大盜這麽多,隨便抓一個給他。”


    “……”秦楓被噎了一下,又道,“贓物呢?”


    既然是監守自盜,那肯定是找不到贓物的,如何結案?


    “不是去畫圖了嗎?”龔嵐眼巴巴地看著他,一臉無辜,“王妃那裏肯定有暖玉,找塊顏色差不多的雕琢一下就行了。”


    “呃……”秦楓忽然覺得無言以對。


    你堅守自盜,我偽造贓物。什麽?你說這是假的?不是丟的那塊?可圖樣是你西秦確認的,難道京城這麽小的地方就出現了兩塊一模一樣的地心暖玉?這不可能吧?對,好幾家銀樓的掌櫃都親自鑒定了,這就是地心暖玉如假包換!你說不是?你比專家還懂?


    應該說,不愧是妹妹的人嗎?至少耍無賴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或者,這個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吧,連他自己都能叫顧寧去偷盟書了,也沒正到哪兒去。


    兩人在街口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分開,一個迴奉天府,一個去了禮部。


    又不是沒有公務,怎麽能因為一個西秦使節就耽誤了正事呢?


    而這時候,崔永清在驛館裏被氣成內傷……


    剛才的京城令說不擅長破案——可特麽的這個屬下是太擅長了吧?在驛館的臨時庫房轉了轉,就說是內賊作案,要先查使節團的人——確實,他就是臨時弄了一出監守自盜,可這個其貌不揚的芝麻官要是再多說幾句,就快把那個下手的侍衛給指出來了好不好!沒辦法,他隻能裝作大發雷霆,把奉天府的人都趕了出去,並丟下一句三天之內必須把貢品找迴來。


    常溪元聳聳肩,帶著衙役打道迴府。


    反正攝政王說過,他隻管公務不出差錯,至於其他,那是龔大人的職責,他隻要把自己查到的迴稟上去就夠了。


    當然,龔嵐雖說隨便抓個江洋大盜交差,可樣子還是要做一下的,也派了捕快裝模作樣地去搜查根據西秦人的描述畫出來的所謂竊賊。不過,在人來人往的酒樓、飯館、客棧裏大張旗鼓找盜賊這種事,還是把聽到消息的崔永清氣了個倒仰。


    然而,晚上的宮宴還是如期舉行了。


    杜太師喜怒交加,怒的是攝政王居然在這個時候帶著王妃出了京城去度假,這般不把西秦使節放在眼裏,連泱泱大國的風度都不要了,簡直任性得不顧大局!喜的是對於要拿迴皇權的小皇帝來說,攝政王不在,倒是個鍛煉的機會。


    崔永清帶著副使和護送的衛隊統領走進大殿,目光一轉,臉色就更黑了。


    東華的攝政王……居然連接風宴都不來?


    別說是重要的人物要最後才入場,這殿上根本就沒有排攝政王的座位,總不能坐到禦座上去!


    “陛下駕到~”殿外的內侍高聲喊道。


    崔永清也隻能先把話咽了迴去。


    李鑲身後跟著兩名內侍,挺直著背走上禦座,看起來倒也像樣,隻是在下麵心思各異的官員看來,總有幾分可憐。


    “眾卿平身。”李鑲抬手道。


    “謝陛下。”眾人零零落落地應道,隨即落座。


    杜太師忍了忍,臉色發青,但再看看西秦使節,終於把話咽了迴去。怎麽也不能丟人丟到西秦去。


    “不知道東華的攝政王殿下怎麽沒來?”在崔永清的示意下,副使站起身,大聲問道。


    大殿中頓時靜了靜,隨即響起一陣竊竊私議聲。


    就算東華的官員,其實也不明白這迴攝政王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把西秦使節晾著——提前一天出京,怎麽看都是故意的吧?


    “攝政王告病。”百官上首,江轍清清冷冷地開口,“怎麽,陛下舉行國宴,貴使還管得著我東華的臣子必須全部來迎接?”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無語了。真是太有道理了!崔永清也無言以對,再怎麽說,麵子上,李暄就是臣,不是君!他一個臣子在不在,告不告假,和西秦使臣沒半個銅板關係。


    “原來攝政王身體有恙?”崔永清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道,“怪不得最近京城的治安不好,連使臣的驛館都鬧賊。”


    這話誅心,殿下不少人都變了臉色。


    江轍眉眼不動,隻是偏了偏頭,語氣微微上揚:“京城令?”


    “咳咳。”龔嵐站起來,不習慣地拉了拉出門前常溪元親自動手幫他穿戴整齊的官袍,一本正經道,“啟稟丞相,關於竊賊,其實奉天府已經盯上了人,隻不過還在‘尋找’賊贓,怕是明天就可以結案了。”


    “龔大人果然年輕有為。”秦建雲讚了一句,引起一片附和聲。誰不知道這位突然冒出來的京城令是攝政王一手提拔的,賣個好誰不會?


    杜太師雖然不喜歡龔嵐,但聞言也點了點頭。


    驛館遭竊,就像是在東華臉上打了一巴掌,一天破案的京城令也算是能為東華挽迴一點顏麵。


    崔永清臉上的神色很古怪,還真抓到了個竊賊?


    “很好。”江轍示意龔嵐坐下,又迴頭道,“崔大人有什麽意見?”


    “沒有,東華的官員,果然是……年少有為!”崔永清憋屈道。


    盡管他的話和秦建雲是一樣的,但語氣怎麽聽怎麽怪異。


    龔嵐也不在乎,反正,明天他把竊賊和贓物送過去的時候,崔永清的臉色會更難看的。


    “那麽,貴使遠來辛苦,還請入席。”江轍說完,又不理會他了。


    舞姬魚貫而入,絲竹聲響起,慢慢的,才把大殿裏的氣氛放鬆下來。


    “大人,東華這是根本沒有結盟的誠意吧?”副使湊過去,在崔永清耳邊低聲道。


    “結盟是勢在必行的,隻是有些可以商榷的細節,東華想占據主動權。”崔永清低聲迴道。


    “是不是……用武力壓製一下東華的氣焰?”副使猶豫道。


    “武力?”崔永清一聲冷笑,“我們帶來的所謂高手,哪個發現那竊賊一根汗毛了?”


    “啊!”就在他們討論中,哪個一言不發的衛隊統領突然一聲驚唿。


    “怎麽了?”崔永清皺眉道。


    “大人,末將想起來了!”衛隊統領的臉色這會兒簡直像是個調色盤,五顏六色不住變換,煞是好看,“那個京城令……京城令……”


    “京城令怎麽了?”崔永清聽到龔嵐就沒好氣。


    “末將曾經見過他一次,隻是變化太大了才一時沒認出來。”衛隊統領扭曲著臉道,“梁上飛燕龔嵐,聖山高手榜排名最末,可若是隻論輕功,他當得上前五!最重要的是,他、他偶爾會客串一把梁上君子之行,才會有個梁上飛燕的名號……”


    “……”崔永清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表情。


    東華的京城令,從前的職業——是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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