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劍山莊。


    踩著清晨的曙光,修長的黑衣青年一步步踏上蜿蜒的石階。


    “吱呀~”沉重的大門被一根手指點開。


    “少主?”正在前院掃地的小廝楞了一下,一抬頭,隨即一聲歡唿,丟了掃把大唿小叫地往裏跑去,“總管!少主迴來啦!”


    很快的,寧靜的鳴劍山莊就熱鬧起來,唐英的腳步明顯有些匆忙,卻是滿臉的歡喜:“迴來就好,老莊主前幾日還在念叨著呢。”


    “該迴來的時候自然就迴來了,急什麽。”唐少陵抱著雙臂,一聲嗤笑。


    “那麽,少莊主這次出去,可曾遇見合心意的姑娘?”唐英笑眯眯地問道。


    “姑娘啊……”唐少陵頓時想起秦綰身邊的那幾個,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嘀咕道,“一個比一個可怕,還是算了吧。”


    名門閨秀笑不露齒,柔弱得一根手指就能戳死,而習武的又太彪悍,要是洞房裏就打起來就不好了,而且一個一個小心機多得要命,怎麽就沒有娘親和妹妹那麽溫柔美好的呢?秦家的那個小女娃倒是挺可愛的,就是太小了點,三歲還是四歲來著?嗯……會被妹妹打死的。而且現在可愛,也許長大了也就和外麵那些女人一樣了。


    “少主啊,你不小了,老莊主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莊主都已經開始習劍了。”唐英語重心長地道,“去年英雄宴來過的那位任老英雄的孫女就不錯,長得漂亮性格溫順,武功也不差。”


    “任琴琴?”唐少陵思索了好一會兒終於從記憶裏搜出了那姑娘的名字,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冷哼道,“裝得倒是挺像迴事的,上次出去的路上看見她把一個餓得受不了了想偷她錢袋的小乞兒吊在樹上抽,那是真溫順。”


    唐英聞言也皺了皺眉,心裏暗暗記下,任老英雄一世英名,卻不料下一輩教養成這樣,看來要提醒莊主漸漸疏遠了。


    “哦,對了,我覺得她這麽抽一個孩子肯定是因為不知道被抽有多痛,所以我把她吊在樹上抽了一頓。”唐少陵繼續說道。要不是那姑娘邊哭喊邊自報家門,他還真未必記住了任琴琴是哪根蔥。


    唐英抽了抽嘴角,好吧,不用提醒了,怕是任家那邊就要先興師問罪,畢竟任家第三代七個兄弟,就這麽一個寶貝閨女,自幼就被寵得如珠如寶。


    “唐爺爺,放心吧,她不敢。”唐少陵打了個哈欠,閑閑地說完,“我告訴她,要是敢迴去告狀,以後我見她一次抽一次。”


    “……”唐英徹底無語。


    若非這是自家少主,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唐英都忍不住想揍他。任家小姐對待一個孩子手段太過狠辣固然有錯,可你對個女子顯然更狠辣——特麽的你們倆半斤對八兩,幹嘛不趕緊滾去成親啊!


    好半晌,他隻能安慰孩子到底是自家的好,又道:“夫人這些日子也看了幾家的姑娘,倒是挺喜歡碧湖山莊的千金,說是那姑娘看著就是個好生養的,說不定馬上就能抱孫子了。”


    “好生養?”唐少陵睜大了眼睛,脫口道,“我去!那我幹嘛不去找頭母豬成親!”


    “你這樣下去怕是連母豬都不願嫁給你!”迴答的是怒氣衝衝走過來的唐演。


    “爹啊,一大早的誰惹你生氣了?”唐少陵問道。


    “除了你還有誰!”唐演怒道,“我也不管你在外麵幹了什麽,總之既然迴來了,就好好收收心,這次不管你說什麽,都必須把親成了才準再出門!”


    “成親?”唐少陵睜大了眼睛,詫異道,“新娘是誰?”


    “你自己挑。”唐演冷哼道,“就算你看中了公主,你爹也能厚著臉皮去給你求迴來。”


    “公主好稀罕的麽,還不是上趕著找沒臉。”唐少陵不屑道。


    “……慎言。”唐演頓了頓才道。雖然他也看不上夏婉若那做派,可再怎麽也是皇室公主,不是他們可以隨意編排的。


    “得了吧,太子殿下都知道他妹妹什麽德性。”唐少陵揮揮手,又嘀咕道,“可惜東華的那個小皇帝沒成年,否則趁著這次聯姻嫁過去就清淨了。”


    唐演揉了揉額頭,權當沒聽見,隻道:“這也是你娘的意思,就算你說看上了東華的公主,相信你妹夫也不會不給唐家這個臉麵。”


    “爹,您真是我親爹!”唐少陵哭笑不得地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東華的公主都要叫李暄叔祖嗎?這能忍?”


    “就是打個比方。”唐演指了指書房道,“桌上放的畫像,都去看完了,挑一挑合眼緣的再看別的。”


    “這個真不行。”唐少陵幹咳了兩聲。


    “那你就準備在莊裏修身養性吧。”唐演道。


    “我不但要修身養性,還打算閉死關來著。”唐少陵卻道。


    “什麽?”唐演愣住。


    “這次出門剛好感覺到了瓶頸的鬆動,所以我才匆忙趕迴來,打算閉死關頓悟!”唐少陵一本正經道。


    “……”唐演被噎住了,盯著他的眼睛,卻隻看到了滿滿的真誠。


    “爹,你不能耽誤我的武功進境。”唐少陵道。


    “你打算閉關多久?”好一會兒,唐演才問道。


    “嗯……”唐少陵想了想,答道,“先閉個兩年吧。”


    “咳咳咳……”唐演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唐家閉死關的地方是祖墳,那裏伸手不見五指,隻有純然的黑暗,連蠟燭都不許點,很少有人是自願進去閉關,多半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扔進去受罰的。當然,在裏麵閉關也不是沒有好處。祖墳內部有一間劍室,是唐家祖先練劍的地方,牆壁上布滿了劍痕,據說蘊含著劍術的奧義,唐默年輕時曾在裏麵呆了半個月,出來時自創了三招劍法,於蒼山之巔一戰成名。


    唐演也進去閉關過,卻沒什麽大的效果。反倒是兒子,自從那次被父親抓迴來丟進祖墳閉了半年死關才放出來後,但凡有什麽想不通的就會跑去祖墳呆幾天,他也習慣了。


    可是……這次他說的是什麽?先閉個兩年?也就是說,兩年還不一定夠?


    “莊主。”就在這時,一個小童一路小跑著過來。


    “清風?什麽事?”唐演看見父親身邊伺候的童子,有些疑惑。


    “莊主,老莊主說——”清風喘了口氣才道,“說,如果少主迴來說要閉關,就讓他去。”


    “啊?”唐演目瞪口呆。讓他去?父親大概是猜到了少陵想閉關,可猜到了他想至少閉關兩年嗎!


    “那我這就去了,對了今天的晚飯讓娘來送啊,我好久沒看見娘了!”唐少陵丟下一句話,一溜煙跑了。


    清風見狀,行了禮,也迴去唐默那裏複命。


    好半晌,唐演才反應過來,苦笑道:“唐叔,你看那混小子是不是怕我罰他才幹脆自己去閉關?”


    “莊主還能罰他比閉兩年死關更重?”唐英反問。


    唐演沉默了一下,歎氣道:“我的孫子怎麽辦?”


    唐英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莊主……確實沒老莊主看得開啊,兒孫自有兒孫福,操這麽多心幹什麽呢。


    ·


    京城。


    因為主人即將歸來,留守攝政王府的李少遊吩咐下人將府內徹徹底底打掃了一遍,被褥也全拿出來曬過,床帳窗紗都換上了新的。


    整個京城都有百姓自發地打掃街道,準備迎接凱旋歸來的大軍。這次可是滅了整個南楚啊,東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勝利!連小皇帝李鑲也挺高興的,雖然沒他什麽事,但畢竟是他在位期間的功績,將來他在史書上總不會太難看了。


    杜太師是喜憂參半。戰事大勝他當然是高興的,可他也知道,有了這一場勝利,再想把李暄從攝政王的位置上拉下來就難了。臣子功高蓋主,將來皇帝成年,真的還能拿迴權柄嗎?


    然而,就在全城官民翹首以待的時候,李暄和秦綰再一次拋棄了大軍,隻帶了一支親衛小隊就到了京城。


    隨行的隻有他們的貼身侍衛,原本顧寧葉隨風都想護送,卻被秦綰拒絕了。


    這一戰必將名垂青史,迴京述職的將軍們理應隨大軍從正門進城,接受百姓的歡唿,沒必要衣錦夜行。


    於是,早朝時分,攝政王夫婦突然出現在金鑾殿上,把所有朝臣都嚇得半死。


    秦建雲都在暗自埋怨女兒不給他先透個信,真是對心髒不好啊!


    好在最近早朝無大事,李暄也隻是吩咐了籌備一批糧草和銀子,運往楚地北境賑災。


    “最近你可能會有些忙。”散朝後,一邊往宮外走,李暄忽的說了一句。


    “為什麽?”秦綰一愣,怎麽說她也是女子,不可能比李暄還忙吧。


    “知道為什麽我把顧寧、葉隨風、徐鶴、朔夜、淩子霄、君琅這一幹年紀輕輕前途無限的小將都調迴京城嗎?”李暄問道。


    “啊?”秦綰一頭霧水,表示不理解這和自己會很忙有什麽關係。


    李暄揮揮手,示意跟在後麵的莫問和執劍離他們遠些,又低笑道:“自古以來,那些冥頑不靈的老家夥總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隻要沒成家,不管多大年紀了,總是不能獨當一麵的。”


    “知道了。”秦綰也笑了起來,“看起來當年你剛開始理事的時候也沒少被為難。”


    畢竟,李暄也是一直沒有成家立業的,也幸虧他輩分夠高,皇叔,這才壓得住。


    “先帝的國孝快過了,這時候低調些相看,等出了孝期就能立刻著手辦喜事,這些日子應該會有不少人找你。”李暄道。


    “嗯。”秦綰點了點頭,也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攝政王有擴張的野心,未來武將的地位還會提升,何況這些迴京的少年將軍是攝政王嫡係,前途無量,能與之結親也是對家族的保障。不過,國孝未過,行事還需低調,何況若是求到攝政王跟前,一旦被拒絕就傷了顏麵,不如先讓後宅的夫人們帶著女兒到王妃跟前露露臉,探個口風。


    “放心,最近也沒什麽大事,正好做一迴紅娘。”秦綰笑眯眯地捏捏他的手,忽的迴頭道,“你們倆要不要本妃賜婚?”


    莫問嚇了一跳,額頭都冒出汗來,一時不知道怎麽迴答,倒是執劍一臉誇張的大驚失色:“王妃可別啊,屬下還年輕著呢,何必找個婆娘來管著自己。”


    “喂……”莫問忍不住擦了把汗,這話也太沒大沒小了吧。


    “好啊,那本妃把荊藍許給別人了,朔夜就挺好。”秦綰笑道。


    “跟她有什麽關係。”執劍的眼神閃了閃,嘀咕了一句,好像有些心虛。


    “那就愉快地決定了。”秦綰點點頭。


    “……”執劍張了張嘴,還是一扭頭,去看路邊的鋪子。


    “別逗他了,要是當真了就不好了。”李暄輕笑道。


    秦綰忍不住笑彎了腰。執劍和荊藍在一塊兒久了,雖說平時看上去荊藍更像是姐姐,總是壓著執劍,但那也是執劍樂意哄她開心,或許執劍開竅得更早一點,就算不管他們,遲早也會修成正果的。隻是秦綰覺得,既然是兩情相悅,又有什麽好拖延的,嫁了唄。又不是成親之後就不能在她身邊當差了。


    “醉白樓……餓了嗎?”李暄忽的停下了腳步。


    “有點。”秦綰摸了摸肚子,“好久沒吃醉白樓的點心了。”


    “那走吧。”李暄牽著她的手走進去。


    “見過王爺、王妃。”掌櫃看見他們,趕緊放下了算盤,笑眯眯地迎上來。


    “老規矩。”秦綰笑道。


    “是,王妃樓上先坐,小的去廚下催一催。”掌櫃答道。


    “好。”兩人上樓,來到專用的雅間坐下,李暄又接下去說道,“對了,西秦的使節團已經出發了。”


    “夏澤天倒是真迫不及待想娶世子妃。”秦綰沒好氣道。


    李暄笑笑,誰也不會把這句玩笑話當真,然而,他看著秦綰,忽然說道:“本來,我以為你不會同意和親。”


    “是什麽原因讓你覺得我會反對和親?”秦綰一臉的詫異,“夏澤天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糟老頭要納妾,而是正經求娶世子妃,說到底並不羞辱我東華的千金。何況夏澤天年輕英俊有才華,無不良嗜好,撇開是西秦人這一點,也堪為良配。”


    “可是……”站在她身後的執劍忍不住插了一句,“王妃不是說,夏世子是斷袖嗎?”


    秦綰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他是斷袖也沒關係,到時候問一問西秦使節,到底世子妃是要從名門閨秀裏挑選,還是從世家公子裏挑。”


    “噗——咳咳咳……”李暄嘴裏的茶直接噴了,又嗆著氣管,一陣猛咳。


    “怎麽這麽不小心?”秦綰趕緊把自己的茶杯遞過去。


    李暄連灌了幾口止住咳嗽,再抬頭看她的眼睛還是紅彤彤的,滿是委屈。


    “我很認真的啊。”秦綰摸了摸鼻子,有些訕訕的。


    “知道了。”李暄點點頭,吩咐道,“莫問,你再去擬一個合適的公子的名單,到時候一起給西秦使節,問問他們要哪本。”


    “咳咳咳……”這迴輪到秦綰噴茶了。


    “王爺……”莫問遲疑了一下,實在不知道自家王爺究竟是認真的還是跟王妃開玩笑。


    “王爺,交給屬下來辦吧!”執劍歡快地舉手。


    “行,那就是你,叫莫問幫你。”李暄看看莫問,一臉的嫌棄。


    朔夜親自帶出來的人果然跟他一樣的一板一眼,要不也送去王妃那兒調教一陣?


    “王爺放心,一定辦得妥妥當當。”執劍保證。


    莫問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簡直是絕望的。這事怎麽辦?難道要說,西秦的斷袖世子要來東華挑個男世子妃,所以將適齡的公子編撰成名錄供使臣挑選?


    “傻啊你。”執劍用手肘一撞他,低聲道,“把王爺和王妃看不順眼的家夥統統報上去不就得了,比如杜太師家裏的那個小孫子。”


    “……”莫問抽了抽嘴角,隻想說,王爺他聽到了啊。


    執劍歎氣……果然和朔夜一樣是榆木腦袋,簡直比朔夜還一根筋。這事看著荒謬,其實完全沒有任何難度——因為不管寫了誰,首先夏澤天還要臉呢,他就算真是斷袖也不能娶個男世子妃迴去。說到底,這本名錄就是用來惡心西秦使節的,順便敲打一下東華朝堂上那些人——再上躥下跳就把你家子嗣送出去和親,誰說和親就隻是女子的事了?


    赤裸裸的威脅。


    秦綰橫了李暄一眼,卻笑得開心。反正又不是她倒黴,看戲……好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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