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京西門,一箭之地。


    會談用的大帳是雙方一起派人布置的,隻有一個用來遮陽的頂棚,四麵敞開透風,裏麵發生了什麽一目了然。


    一張長桌,幾把椅子,角落裏擺了不少冰盆用來降溫,飲用的涼茶是西秦準備的——西秦是為了安心,東華麽,是不在乎。


    西秦來的是夏澤蒼、夏澤天,另外帶了兩名文官。


    八人麵對麵坐下,帳內雙方各站立了四名侍衛,剩下的人就守護在外麵,互相對峙互相監視。


    不過,夏澤蒼和秦綰都知道,多半是打不起來的。暗地裏雙方各逞手段是一迴事,可明麵上兩國的同盟關係還不能撕毀,否則隻能便宜了北燕,甚至連剛剛打下的南楚都會出現反複,那是雙方都不樂意看見的。


    有再多的火氣,目前也隻能發泄在談判桌上了。


    “所以,孤不同意。”夏澤蒼隨手將和議扔了迴去。


    “哪裏不同意?”李暄淡定地問道。


    “全部!”夏澤蒼一挑眉。


    “哦。”李暄想也不想地抽出一個卷軸扔過去,“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誰打下的地盤是誰的,莫不是太子殿下眼睛不好使?”


    “那沒打的地方呢?”夏澤蒼沒去接那份西京會盟的盟書,冷笑著問道。


    因為這次的奇襲作戰,加上楚京意外地直接投降,所以南楚還有三分之一的國土並未卷入戰火,如今隻是緊閉城池,等候京城的命令,究竟是投降還是抵抗,投降的話,投降哪一邊。


    雙方都很清楚,今天的議和,要爭的就是這些地方。


    “那還不簡單。”秦綰示意陸臻攤開地圖,拿起一支炭筆,“唰”的一下,在地圖上畫了一條斜線,“西北麵歸你們,東南麵歸我們。”


    “王妃是根本沒有和談的誠意吧?”夏澤天“呯”的一拳頭砸在桌麵上。


    “怎麽會?”秦綰一臉的無辜,指著地圖,認真道,“你看,東華打下的城市都在這一帶,而西秦在這裏——順著點連一下,大致就是這樣了。總不能,柳郡給西秦,聯城給東華這麽分吧?”


    夏澤天無語,柳郡在崇州邊上,聯城在順寧隔壁,這要是給了對方,豈不是在自己的國土中間硬生生挖了一塊?這出了城就是別國還怎麽治理。


    “所以,本王也覺得挺合理的。”李暄點了點頭。


    “哪裏合理了!”夏澤天大怒。


    要是這樣分法,相當於這次出兵,西秦完全是在給東華做嫁衣了,除非是腦殘了才會答應!


    “孤覺得,這樣比較好。”夏澤蒼也拿起炭筆,在地圖上另外畫了一條斜線,剛好和秦綰畫的那條很對稱,形成一個大大的叉。


    然而,這樣一畫,就將大半個湖漢平原畫進了西秦的版圖。


    “太子殿下,這裏是本妃的封地。”秦綰一聲嗤笑,重重地點了點被他劃走的一點。


    “……”夏澤蒼抽了抽嘴角,隻想罵南楚先帝簡直腦殘,居然把一郡的土地封給了一個東華的女子。可如今蘭陵偏偏就矗立在湖漢平原北方,若是蘭陵屬於東華,這能劃出來和西秦連成一片的土地就太少了。


    湖漢平原是江南糧倉,決不能整個給了東華!


    上官策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就是來旁觀的,但事前想來,兩國和談,瓜分的是一國之地,那是多莊嚴的事啊,可眼前他們怎麽看怎麽像是菜市口買菜似的討價還價。


    風度呢?氣質呢?最重要的是,臉呢?


    “那種東西,沒有哦。”陸臻湊近去小聲說了一句。


    雖然他一樣沒經驗,但他至少了解秦綰。隻要有實惠,臉……那是什麽東西?


    上官策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臉上的肌肉都不禁抽搐起來,很有一種幻滅感。


    夏澤蒼端起涼茶喝了一大口潤喉,這天氣不停地說話,嗓子都熱得要冒煙了,尤其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清晨的一絲涼意蒸發無蹤,接近正午的烈日下,就算隔著個帳篷也無濟於事,帳內熱得就像是個蒸籠,除了李暄和秦綰,以及站在後麵的慕容流雪,其他所有人都是汗透重衣。連陸臻和莫問他們的內功都沒到能避寒暑的境界,更別提那些練外功的將軍了。至於普通的士兵,穿著全套衣甲直接在陽光下暴曬,到現在還沒暈過去就無愧於“精銳”二字。


    不遠處的楚京安靜沉默,除了城頭飄揚的旗幟和偶爾掠過的幾道人影,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夏澤蒼有些焦躁,約定的時間已經快過了,卻沒有任何消息,甚至於,連一點兒失敗的征兆都看不出來,靜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太子殿下在看什麽呢?”李暄忽然問道。


    “就是看看,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炎熱,怕是不少地方要鬧旱災。”夏澤蒼隨口答道。


    “太子殿下果真勤政愛民。”李暄似笑非笑地道。


    秦綰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眉頭微微一皺,直覺又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正在發生,微一思考,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城牆的方向。


    李暄在桌下按了按她的手。


    ·


    而此刻的內城——


    朔夜沉默地看著不遠處渾身染血的青年,雖然是炎炎夏日,卻感覺到有些涼意。


    明明是名門世家的公子,卻比他們這些暗衛出身的人還像是殺手!


    這次的行動,因為不能引起太大的騷動,以免影響軍心,所以不能大軍鎮壓,王爺的意思,最好是隻誅首惡,把兵變消弭在無形之中。所以,他的軍隊其實隻是威脅,是唐少陵用雷霆手段將西秦安插的釘子一一拔除——或許並沒有完全拔幹淨,但不得不承認,這樣血淋淋的殺人手法遠比不見血更震撼人心,就看現在,隻要稍有異動,哪怕隻是頭上癢了想抓一抓,直接人頭落地,東門內數百士卒,沒有一人敢做出任何惹人誤會的舉動。


    “沒了?本公子的劍用來砍人頭絕對比大刀好使。”唐少陵舔了舔嘴唇。


    雖然他一身黑衣看不出血汙,但卻掩不住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味。朔夜就搞不明白,好好一個名門世家的公子,怎麽就偏喜歡陰冷野蠻的手段呢?


    城門內側不大的空地上,倒著十幾具屍體,大都是鮮血淋漓的。


    “看起來就是這些了。”唐少陵歎了口氣,將不染絲毫血跡的魚腸劍收迴衣袖裏。


    “唐公子放心,剩下的我來處理。”朔夜走上前。


    “那就交給你了。”唐少陵拉了拉自己濕乎乎的衣服,一臉的鬱悶,“我先迴去換身衣服,不然又該被綰綰嫌棄了。”


    “……”朔夜無言。


    既然知道王妃會嫌棄,那就別弄得自己滿身是血啊,江湖高手,哪個不是衣袂飄飄,殺人也優雅不見血的?


    “將軍,我們怎麽處置?”一個副將上前問了一句。


    剩下的人也不好處置,光靠東華的一萬多人是不夠守城的,而南楚的普通士兵卻也是被西秦的探子連累的,一個處置不當就會後患無窮,但也不能不處置,萬一裏麵還混著細作怎麽辦?


    朔夜從唐少陵的背影收迴目光,想了想道:“讓這些士卒和南門換防。”


    “是!”副將楞了一下,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隻是換了個駐防的地方,表達了並未遷怒這些普通士卒的意思,就算還有沒有清理幹淨的細作,西秦軍也不可能繞過楚京跑到城南去,鬧不出什麽事來。


    ·


    “還是說,太子殿下是在等什麽?”李暄慢條斯理地問道。


    夏澤蒼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可以肯定,李暄絕對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計劃,不管是猜出來的,還是單純的未雨綢繆,想要奪取楚京,恐怕是不行的了。


    “那麽,繼續吧。”李暄笑笑,又抽出一份文件來,“既然國土問題談不攏,就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先談談別的,比如通商。”


    “不必。”夏澤蒼勾起了唇角,同樣取出了另一份和議,“攝政王先看看這個。”


    李暄微微一皺眉,接了過來,展開放在他和秦綰中間,陸臻和上官策也湊過來看。


    “西秦隻要順寧?”秦綰驚訝道。


    “不錯。”夏澤蒼臉上已經掛起了從容的笑,“順寧郡下轄十三縣全數歸屬我西秦,其他的土地,便是全部交予東華,也未嚐不可。”


    李暄和秦綰對望了一眼,不由得麵麵相覷。


    的確,順寧很重要,隻要保有順寧,就等於掌握了進出南楚的門戶,西秦大軍可以隨時攻入廣闊的湖漢平原,可順寧是西秦打下來的,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能把順寧弄到手,根本不需要西秦以此為條件。


    南楚西北麵的大片土地雖然不如南方肥沃,但那裏出產井鹽,人口稠密,並不是無用之地,西秦把到手的東西吐出來,難道他們是為了東華才打這場仗的嗎?


    好一會兒,沒人說話。


    誘餌太香甜,然而一看就有毒,吃不吃?每個人都在心中考慮。


    “條件呢?”隔了一會兒,李暄開口道,“西秦從已經打下的地盤撤軍,想要什麽好處?”


    “十年。”夏澤蒼慢慢地抬起右手,比了個三的數字,沉聲道,“孤要東華立下盟約,十年之內,不會主動發兵西秦。”


    “十年?”李暄確認了一遍。


    “不錯,十年。”夏澤蒼道,“當然,為了確保兩國永結盟好,孤想為皇弟求娶一位東華的貴女為世子妃,王爺以為如何?”


    “夏世子倒是對我國的姑娘情有獨鍾。”李暄的語氣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來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諷刺。


    “王爺有了王妃這樣的神仙眷侶,想必是看不上西秦的公主的。”夏澤蒼一攤手,迴答得很坦然。


    秦綰心裏閃過無數思緒,嫁一個貴女給夏澤天做世子妃隻是小事,兩國關係,聯姻素來是錦上添花,從來沒有雪中送炭的。隻是那個十年之約……看似是停戰十年,可實際上,並沒有規定西秦不能發兵攻打東華,也就是說,十年之內,麵對西秦,他們隻能被動防守,而不能主動攻擊。用來換取南楚北境千裏之地,到底值不值?最重要的是,夏澤蒼肯退這一步,西秦得到的好處,絕不是輕飄飄的一紙盟約這麽簡單。到底還有什麽陰謀?


    “表姐……”上官策叫了一聲。


    一抬頭,對上少年的目光,秦綰就從中看出了希冀。作為曾經南楚帝位的繼承人,就算南楚注定要覆滅,他也肯定不希望國土被分割。


    “好,一言為定。”迴答的是李暄。


    秦綰驚訝地看過去。


    李暄給了她一個決然的眼神,左右都是有風險的,與其舉棋不定,如先把到手的好處吞下去再說,就算有毒,到時候再去找解藥也不遲。


    秦綰不覺啞然失笑。


    習慣了各種算計,在決斷上,她終究還是不如李暄的。


    ------題外話------


    丫頭放假在家就沒空碼字……錯字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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