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很膽寒。


    要說有人裝神弄鬼,可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入他的寢殿,鬧出如此動靜,外麵居然沒有一個侍衛發現?何況,剛剛的女子,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絕對都是歐陽慧本人,若是易容,是不可能連一些小細節都學得如此到位的。


    比如,歐陽慧在叫他“少英”的時候,最後的餘音會微微上翹,聽起來格外多情。


    “我……我其實沒想害死你的,你既然死了,就安心去投胎吧,空遠大師已經為你念經超度了。”李鈺慌亂道。


    歐陽慧——秦綰已經從李鈺口中得到了最重要的一句話,自然沒必要陪著他演戲,不過,看李鈺這般驚慌的模樣,她就更想逗逗他了。


    應該不會這樣嚇一嚇就嚇出毛病吧,順便,最好讓李鈺不記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麽,以免被他察覺到他們的意圖。


    “可是,下麵太冷了啊。”秦綰很委屈地說道。


    然後,李鈺就覺得更冷了,寒氣一陣陣從腳底冒上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卻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退到了床沿,腳下一絆,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冷……好冷……這張床,冷得簡直就像是冰棺似的,難怪他是被活活凍醒的!


    “我的床,躺著感覺不錯?”秦綰微笑道。


    李鈺聞言,像是屁股上著了火似的,幾乎是一躍而起。


    歐陽慧的床?除了棺材還有哪裏?墓**?怪不得這麽冷!不對,歐陽慧不是被秦綰燒成灰了嗎?


    “對了,殿下還叫人用火燒我。”秦綰歪了歪腦袋,轉身舉起了燭台,又笑道,“殿下要不要也嚐一嚐被燒成灰的滋味?”


    “不是孤燒你的!是你的師妹……是秦綰!”李鈺急道。


    “曦啊……她居然都不給我報仇。”秦綰道。


    “你、你想怎麽樣?陰陽有別,你、你還是安息吧。”李鈺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往窗口退過去。


    要想走大門,必須從這個女子身邊經過,歐陽慧活著的時候他就打不過,死了……變成惡鬼就更打不過了吧!


    秦綰像是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似的,依舊笑意吟吟,隻可惜,配上這麽一張臉,再加上燭火明明滅滅的閃爍,更顯得陰森恐怖。


    “慧兒,是我對不起你,你放過我,我親自給你念往生咒,保佑你下一世投生富貴人家可好?”李鈺軟語道。


    “說來說去,你不就是嫌棄我出身草莽麽?”秦綰一聲冷笑,不過,這一句話中的怨氣卻是真的。她曾經為李鈺付出了多少?心血、算計、青春,從十八歲到二十三歲,女子最美麗的時光都耗費了。最終,卻抵不上一個出身重要?


    “慧兒,你知道,父皇不會同意的。”李鈺道。


    秦綰看著他,無言。說到底,李鈺到現在依舊不明白歐陽慧最看重的是什麽。她何嚐不知道,以歐陽慧的身份,要做太子妃有多艱難,可是,李鈺隻知道艱難,卻連嚐試都沒有過。哪怕他能為她爭一次,就算失敗,她也不會如此失望。


    終究,是李鈺自己嫌棄她,認為她連那個空有家世的江漣漪都不如罷了。


    “慧兒,總之,我們還是不再見為好。”李鈺已經退到了窗口,微微鬆了口氣,轉身猛地推開窗子就想跳出去。


    隻要離開這個鬼氣森森的房間,總不至於外麵的侍衛都死了吧,甚至……隻要離開太子府,歐陽慧還有能力把整個京城的人都弄死了?皇宮是天子居所,是有龍氣保護的,任何妖邪鬼神都不能靠近。


    “呯!”窗子被他大力推開,然而,李鈺剛扶著窗欞想要跳出去,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隻見夜空中星星點點閃著幽藍的火焰,一朵朵漂浮在空氣中,彌漫出森森鬼氣。院子裏多出一棵孤零零的桃樹,雖是九月裏,卻滿樹桃花盛開。而樹下的女子,長裙搖曳,淺笑流盼,人麵桃花相映紅,不是歐陽慧卻是哪個?


    李鈺僵硬地轉頭,卻見身後不遠處,依舊是那個屍體一般的歐陽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你……”李鈺覺得舌頭都快僵硬了。


    尤其,當他打開窗子的那瞬間,從窗外撲進來的那股刺骨的寒氣,絕對不是九月裏能有的。


    外麵,比屋內更冷,鬼火幽幽,可偏偏桃花盛開。


    該不會,從這窗子裏跳出去,就直接到了幽冥地府吧?鬼不能把整個京城的人弄死,可問題是,現在,他還在京城嗎?


    “怎麽,不走了?”秦綰好笑地看著他。


    李鈺整個人都像是篩糠般顫抖了,怎麽也停不下來。


    那種從心底最深處湧上來的恐懼感,無論他怎麽暗示自己,這是在做夢,卻依舊控製不住肌肉的本能反應。


    “那麽,殿下永遠在這裏陪著我,可好?”裏外兩個歐陽慧同時開口。


    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我……孤是太子……”李鈺死死抓著窗欞,臉色灰白。


    “唿!”就在這時,一道紅影從眼前飄過,雖然看不見臉,但那身打扮,分明是歐陽慧從前的那個侍女,好像叫雕羽的?那侍女死的時候,就穿了一身大紅的衣裳,聽說是因為歐陽慧同意了將她許人,過幾日便讓那男子將她接走。


    對了,陸臻,剛剛歐陽慧還說,陸臻要來了,難道……陸臻已經死了?


    “咯咯咯……”不知道從哪裏飄過來一陣女子的笑聲。


    “慧兒,你……”李鈺雖然覺得外麵那個歐陽慧看起來不那麽恐怖,但始終沒膽量跳到窗外去,權衡之下,寧願在房間裏和這個屍體一樣的歐陽慧打交道。


    “嗯?”秦綰湊過去。


    就在李鈺被窗外的女鬼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她還有餘暇用紅色的顏料在自己眼下、唇邊、鼻孔都畫了幾條紅線,多餘的顏料,順手就抹在了衣服上。


    當初自己身上哪裏中箭,她還是記得的,看起來淺紅衣裳上的斑斑點點深紅色,分明就是一個個箭孔嘛。


    “啊!”李鈺也沒想到一轉頭,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一張不但布滿屍斑,還七竅流血的臉,這一晚上,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加上之前的藥效沒過,秦綰把他弄醒時隻給了半份解藥,再被這麽一嚇,頓時就兩眼翻白,再次昏死過去。


    “結束啦?”桃花樹下的“歐陽慧”幾步小跑過來,歡快地摘下臉上的麵具,赫然是荊藍。


    秦綰跟荊藍學了幾天變聲技巧,好在是模仿自己的聲音,還算學得不錯,而荊藍原本就擅長變聲,兩個歐陽慧自然是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真不經嚇。”秦綰搖搖頭,又從臉上撕下一張麵具,她是戴了兩層麵具,背對李鈺時撕下第一層,下麵就是這張屍體一樣的臉了,手上的屍斑自然也是貼上去的。


    “我說,你們可真是派了個好活計給我!”南宮廉一臉怨念地從屋頂上跳下來,趕緊脫掉身上的紅色女裝,丟掉假發。很顯然,他就是那個女鬼。


    原本,這個活兒是屬於蝶衣的,可這不是有南宮廉嘛,南宮廉武功高,更能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動作,那輕飄飄的在空中毫無規律的轉折,可是真正絕頂的輕功配合他深厚的內力才能做出來的,在李鈺這種二流高手眼裏,可不就是鬼才能如此飄來飄去的嘛。


    至於冷氣和桃花也很簡單。


    那張床下麵鋪了一層冰,躺在上麵能不冷麽,靠近床邊自然也很冷,若非李鈺心情太過緊張,是可以看見床下隱隱有水跡流出來的。


    當然,秦綰也做好了應對,那凍冰塊的水裏加了紅色顏料,化成水流出來血紅血紅的,一衝眼看過去,還以為是血呢。所以,秦綰還是有幾分遺憾的,做好了布置卻沒用上,浪費了。


    誰叫……號稱不信鬼神的太子殿下,居然這麽不經嚇,他們排練的劇本才剛剛演到一半啊,還有戲子沒出場呢……


    而窗外的冷氣,也是因為窗下放著一大塊冰塊,雖說隻要低頭就能看見,可秦綰也料定了,看到桃花樹下的“歐陽慧”,李鈺的反應絕對不可能是低頭往下看。


    那些鬼火不過是磷火罷了,就和亂葬崗上偶爾會出現的鬼火一個道理。桃花就更不用說了,全是絹花,反正李鈺也沒那膽量湊近了去看。


    “要不要弄醒了繼續?”荊藍興致勃勃地問道,還一臉的意猶未盡。


    “算了吧。”秦綰一聳肩。


    這麽不經嚇,其實也挺沒意思的。


    “好吧。”荊藍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另一邊,朔夜麵無表情地拿著黑布袋過來,將李鈺和其他太子府帶過來的東西全部裝進去,又交給南宮廉:“拜托了。”


    南宮廉剛除掉一身的女鬼裝束,一臉菜色地接過了袋子。


    “師侄,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所以……千萬別搞砸了。”秦綰正色道。


    南宮廉翻了個白眼,扛著袋子,施展輕功沒入了夜色之中。


    “好了,亦晨,麻煩你把這裏收拾了,所有的東西都處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跡。”秦綰沉聲道。


    “你現在就去燕山別苑?”李暄走過來。


    “嗯,事不宜遲,明天李鈺迴過神來,一定會趕去燕山別苑看個究竟,如果他發現陸臻‘死’了,就會更堅信這是個夢。”秦綰一邊說,一邊直接就脫衣服。


    當然,那件被顏料染紅的長裙下麵,直接就是黑色的夜行衣。


    “那裏不止有陸臻,其他人怎麽辦?”李暄皺了皺眉。


    之前秦綰就和他說過,她有一批下屬被李鈺抓了,所以秦綰才想出這個裝鬼的方法,套出關押地點。提前行動的原因是陸臻沒錯,可秦綰要救的人絕不隻是陸臻一個。


    “我不覺得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能活著,看具體狀況再決定用哪套方案。”秦綰歎了口氣。


    說話間,荊藍、蝶衣和朔夜也換好了夜行衣過來。


    “不用問幫忙嗎?”李暄沉默了一下才道。


    “幫我善後吧。”秦綰一聳肩。


    “嗯。”李暄點了點頭。


    既然秦綰有把握,他就信任她,何況,京城裏也確實要做好準備,萬一出了紕漏,也要有應對的方法。


    就是這個院子,要處理掉的東西也很多。也幸虧李鈺當初不受寵,英王府的地方也挺偏僻的,受封太子後,為了表示勤儉,還特地上書不用換府邸,隻把門口的牌匾給換了。要是在京城最繁華的那一段,院子裏的粼粼鬼火早就驚動左鄰右舍了。


    秦綰帶著三人一刻都不停留,和平時期京城城牆上的守衛也不是很嚴,何況從裏麵出去可比從外麵進來容易得多。


    燕山別苑是位於小燕山腳下的一座別苑,是一個官員送給李鈺的禮物,因為那塊地方剛好有一處天然溫泉,所以不少權貴人家都在那裏蓋的別苑。


    秦綰以前也去過幾次,都是冬天去度假的,隻是她當初一心撲在怎麽幫李鈺奪權上,嫌棄離開京城消息不靈通,有事也不能及時應對,後來就不去了。


    現在想來,李鈺和江漣漪應該就是在別苑幽會的吧。


    那一帶多有天然溫泉,所以也有不少權貴人家的別苑,不遠處就有一座莊子,是丞相夫人尹氏的陪嫁。


    不過,雖然隻是來過幾次,但位置和大概格局她還是記得的,隻是……讓她疑惑的是,那個地方,適合關人嗎?


    別苑是用來度假的,以美觀舒適為主,路徑四通八達,要看住住在這裏的人,需要大量的守衛,何況不遠處就有別家的莊子,如果要逼供,也不怕有人聽見些什麽?這也是秦綰暗中找了不少地方,卻沒有想到這座別苑的原因。


    “小姐,我們直接進去嗎?”朔夜問道。


    “嗯,在一起目標太大了,分頭找吧。”秦綰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道,“朔夜,你跟著蝶衣走,她認識人,荊藍和我一起。”


    “是。”朔夜答應一聲。


    蝶衣揮了揮手,兩人很有默契地潛入了別苑。


    之前在雲州,他們兩人一起出去辦事,獨處了好些日子培養出來的默契,現在剛好用上。


    “我們也走吧。”秦綰等他們的背影消失,這才帶著荊藍走了另一邊方向。


    別苑的牆很低,便是不入流的小賊,徒手都能爬進去。當然,也沒幾個小賊膽敢到太子的別苑裏去偷東西的。


    秦綰選的進入點是花園,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小道上,她不禁又有些感慨。


    “好靜,就像是沒有人似的。”荊藍輕聲道。


    “嗯。”秦綰應了一聲。


    按照估計,李鈺手裏應該還有十幾個她的人,總不至於全死了?就算其他人都死了,可是聽李鈺的口氣,至少陸臻還是活著的,加上還要有看守的人,這也太安靜了。


    何況,就算是一切如常,別苑裏也應該有留守的侍衛,以及維持花園的工人和平日打掃的侍女仆婦,怎麽會……如此死氣沉沉的?


    很快的,他們就繞了半圈,也沒見著半個人影。


    “小姐。”朔夜和蝶衣從另一邊繞過來。


    “怎麽樣?”秦綰問道。


    “下人房倒是有幾個仆婦和工人,不過年紀都比較大,沒有武功底子,是真正的下人。”朔夜簡略地答道。


    蝶衣也點點頭,表示同意。


    “會不會是太子隻是信口說了一句?”荊藍道。


    “那種情況下脫口而出的話,不應該有假。”秦綰搖搖頭,“若是那樣還記得說謊,李鈺沒那麽深的城府。”


    “也是。”荊藍同意道。


    “小姐,別苑沒有什麽地牢之類的地方嗎?”朔夜問道。


    “這是一個得了實缺外放的官員送給當初英王的禮物,哪會有地牢。”秦綰搖頭道,“要是之後再動工,挖地牢那麽大的工程,挖出來的土都能堆成一座山,不可能沒人發現。”


    朔夜聞言,也沉默了。


    他是侍衛,隻辦小姐吩咐的事,這種事……他確實想不出來。


    “對了,朔夜你提醒我了。”秦綰皺著的眉忽然鬆開了。


    “屬下提醒的?”朔夜一愣。小姐不是說,不可能有地牢嗎?


    “地牢是沒有的,不過,冰窖、酒窖、菜窖,哪個不是在地下的?裝個鐵門,不就是現成的地牢?”秦綰道。


    “小姐說的對!”幾人也都是眼睛一亮。


    “一個個找。”秦綰斷然道。


    “是!”朔夜和蝶衣立刻轉身往之前找過的廚房而去。酒窖菜窖什麽的,總不會距離廚房太遠。


    “小姐知道冰窖在哪裏?”荊藍好奇道。


    她知道蝶衣從前是歐陽慧的侍女,對別苑熟悉是應該的,可是,看起來小姐也很熟嘛。


    “嗯。”秦綰帶著她往冰窖走,她喜歡吃冰碗,在別苑的時候,經常自己拿著水果做,所以對冰窖還真不陌生。


    “轟隆!”拉開地上的暗門,秦綰直接就跳了下去。


    之前偷偷摸摸是不想驚動了旁邊莊子的人,以免引來麻煩。不過……冰窖這種地方,裏麵死多少人外麵都不會知道的,何況,冰窖開啟的聲音,裏麵的人隻要不是聾子都能聽見了,也沒法悄悄來,還不如速戰速決了。


    “小姐!”荊藍趕緊跟上。


    別苑的冰窖很大,甚至比太子府的都大,從前太子府裏夏天冰不夠用的時候,就會從別苑運過來。


    “好冷。”荊藍抱著雙臂打了個寒顫。


    冰窖裏也是安安靜靜的,偶爾有輕微的滴水聲,卻沒有意料之中的喊打喊殺。


    “不是冰窖嗎?”荊藍疑惑道。


    不過,冰窖的幾率確實是最低的,畢竟太冷了,就算是要折磨犯人,可看守的人也是會冷的啊。


    “不,沒找錯。”走在前麵的秦綰停下腳步,語氣比冰窖更冷。


    荊藍上前一步,也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之間一道深深嵌入冰層內的鐵柵欄內,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個人,有些身上還明顯有血跡,甚至身下的冰層都是紅的,可是,就沒看見一個清醒的,或是疑似守衛的人。


    李鈺手裏,大概還沒有忠心到為了看管犯人,自己也吃住睡在冰窖裏的手下吧?何況這些犯人看起來根本就沒有逃跑的能力。


    秦綰幾步上前,抓起那把掛鎖,抹去上麵厚厚的霜,看了看鎖孔,從頭發上抽出一根細細的金簪,插進鎖眼裏撥弄了一陣,就聽“哢嚓”一聲,鎖開了。


    荊藍本來想讚歎她的手段,但看見她的臉色,也不敢開口了。


    “去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秦綰吩咐道。


    “是。”荊藍趕緊答應。


    兩人蹲下身,一個個探脈,不過,神色間也更凝重了。


    死了,而且不止死了一天,至少也有三天以上了,甚至有一個起碼超過十天,隻因為這是冰窖,所以屍體看起來沒多大改變。


    秦綰的神色越來越沉重,怪不得……連守衛都沒有了……


    “小姐!這個還有一點氣!”忽然間,身邊傳來荊藍驚喜的聲音。


    “什麽?”秦綰趕緊撲過去。


    “小姐小心!”荊藍嚇了一跳。


    秦綰沒理會她,小心翼翼地翻過那人的身體,撥開臉上的霜花。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眉清目秀,甚至還帶著點兒稚氣,像是個大孩子。


    “陸臻!醒醒!”秦綰拍拍他的臉,一邊抓著他的手腕,輸了一絲內力過去。


    荊藍也鬆了口氣。雖說這裏的人都是小姐要救的,可無疑這個叫“陸臻”的少年是最重要的一個,能活著,自然是不幸中的大幸。一邊想著,她也沒敢遲疑,繼續一個個檢查下去。


    秦綰拚命輸送內力,直到感覺到少年那仿佛風中蛛絲的脈搏終於凝實了些,才擦了把頭上的冷汗。


    “小姐,沒有活人了。”荊藍走過來,沉重地搖搖頭。


    “李鈺!”秦綰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


    “我們接下去怎麽辦?是不是先把陸公子帶出去,給他暖一暖?”荊藍問道。


    “嗯。”秦綰點頭,正要把人扶起來,懷裏的少年忽的睜開了眼睛。


    “陸臻?”秦綰一喜,“你還好嗎?”


    “……”少年動了動嘴唇,無神的雙目呆呆地看了她好半晌,卻道,“慧姐姐?”


    秦綰一愣,卻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明天……是他們……來處理屍體的日子。”陸臻吐出一句話,又閉上了眼睛。


    “陸臻?”秦綰推了推,發現他是又昏過去了,當即將人架起來,往外走去。


    “小姐,我來吧?”荊藍忙道。


    “不用。”秦綰搖頭道,“去找朔夜,讓他給我弄具差不多的屍體來,你給我易容成陸臻的模樣,丟進冰窖裏,天亮前一定要完成。”


    “是。”荊藍鄭重地答應一聲,又仔細看了陸臻的臉,這才飛身離去。


    雖說隻帶了簡單的工具,不過屍體和活人總是有區別的,加上那些守衛也未必會仔細檢查屍體有沒有被人掉包,隻要像個六七分,就足夠蒙混過關了。


    沒多久,蝶衣一臉擔憂地過來。


    “走,找個地方給他療傷。”秦綰道。


    蝶衣倒是一愣,他們總不能背著陸臻迴城?


    秦綰也不解釋,帶著她出了別苑,跑出一段路,進了另一座看起來有些破敗的莊子。


    隨意挑了間房間,她先把陸臻放在光禿禿的床板上,這才道:“去找找有沒有合用的東西,再看看廚下能不能燒熱水。


    蝶衣點點頭,立即忙活起來。


    幸好,這莊子看起來像是破敗了,但應該還是有人定期打掃的,灰塵不多,櫥櫃裏也還能找到被褥鋪蓋,甚至還有衣服,也沒多大潮氣。


    朔夜和荊藍也順著記號找過來,荊藍拿了陸臻的外衣匆匆離開,去準備屍體。


    “你就讓個姑娘家的大半夜去跟一堆屍體作伴?”秦綰黑線。


    “荊藍也是暗衛營出身,不怕屍體。”朔夜一邊給陸臻擦身換上幹淨的衣服,頓了頓才迴答,心道,總比讓王爺知道大小姐你脫一個男人的衣服好……誰叫這裏就他一個男子,就算讓蝶衣做也不好啊。


    說話間,蝶衣已經鋪好了床。


    秦綰歎了口氣。


    蝶衣又到廚下去燒熱水,還是朔夜問了一句:“小姐,這莊子是誰家的?”


    “秦家的。”秦綰隨口道。


    “秦家?”朔夜一愣。


    “嗯,應該是我的嫁妝。”秦綰一聳肩。


    “可是……怎麽會如此破敗?”朔夜不解道。


    “這個別苑幾乎不用,所以原本就沒什麽人在,張氏就很順手送給我做嫁妝了,那之後,大概原本的幾個下人也調走了,不過現在倒是正合用。”秦綰不在意地道。


    定期打掃,也不過是維護一下侯府的臉麵罷了,畢竟附近就有不少權貴家的別苑,當中有一座太破舊的莊子在,人家也不樂意。不過秦綰沒表示反對,是因為她還是挺喜歡這裏的。


    以前是自己不知道享受,現在自己名下有溫泉莊子,冬天來泡泡多好,隻要修繕一下,這莊子的底子還是很不錯的。


    朔夜歎了口氣,對於那位如今已經極為淒慘的張氏也不想落井下石了。


    秦綰抓起陸臻的手把脈,眉頭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很嚴重?”朔夜問道。


    “長期的不吃不喝,幸好冰窖裏還能啃幾塊冰。血脈凝滯,內傷不輕,最嚴重的是皮膚關節的凍傷,若是處理不好,會落下後遺症的。”秦綰沉聲道。


    “他……還不到二十吧?”朔夜道。


    “嗯,十七。”秦綰答道。


    “先請個大夫來?”朔夜問道。


    “去,把給安國侯府看病的那個劉太醫找來。”秦綰答道。


    “那人可靠?”朔夜驚訝道。


    “父親已經查到他收了張氏的銀子陷害我有瘋病,所以……畏罪潛逃也是再正常不過了,是嗎?”秦綰麵無表情道,“畢竟也是個太醫,他潛逃了,父親也不至於惱怒到拿他的妻兒出氣。”


    “是。”朔夜心領神會。這意思就是,用完可以殺掉滅口,不用擔心可不可靠吧。


    就在這時,蝶衣提著一大桶熱水進來。


    “還是我來吧。”朔夜接過布巾。


    “那好,蝶衣,你去把給侯府看病的那個劉太醫請過來。”秦綰把那個“請”字咬得特別重。


    蝶衣會意,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小姐也迴避一下吧。”朔夜道。


    “……”秦綰白了他一眼,幹脆也走出去了。


    她倒是想說一句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可惜,現在她不是歐陽慧了,她是名門貴女秦綰,是寧親王的未婚妻。


    好吧,其實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王爺,其實是隻醋壇子。


    月影黯淡,距離天亮也不過剩下一個時辰罷了。


    反正現在安國侯府也沒人管著她,秦建雲對她更加放縱,一晚不歸也不是大事。到了早上,李暄自然會帶著一輛空馬車出來,黃昏時一起迴去,就能完美掩飾了秦大小姐是什麽時候出城的這個問題。


    不過,這漫長的一夜也終於過去了,隻是,秦綰有些遺憾,看不見明天一早李鈺醒過來時的表情了。


    就是不知道,以後他還信不信鬼神了?( 就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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