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功夫,不遠處就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輕響,可見來人根本沒有掩飾行蹤的打算。


    南宮廉一聲冷哼,臉上的表情有幾分難看。


    還真是……膽大啊,以為他們現在都沒有一戰之力,想來趁機撿便宜?那也太小看他了。


    “能擋一陣嗎?”秦綰問道。


    “後麵的人可以,他不行。”孟寒搖了搖頭。


    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他的蠱毒之術最擅長大麵積清場,但對於個體實力超強的高手就有心無力,很顯然,他攔住了大隊人馬,卻阻止不了這個人。


    “我吸走了七成毒素,還有藥物壓製,撐上一個時辰沒有問題。”秦綰沉聲道。


    “有必要的話,我會出手的。”南宮廉一點頭,算是應下了這件事。他知道,相比起來,秦綰肯定優先救沈醉疏,何況這裏的危機原本也是他招惹來的,他自己解決也是應當。隻要秦綰在,頂多是多吃點苦頭,解毒不難,可要是秦綰有事,蘇青崖別說幫他解毒了,誰知道他腦子一抽能幹出什麽事來?醉清風的那種藥性,他也做不出來讓別人換命的事。世上恐怕難找第二個不懼醉清風毒素的武功高手來,哪怕蘇青崖本人,也不是毒不死的。


    秦綰點點頭,放下了心。


    南宮廉言出必行,有他出手,不管來人是誰,應該都不是問題。


    忽然間,“嗖”的一下,原本盤踞在孟寒身上的金絲翡翠蛇化作一縷碧光,飛射進了林子裏。


    “咦?”來人顯然很驚訝,但似乎也不在乎暴露,並沒有壓低音量,反而輕笑了一句,“金絲翡翠蛇,難得能在東華看到這麽稀有的品種呢。”


    秦綰聞聲,猛地臉色大變,急喝道:“孟寒,住手!”


    她對麵的兩人都嚇了一跳,難得見到這個素來從容的女子如此失色,不過也暗自嘀咕,豢養金絲翡翠蛇還罷了,難道還能把這東西養得跟獵狗似的聽話,說住手就住手嗎?


    孟寒抬了抬手,也沒聽他發出什麽聲響,下一瞬,碧光從林子裏飛迴來,卻仿佛受了什麽驚嚇似的,直接鑽進他的袖子裏不敢出來了。


    兩人大汗,還真是……比獵狗都聽話好使喚啊。


    摸了摸衣袖,孟寒慢慢地站起身,麵對著林子,很是凝重。


    不止是高手,而且是對毒物不在乎的高手,不是本身就對這些有研究,就是身上帶著克製的寶物,相對來說,後一種可能會更加麻煩。


    “不是敵人。”秦綰補充了一句。


    “你的人?”南宮廉有些動容。如果這女子身邊還有高手,虞清秋這迴可真栽得一敗塗地啊。


    “你怎麽來了?”秦綰沒理他,抬起頭說道。


    “來找你。”樹林中緩緩走出來一個男子,袍玉帶,優雅從容,仿佛背景不是幽暗的荒山野嶺,而是金碧輝煌的公侯府邸一般。


    “不相信我?”秦綰一挑眉。


    “就是太相信你了,怕你把寧州拆了。”李暄很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走過來,直接在火堆邊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坐下。


    “辟邪珠。”孟寒卻盯著他腰間懸掛的配飾。


    李暄與他對望了一眼,臉上的神色也微微一動。


    他見過秦綰吹笛招蛇,剛剛若不是帶著能避百毒的辟邪珠,差點就被奇毒無比的金絲翡翠蛇咬到,所以……這個男人是南疆遺民?怪不得要戴鬥笠,頭發還能解釋,眼睛的顏色可不太好遮掩。


    孟寒也沒想到轉瞬之間他就想到了這麽多,隻是他好歹也認識李暄,雖然好奇堂堂寧親王怎麽會來襄城,但正如秦綰所說,李暄不是敵人,自然不需要防備。


    “你到底是幹什麽來的?”秦綰道。


    “聽說李鈺把南宮廉都請出來了,過來看看情況。”李暄看著南宮廉,緩緩的道,“不過,看起來我是多此一舉了,能把天下第一折騰成這副模樣,我對你還是低估了。”


    聽了這話,秦綰還沒說什麽,南宮廉的臉色卻很是好看。


    的確,被個武功不怎麽樣的小丫頭弄得這麽狼狽,要是傳揚出去,還真要被同門笑死了。


    有了李暄護法,秦綰更加放心,繼續運功幾轉,將兩人體內的毒素一點不剩地吸進自己體內才停手。


    而清風醉在她經脈中一流轉,經過心脈時,就被輪迴蠱如長鯨吸水般吃了個幹淨。畢竟是天下知名的奇毒,這一番下來,她都能明顯感覺到功力精純了不少,幾乎夠抵得上重生之後吃過的毒藥總和了。到底蘇青崖才是專業的,不像孟寒這個半吊子。


    南宮廉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再看看李暄,有些好奇道:“閉關了兩年,倒是不知道江湖上又出了高手啊。”


    “他武功很好?”秦綰心念一動,指著李暄問道。


    “至少,比姓沈的小子也不差吧?”南宮廉想了想道。


    秦綰一愣,再看李暄時,神色間也多了點打量。她知道李暄會武,而且不弱,但也沒想到堂堂寧親王在練武上也能達到這個程度,而南宮廉的眼光,顯然是不會錯的。


    “能得天下第一一讚,看來這些年是沒白練。”李暄一臉的理所當然,偏偏還不讓人覺得倨傲無禮,反而有一種理當如此的感覺。


    “沒事的話,我走了。”南宮廉道。


    “請便。”秦綰巴不得他趕緊走,打又打不過,雖說南宮廉不會出爾反爾,但這麽個高手在旁邊還是很有壓力的,她更喜歡把情況都掌握在自己手裏。


    “拿著。”李暄突然拋了塊令牌過去,對上南宮廉疑惑的目光,解釋道,“我不懷疑你的實力,但我不想我的屬下增加無謂的傷亡。”


    “省點麻煩也是好的。”南宮廉點點頭,直接把令牌和酒葫蘆一起掛在腰上,一身輕鬆地走了,看方向,應該是去京城——事情沒辦成,人情也沒還成,他總得跟虞清秋有個交代。


    “利用完了就想趕人了?”沈醉疏看到秦綰的目光看過來,沒好氣地給了她一個白眼。


    “不,我怕你在山裏迷路到餓死。”秦綰一聳肩,正色道,“所以,我決定帶你一起到最近的市鎮。”


    “……”沈醉疏無語地瞪著她。


    “你很生氣?”秦綰有些疑惑地問道。


    看上去像是生氣吧?可是明明已經幫她兜了這麽大的麻煩了,事了之後再生氣,有意義嗎?


    “我不該生氣?”沈醉疏都被氣笑了,“你個嘴裏沒一句實話的小丫頭!”


    “不要汙蔑我啊。”秦綰一臉認真地反駁,“本姑娘可能會斷章取義、故意誤導、話說一半,但所有說出口的話,絕對都是實話!”


    沈醉疏黑線……隻想說你真的不是在自黑嗎?


    “你跟我過來一下。”李暄起身走向樹林。


    “吃醋了?”秦綰眉眼中笑吟吟的,向孟寒揮揮手就很自然地跟了上去。


    “他哪點比得上我?我為什麽要吃一個哪點都不如自己的人的醋。”李暄淡然道,“要吃也得吃南宮廉的醋,至少在武功上,我真的及不上他。”


    “……”秦綰不知道該怎麽迴複他的話。


    南宮廉和沈醉疏,是可以這麽比較的嗎?雖然南宮廉武功天下第一,可正常來說,女孩子都會喜歡沈醉疏那樣的,而不是南宮廉那個不修邊幅的大叔吧!


    “沈醉疏怎麽也比南宮廉年輕好看吧……”秦綰喃喃道。


    “有我年輕,有我好看嗎?”李暄揚眉。


    好吧,沒有。


    秦綰拜服。


    “好了,不說廢話。”走到足夠遠的距離,李暄停下腳步,轉身道,“你沒事吧?”


    “沒事。”秦綰搖搖頭,笑道,“不是不說廢話嗎?你到底來幹什麽的,就算不放心我,也不至於我前腳出京城,你後腳就追出來了吧?”


    李暄能這麽快就出現在襄城,就算他是快馬加鞭,也絕對不會比她晚幾天出發,那時她都沒到襄城呢。


    “這不是廢話。”李暄答了一句,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發現確實不像哪裏傷到的樣子,才接下去道,“接到荊藍傳信,你提前離隊走了寧州就有不好的預感,不過本王倒也不是因為你擅自改變計劃來的——確切說,不是因為你來的。”


    “京城發生什麽事了?”秦綰皺眉道。


    “賬本拿到了?”李暄問道。


    “嗯。”秦綰點頭,拿出那個蠟丸交給他,見他伸手接過,又惡劣地一笑道,“剛剛從死人胃裏挖出來的。”


    李暄的手僵硬了一下,隨即就若無其事地把蠟丸放在懷裏,直接無視了她這句話,接下去道:“我帶來的是寧王府的親衛軍,一會兒直接送你去渡口。”


    “這麽光明正大?”秦綰驚訝了。


    要是李暄能直接派軍隊碾壓,還要她來做什麽?


    “太子幹了件蠢事。”李暄答道。


    “李鈺?”秦綰一愣,隨即道,“李鈺不聰明,但他身邊好歹有虞清秋,能讓他幹出多大的蠢事來?”


    至於上迴讓江漣漪算計淩霜華這種程度的蠢事,想也知道李鈺根本不敢讓虞清秋知道,多半是他早年那幾個狗頭軍師出的餿主意,而且就算失敗了,也不至於鬧這麽大。


    “虞清秋這個人……”李暄緊鎖著眉頭,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說是蠢事,其實也得看站在什麽立場了,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總之,太子現在必須把祁展天的案子辦得漂亮了,否則騎虎難下。”


    “他騎虎難下,關我們什麽事?”秦綰奇道。


    “他是太子,陛下不能讓太子下不來台。”李暄隻解釋了一句。


    “辦得漂亮……”秦綰頓了頓,瞪著他怒道,“我辛辛苦苦拿到的東西,你想讓李鈺來摘果子?門都沒有!把東西還給我,燒了也不給他!”


    她來襄城雖說沒遇到太大的危險,但一路搶時間,說是殫精竭慮卻不為過,為了李暄也罷了,但為了李鈺……憑什麽!


    “陛下讓我來給他的蠢兒子善後。”李暄的語氣中也明顯透著怨念。


    “那王爺就這麽認了?”秦綰怒道。


    “……”李暄沒說話,目光和她對望。


    “……”許久,秦綰終於軟下了眼神,挫敗地歎了口氣。不是不理解李暄也無奈,寧王再大也大不過皇帝,可就是……不甘心。要是別人也罷了,李鈺……


    “早知道我費那麽大勁跟南宮廉周旋做什麽,他要,我給他就是了。”秦綰嘀咕道。


    李暄忽的抬手,揉亂了她的發絲。


    “你幹嘛!”秦綰怒視他。不知道她現在心情很差嗎?不安慰安慰她,居然還欺負她!


    “這才有幾分女孩子的模樣,整天笑眯眯一副成竹在胸的老成樣也未免太過無趣。”李暄道。


    “……”秦綰愣了一會兒,抬起頭,一臉的扭曲,“你騙我?”


    “沒騙你。”李暄搖搖頭,看著她瞬間又垮下來的臉,不禁笑了起來,安撫地拍拍她的腦袋,“放心吧,你當我是什麽人,豈容得李鈺來算計。”


    “真的?”秦綰聞言,終於心平氣和了。


    就是嘛,以李暄的性格,怎麽可能甘心給人當墊腳石,皇帝就算了,李鈺?就算他是太子,想在李暄麵前放肆也還不夠資格。


    “陛下其實也惱火,被自己兒子要挾了還得幫他善後,可是沒辦法,太子的顏麵事關國體。”李暄解釋道,“祁展天的事,一開始便是我經手的,但對於李鈺來說,他剛剛登上太子之位,這件事是最好的立威之舉,操作得當的話,空出來的京畿大營統領之位也能爭取到,虞清秋大約是看中的這一點,才不惜冒著開罪我的危險硬是把這事搶過去。何況陛下就算不太高興,也總得幫著太子在我這邊說項,李鈺和虞清秋知道我不缺那點功績,不至於因為這件事就抹了陛下的臉麵跟他為難。”


    “那你打算怎麽辦?”秦綰問道,但她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李暄的迴答不符合她的預期,她就要重新考慮和李暄的合作關係了。畢竟,她重活一次,不是為了繼續在李鈺手裏受氣的。


    “我確實是不會和他計較這點功績,當做送給皇侄孫的新婚賀禮也未嚐不可——”李暄故意拖慢了語速,見秦綰隻盯著他卻沒其他反應,也有些無趣,直言道,“不過,誰叫我的王妃計較呢,說不得,我也隻好計較一下了。”


    “噗——”秦綰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相處久了,她也發現,其實李暄並不像是外界傳說的那樣冷麵冷心,私底下其實還是挺有趣的。


    “放心吧,這件事我會處理,定會讓王妃滿意。”李暄輕笑道。


    “好吧,信你一次。”秦綰聳聳肩,用一種很無所謂的口氣說道。


    “不過,跟南宮廉周旋一番也不虧,至少也要讓虞清秋知道,世上不止他一個聰明人。”李暄又道。


    “怎麽不虧?我虧死了!”秦綰原本已經心平氣和了,但聽到這話又跳了起來,怒道,“世上最後一瓶醉清風啊,你賠我嗎?你賠嗎?”


    “醉清風?”李暄一愣,顯然他也是知道當年南楚的滅門慘案的。


    “不然憑我怎麽放得倒南宮廉!”秦綰道。


    “好吧,迴去我賠你。”李暄道。


    “你拿什麽賠?”秦綰瞪他。


    “嗯……”李暄想了想道,“你想要毒藥防身的話,王府裏好像還有一瓶悲靈笑夢,迴去找出來給你。”


    “不夠。”秦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醉清風已經絕種了,但悲靈笑夢我要多少能拿多少,不差你那一瓶!”


    “……”李暄抽了抽嘴角,悲靈笑夢同樣是蘇氏出品,就算不像醉清風那樣絕種了,但流落在外的也不多,到哪裏去要多少拿多少?但再想想這女子連絕種的醉清風都能弄到手,他又有點兒不淡定了。


    “算了,先記著賬,將來一起算!”秦綰其實也想不出能讓李暄用什麽賠。毒藥?找李暄不如直接找蘇青崖呢。嗯……或許可以直接要珍稀藥草嘛。


    “好。”李暄也不在意。秦綰是個有分寸、知進退的女子,不會提出讓他做不到的條件,所以也無所謂,再說,沒有意外的話,將來她會是自己的王妃,更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給的。


    “先迴去吧。”秦綰轉身往迴走,一邊隨口道,“你是拿了賬本直接迴京城嗎?”


    “我有點生氣,所以不想迴去。”李暄說著,可語氣中滿是笑意,哪有半點兒生氣的樣子?


    秦綰腳步一頓,無奈道:“寧王殿下脾氣見長啊?”


    “要是真沒點兒脾氣,我們的陛下才該擔心了。”李暄背著雙手跟在她身後,一邊笑道,“就讓他覺得我是鬧脾氣好了,來都來了,就當是陪你了。”


    “冷麵王爺說起甜言蜜語來也不賴嘛。”秦綰打趣道。


    “哄自己的王妃,不需要冷麵。”李暄道。


    “王爺這是真的決定了?”秦綰的話中多了幾分認真。


    “……嗯。”隔了一會兒,才聽到李暄應了一聲。


    “記得不久前我說過,當不了王爺想要的那種王妃。”秦綰道。


    “我也說過,等你什麽時候當得了了,再當。”李暄接道。


    “要是五年、十年都不行呢?”秦綰忍不住道。


    “你一個姑娘家都不怕等個五年十年的等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麽?”李暄反問道。


    “怕被人問:寡人有疾,如之奈何?”秦綰一本正經地說道。


    “嗬。”李暄一聲嗤笑,“有人敢問的話,我倒佩服他的膽量。”


    “陛下。”秦綰立即道。


    “……”李暄沉默了一下,輕聲道,“陛下,不會的。”


    “啊?”秦綰茫然。她是看得出來皇帝其實對寧王還是很忌憚的,但這並不代表十幾年的相處,多次舍命救駕就真的沒有感情了。無論於公於私,皇帝都不能坐視李暄一直不成親生子才對。


    “這件事迴京城再說。”李暄道。


    “好吧。”不是什麽大事,秦綰本來也沒興致追根究底的,隻道,“王爺說陪我,是要陪到南楚嗎?”


    “並無不可。”李暄點頭。


    “親衛軍?”秦綰疑問。


    “讓他們把東西送迴去。”李暄早有打算。


    “還是得給李鈺啊。”秦綰歎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總覺得這幾天的辛苦很沒意義,有點鬱悶。


    “我答應過你,就不會食言。”李暄道。


    “好吧,我等著看太子殿下吃太飽噎著。”秦綰一聲冷哼。


    “噎著?”李暄冷笑道,“讓他把之前吃的全部吐出來!”


    “你還說跟太子沒仇。”秦綰道。


    “是沒仇。”李暄頓了頓,又道,“隻是在立場上,天生就不會是一條戰線,不管是從前的李銘、現在的李鈺,或者將來換成別的皇子,都一樣。”


    秦綰默然。


    李暄的輩分太高,功勞太大,皇帝在的時候還一切好說,畢竟他是皇帝養大的,可皇帝年長他二十多歲,等將來太子繼位,如何壓製得住功高蓋主的寧王?


    原本秦綰的打算是,拉下李鈺,隨便換個別的皇子上去——至於是誰,她並不介意,她也不想再經曆一次奪嫡,就看剩下的皇子誰有本事了。可如果她以後要做寧王妃的話,這個人選就不能隨便了。


    不能有野心,沒有一個有野心的帝王上位後容得下李暄存在,這是帝王之路,連當今陛下都沒有辦法替李暄安排後路,何況當今並非沒有死前除掉李暄給太子鋪路的念頭。


    然而,哪一個皇子是沒有野心的?哪怕真沒有,等坐上了這個位置,自然也有了,就像是李鈺,從前的李鈺何嚐不是一個隻知風月,淳樸溫柔的皇子,可一旦得勢,還隻是剛剛坐上太子之位呢,就開始誅殺功臣了。要是等他登基,能容得下李暄?


    秦綰一邊走,一邊順便在心裏把幾個皇子扒拉了一遍。


    大皇子早年隨陛下親征北燕時身中流矢而亡,二皇子六皇子八皇子是被她親手廢掉的,總不至於再去把人扶起來。三皇子李鈺是肯定要幹掉的,四皇子病殃殃的難有子嗣,連活過三十歲都有問題。五皇子倒算是年少有為,可當初恭親王倒台,她為了幫李鈺鋪路,弄跛了五皇子一條腿——身有殘疾當然是做不了皇帝的,因此與他同母所出的七皇子也得放棄,不然哪天翻出舊賬來麻煩,否則的話性格懦弱的七皇子倒還算不錯的人選。九皇子端王就不用提了,李鈺一黨,遲早也要幹掉。


    最後剩下十皇子十一皇子兩個沒成年的小蘿卜頭——幼主執政是有利,可偏生這兩位小皇子身後的母族勢力都太強盛了些,萬一為人作嫁就不好了。


    秦綰歎了口氣,有點後悔了。之前唯恐下手不夠狠,把這些皇子皇孫們都廢的廢、流放的流放,讓皇帝除了李鈺已經無人可選,可現在倒讓她想換個太子也同樣無人可選了。


    “想什麽呢?”見她許久不說話,李暄問了一句。


    “在想,你上位的可能性有多大。”秦綰隨口答道。


    “……”李暄抽了抽嘴角,“你想當皇後?”


    “不想。”秦綰毫不猶豫道。


    “為什麽?”李暄有些驚詫。他並不意外秦綰會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畢竟以她的聰慧,足以了解自己的隱患,可是……不想當皇後?


    “王爺隻有王妃一個,會被人羨慕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但皇帝隻有皇後一個——”秦綰淡淡地說道,“帝王無家事,我不想以後天天聽大臣們吵著給你選妃。”


    “將來,王府裏除了你如果有別人,你可以拿劍盡殺之。”李暄沉默了一下道。


    “隻要王爺不會心疼。”秦綰迴頭,嫣然一笑。


    “我還是會心疼你手疼,要不讓朔夜去殺吧。”李暄道。


    秦綰“噗嗤”一笑,心裏的鬱氣也散盡了。她不信男人的保證,說什麽必定隻有你一個,但是他很滿意李暄的應對。


    將來李暄要是說到做到不納二色,她就努力與他做一對恩愛夫妻白頭到老,如果李暄食言——她就殺盡那些女人,有了寧王妃的尊榮,她一個人也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至於李暄?誰理他!反正不管怎麽樣,他就別想休了她!


    要說當年她深愛李鈺,想把他捧上帝位的時候,她還是很想當皇後的。皇後,那是女子所能站在最高的位置,歐陽慧心高氣傲,就算出身江湖,也從不認為自己配不上這個位置。甚至當時的她,還是幻想著她和李鈺能帝後攜手共度一生,六宮空置,書寫一段千古佳話的。


    然而,那日在獵宮,當李鈺摟著江漣漪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哪怕當時她還不知道李鈺狠到連她的命都想要,卻已經感覺到了心髒撕裂的疼痛。


    在乎一個人,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身邊站著別的女子?


    夢醒之後,秦綰已經對皇後這種生物敬謝不敏。什麽最尊貴的女人,其實皇後才是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吧!王妃不給王爺納妾頂多被人說句善妒,自家關門過自家事,誰理會別人的閑言碎語?可皇後善妒,那可是能被朝臣們寫進奏折、拿到金鑾殿上討論的國事!


    所以說,秦綰吃飽了撐著才會想做皇後,王妃就挺好的。


    迴到篝火邊,隻見孟寒靠著一棵大樹閉目養神,金絲翡翠蛇在他身上遊來遊去。


    沈醉疏臉色發白,坐得離他遠遠的。


    “我不跟你去南楚,就在這裏分別。”孟寒開口道。


    “知道了。”秦綰並不意外。孟寒形容特殊,並不適合拋頭露麵,何況他也是為了半天涼來的,研究夠了就會迴京城。


    “這個給你防身用。”孟寒手一指,金絲翡翠蛇乖乖地從他身上爬下來,遊到秦綰腳下。


    “……”秦綰僵硬了一下,無奈道,“我相信它不會咬我,可萬一它不小心咬了別人怎麽辦?”


    “沒有命令,它不會做出任何攻擊行為,除非你的血刺激了它,它會主動攻擊讓你流血的人。”孟寒解釋道。


    “你確定它聽話?”秦綰聽了他的解釋,倒有點心動,真要這麽有靈性,可真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的必備品啊!


    “當然。”孟寒傲然道。


    原本金絲翡翠蛇就是很有靈性的蛇類,何況現在它體內被種下了蠱蟲,就算他不說,秦綰也很快能發現,她體內有萬蠱之王輪迴蠱,不用人教就能驅使這條蛇。何況秦綰萬毒不侵,全身是毒的金絲翡翠蛇就算發狂,反正也毒不死秦綰,他擔什麽心呢。


    “好吧,我帶上它。”秦綰滿意地點點頭。


    孟寒隨手拋了一根細細的竹管給她。


    秦綰蹲下身,用竹管湊近了金絲翡翠蛇,蛇兒很乖巧地鑽了進去,然後蓋上蓋子,收進衣袖裏。


    “沈大俠是跟我們一起上路呢?”秦綰轉身笑問道。


    “算了,我答應把人送迴家,總不能半途而廢。”沈醉疏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見她欲言又止,又道,“姑娘放心,我還真不至於迷路到把自己餓死。”


    “你是想與我最好從此不相見了。”秦綰道。


    “你這丫頭心機太深,我惹不起。”沈醉疏笑道,“何況,你是官府中人,我是江湖浪子,本來也不會再見。”


    看到現在,就算他還不知道李暄的身份,但不阻礙他猜出襄城的事是朝廷上的一場角逐,那秦綰的出身來曆也實在不難猜測。


    “我們走吧。”李暄道。


    “知道了。”秦綰對著孟寒揮揮手告別,走了幾步,又迴頭笑道,“我姓秦,名綰,字曦,這句話沒有斷章取義故意誤導話說一半。”


    沈醉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禁啞然失笑。她是向他確認,之前說的“說出的話沒有半句謊言”確實是真話。不過,原本以為做這種暗中的事,“秦曦”這個名字必定是假的,卻原來是真的嗎?


    理解了這句話,沒由來的,原本沮喪的心情也陰轉多雲,甚至有放晴的跡象。


    畢竟,完全被人利用和自願幫了朋友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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