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歐陽慧——現在的秦綰都在思考,究竟要怎麽做才能讓大家相信,或者說,讓大家知道她沒有瘋?


    就算張氏再不待見她,可隻要讓人看見她的瘋病確實好了,張氏也不得不把她放出來,免得落得苛待嫡女的壞名聲,連累自己女兒。


    秦綰已經十八歲快十九了,再加上她瘋女的名聲,大概整個京城都不會有正經人家願意迎娶,所以,隻要能大大方方出現於人前,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報仇。


    直到天黑,那個自稱“想念姐姐”的秦珍也沒送飯來,秦綰也不在意,趁著小院清淨無人打擾,她正好將丟下的武功重新拾起來。這幾年為了幫助李鈺登上太子之位,她殫精竭慮,日夜勞神,倒是荒廢了武功,要是讓師父知道了,恐怕要罰她去麵壁思過。


    秦綰的身體自然是沒有任何內功底子的,原本從十八歲開始練武,她也隻是抱著聊勝於無,好歹能揍幾個欺主的奴才的心態,可是,讓她驚詫的是,運功一周天,丹田處竟然有一絲絲熱氣升起,緩緩運行於四肢百骸中,渾身舒暢。


    要知道,原本的歐陽慧天生習武奇才,也是十日後才感受到氣機的。


    難道秦綰是千年難遇的習武天賦?


    她搖了搖頭,立即否決了這個想法。摸骨齡時,她就察覺了,這具身體的天資也就中上罷了。


    下了床,她才發現,天色已經黑透了。


    沒有任何人在意這座小院中發生的事,仿佛這個角落是安國侯府中被遺忘的存在。


    秦綰知道,這種事肯定是經常發生的,這樣有一頓沒一頓的,餿飯冷菜,怪不得這身體的狀況已經差到極點了。


    “噗通!”突然間,外麵傳來一聲什麽沉重的東西掉下來的悶響。


    “小賊?”秦綰一挑眉,有幾分好笑。


    要是賊,這家夥也實在是太不會做賊,眼力太差。偌大的侯府,偏偏就跑進最窮的院子,就是下人房,還藏有幾錢散碎銀子呢,而她這個小姐房裏,連根銀釵子都沒有。


    一邊想著,她大大方方就開門出去了。


    翻個牆都會弄出這麽大動靜的毛賊,哪怕她現在身體虛弱,內力全無,僅憑招數技巧,也足夠拿下。


    然而,一出去,她不禁愣住了。


    隻見院子裏靜靜地站著一個灰袍男子,容顏年輕俊美,卻生了一頭如雪白發,最妖異的是,一雙眸子是湛藍的顏色。


    “孟寒?”秦綰遲疑了一下才開口。


    她當然是認得眼前的人的,歐陽慧的得力屬下,精於用毒,更精於用蠱。


    百年前東華皇帝懼怕南疆用蠱之術,發兵深入南疆沼澤,幾乎滅絕了那裏的族民,而孟寒就是南疆王族後裔,天生的白發藍瞳太過醒目,在東華舉步維艱,連李鈺都不知道她還有這樣一個下屬。


    畢竟,當年的李鈺提起南疆也是恐懼厭惡的,而那時的歐陽慧,並不想讓心愛的男人對自己有一絲不滿。


    她需要孟寒的蠱毒之術,也幫他隱藏身份地在東華生存。


    可是,她絕對不相信,孟寒和瘋癲的秦綰有什麽聯係。


    “慧小姐?”孟寒的語氣是疑問的,但眼神中流露的卻是無比堅定自己判斷的神色。


    “你在說什麽?”秦綰心中一跳,臉上卻不露聲色。


    死後重生這種事,她本人都覺得震驚,況且是旁人。短短一天,孟寒是怎麽找到這裏,確定她的身份的?


    “你身體裏有我的蠱,化成灰我都認識。”見她不承認,孟寒不耐煩道。


    蠱?秦綰皺眉,依舊沒有說話。


    “輪迴蠱。兩年前你受重傷那次,我給你種下的,要不然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活著?”孟寒自從到東華,這幾年就隻跟歐陽慧和她的貼身侍女打交道,說話更是直來直往,毫無婉轉。


    “你說,我死後重生是因為這什麽輪迴蠱?”秦綰疑惑道。


    “輪迴蠱在宿主身死後會自動尋找最近的宿體。”孟寒道,“順便說一句,隻有屍體能成為宿體。”


    “這麽神奇?”秦綰更是震驚,這種效果,豈不是能讓宿主永生不死?但對於孟寒話中她是依附到了一具屍體上,她反而不在意了。


    以原主的這情況,什麽時候無聲無息死在小院裏沒人知道也毫不稀奇,大不了,自己用了她的身體,也順帶替她報個仇好了。


    “千年來,這是第一條存活的輪迴蠱。”孟寒見她總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沒好氣道。


    “這麽難養,你倒是舍得。”秦綰奇道。


    兩年前,她和孟寒相識不久,正處於磨合期,倒是沒想到看起來冷麵冷心的人會把這麽珍貴的東西拿來救她。


    “好養,但每次宿主都爆體了。”孟寒如實道。


    “……”秦綰無語,許久才怒道,“那你還用在我身上!”


    “反正你也要死了,死馬當活馬醫。”孟寒滿不在乎。


    秦綰不禁歎了口氣,放過了這個話題,反正她不但沒死,還因為這輪迴蠱救了兩次命,算她欠了孟寒天大的情了。


    “外麵怎麽樣?”猶豫了一下,她才問道。


    “慕容九背叛,你的勢力基本上已經被李鈺鏟平了,就算有僥幸逃得性命的,也隻是幾個無傷大雅的小卒。”孟寒平靜地道。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個答案,秦綰還是沉了眼神。隔了一會兒,她開口問道:“基本上?”


    “逃出一個蝶衣。”孟寒沉默了一下才答道。


    秦綰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萬萬沒想到,在李鈺的精心布局下,她最信任的貼身侍女蝶衣竟然還活著。但隨即她就反應過來:“你救的?”


    “好歹照顧我兩年。”孟寒淡淡地道。


    “謝謝。”秦綰鄭重地道謝,如今更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把孟寒的存在透露給任何人知曉,如今他才能在李鈺的計算之外救下蝶衣。


    “重傷。”孟寒補充了一句。


    “你醫不好?”秦綰一愣。


    畢竟醫毒不分家,孟寒的醫術雖然遠不如毒,但當個普通大夫還是過得去的,除非蝶衣傷重垂危。


    孟寒很鬱悶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沒錢買藥。”


    秦綰呆住,下意識地伸手到懷裏掏錢,但下一刻就反應過來,她現在不是有無數店鋪產業收入、還有李鈺的私庫在身後支持的歐陽慧,她隻是被幽囚於小院,連個銀首飾都沒有的瘋女秦綰。


    錢……還真是一文錢難倒奇女子!


    孟寒形貌特殊,沒法從普通行業中獲得金錢來源,從前的歐陽慧也怕他被人發現身份,每月都讓蝶衣給他送去金銀,而他就待在密室中研究他的蠱蟲。而不普通的行業……孟寒就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頂多對付兩三個地痞流氓的,一個不小心被人察覺他南疆遺民的身份就麻煩了。


    “你也沒有?”孟寒很無語地看著她。


    “歐陽慧名下的產業顯然是不能用了。”秦綰道。


    “你就沒有李鈺不知道的產業?”孟寒譏諷道,“對那個男人,你就這麽死心塌地?”


    “有幾處,不過不在京城。”秦綰沒理會他的諷刺,認真盤算了一下,還是搖搖頭,“而且,就算我沒告訴他,也不能不考慮他自己查到的,畢竟他處心積慮已久,而我對他……防備不夠。”


    “嗬。”孟寒一聲輕嗤。


    防備不夠?真夠謙虛的,是完全沒有防備吧!女人……


    李鈺在歐陽慧的輔佐下,控製了半個京城,為了連根拔除歐陽慧的勢力,整個京城外鬆內緊,讓孟寒連出城采藥都沒辦法。他能把重傷的蝶衣藏起來,還是托了當初歐陽慧為他建造的密室實在隱蔽的福。


    “這樣,你明晚再來一趟,我想辦法弄錢給你。”秦綰道。


    “明晚?”孟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袍子衣角,小幅度地撇了撇嘴。


    秦綰也注意到了他沾在衣服上的泥水,終於忍不住咆哮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武功可以差勁,但至少把輕功練練,也不至於連翻個牆都要摔個狗啃泥!”


    孟寒抽了抽唇角,終於還是把那句“我沒有摔個狗啃泥”咽了迴去。


    反正看見他爬牆出去,這女人該嘲笑的還是會嘲笑,不如省點力氣。


    果然,發泄完了的秦綰看見他用慘不忍睹的輕功跳上牆頭,隻能無奈地歎氣了,也幸虧這小院是被侯府遺忘的,連個侍衛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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