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


    溫庭柏帶人到時,縣衙外已經圍滿了人。


    哭聲,隱約從門內傳來。


    縣衙外,圍觀百姓在竊竊私語——


    “林煥公子真是可憐見的,他娘親生他時難產而亡,好不容易考上貢士,眼瞧著要出人頭地了,說沒就沒了。”


    “昨日還在慶賀考上會試,今日便化為一具屍體,真是世事難料,他夫人這兩日就快生了罷?”


    “是快生了,林公子沒有留在京中等會試放榜,早早趕迴新虞,為的就是照看即將生產的夫人。”


    “聽說兇手有王府世子、郡王,還有長公主的兒子,隻怕林煥白死了。”


    “蒼天無眼啊!”


    “……”


    溫知虞在一旁聽得直蹙眉頭。


    忽然,身旁的燕止危開口:“你這麽肯定,兇手是王府世子、郡王和長公主之子?


    怎麽,你親眼瞧見他們殺人了?”


    議論聲突然止住。


    被燕止危問的人,抬頭看了他一眼:“我自是沒瞧見兇手殺人,但,皇室宗親的子弟,又有幾個是善良的?


    在他們眼裏,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不過是螻蟻。


    大周的權勢、錢財和官職,都被皇室和世家大族牢牢掌控在手中,對他們來說,殺一個人,比踩死一隻螞蟻容易多了!


    說到底,不過是命好,會投胎罷了!”


    那人越說越激動,連胡須都在發顫。


    燕止危被氣笑了:“你接觸過皇室宗親麽,究竟是他們中的誰,告訴你平民百姓是螻蟻的?


    又是誰,殺人比踩死螞蟻容易?


    你真當大周律例是擺設,皇室和世家大族可以無視律法,隨意濫殺無辜是麽?”


    那人被問得啞口無言。


    燕止危掃了一眼圍觀的百姓:“兇手找出來之前,誰再胡說八道汙蔑好人,我就送他進牢獄!”


    周圍人全部噤聲。


    燕止危這才看向溫知虞和溫庭柏:“走,先進去看看。”


    三人暢通無阻地進了縣衙。


    他們一行人剛來新虞城時,縣令徐橋就派人遞了拜帖來,說想上門拜會郡主和世子。


    溫庭柏拒了拜帖。


    今日,徐橋還是第一次見他們。


    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一夕之間痛失親人,盡管極力掩飾,卻還是無法掩蓋渾身的悲傷。


    行過禮後,他將幾人請到議事廳入座。


    溫庭柏開口:“徐大人請節哀。”


    徐橋苦笑了一聲:“煥兒雖說是我名義上的外甥,我卻是將他當成親生兒子看待。


    他出生時,他母親便難產離世。三個月後,他生父就風風光光將續弦抬了迴去,不到半年又生下一子……


    那幾年,恰逢徐家衰敗,我又在外求學,鞭長莫及,導致他吃了許多苦。


    直到我來新虞做官後,將他接在我身邊養,才讓他過上好日子、念上書……


    因著幼時的經曆,他性格難免剛烈些,遇事不喜忍讓,但他待朋友和百姓卻是掏心掏肺的。


    我曾以為,他將來能做位清廉愛民的好官,誰知說沒就沒了……”


    話還未說完,徐橋的聲音已經哽咽得不成樣子。


    侍從遞上茶來,他勉強喝了一口,才哽咽道:“在下失態,讓郡主、大公子和郡主見笑了。”


    溫庭柏又道了聲“節哀”。


    徐橋歎氣。


    一旁,燕止危擔心燕瓊他們,便忍不住開口:“都一上午了,徐大人可將兇手查出來了?


    查出來了,便早點將無辜人等放了。”


    放人?


    徐橋放下茶杯,臉上的悲傷神色轉換成了冷沉:“世子說笑了,人命案,哪裏是這麽快能查出來的?”


    “那你便要一直關著他們?”燕止危冷下臉來。


    徐橋望著他:“大周律法有雲,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在下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


    在下也相信,郡王、世子和公子們不是殺害煥兒的兇手。


    可,百姓瞧見了。


    昨夜在湖麵上,那麽多人親眼瞧著,幾位公子與煥兒發生爭執,差點動手。


    不巧,煥兒今晨便被人從湖中打撈起屍體……


    在下將郡王、世子和幾位公子抓起來,雖是在查他們,卻也是在保護他們啊。


    身為大周的官員,在這個時候,在下更是該維護好大周律法,讓百姓瞧見朝廷的公平與公正,安撫好民心。”


    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


    燕止危:“……”


    就連溫庭柏都沉默下來。


    議事廳內,氣氛格外安靜。


    隔著幾重院落和圍牆,縣衙外卻甚為熱鬧。


    有平日頗受林煥照顧的百姓聚集起來,在縣衙外吵嚷著,要求縣令為林煥報仇。


    聽著外麵的聲音,徐橋麵色悲切。


    “徐大人。”溫知虞淡聲開口。


    徐橋問:“郡主有何吩咐?”


    就連燕止危和溫庭柏,也齊齊朝她看去。


    溫知虞的神情,被長長冪籬遮掩住:“冒昧問徐大人一句,林煥公子的遺體,可叫仵作看過了?”


    徐橋明顯地怔了一下:“自然。”


    溫知虞繼續問:“仵作如何說?”


    徐橋迴道:“煥兒在湖上的畫舫裏宴客,昨夜喝了不少酒,是酒醉間被人推入水中活活淹死的。”


    “林公子宴請了何人,在何處落水,又是在何處被打撈起來的呢?”溫知虞問:“究竟是淹死的,還是死後才被人投入湖中的?”


    徐橋:“……”


    他頭一次拿正眼看著這位進門起就不曾說過一句話的臨川郡主。


    雖是隔著紗簾,徐橋卻覺得,這位臨川郡主打量他時的眼神是冷的。


    徐橋暗自吸了一口氣:“郡主難不成覺得,十年的老仵作,連死者是怎麽死的都分不清麽?”


    這話,聽得人極不舒服。


    溫知虞凝視了徐橋片刻:“林公子是今年春闈的貢士,隻需過個殿試便是大周的官員了。


    他的命案,理當上報京中,讓朝中派人來審理才是。


    徐大人壓著案子不上報,自己扣押著郡王、世子和公子們,消息若傳到皇上耳朵裏,恐怕不是太好。”


    徐橋愣住。


    溫知虞轉向溫庭柏:“兄長以為呢?”


    溫庭柏略微驚訝地看了妹妹一眼:“正是如此。”


    溫知虞又看向徐橋:“地方官員的折子遞到皇上手中,需要好幾日,徐大人報仇心切,想必等不了這麽久?


    不如,讓我兄長傳信迴京吧?


    朝廷派人來之前,就有勞徐大人照顧庭瑞他們了。


    公子們嬌貴,辛苦徐大人了。”


    徐橋手指一根根收緊:“應該的。”


    ……


    客棧。


    一迴房間,燕止危就坐不住了:“那徐橋,一看就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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