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迢安拎著食盒,緩步邁上石階。


    今日的公務大概是結束了,他難得地打扮清閑,墨發及腰,廣袖長袍,格外風光霽月。


    鋪著薄薄鬆針的古道蜿蜒而上,細碎的陽光透過鬆枝縫隙灑落在蒼翠青苔上。


    枝繁葉茂的古鬆上,鳥雀爭鳴,鬆鼠亂躥。


    沈迢安踏著鬆針而上。


    路上,溫知虞一言不發。


    走了許久之後,沈迢安才停在一處相對平緩的台階上,轉頭看向落下一段路的溫知虞。


    他問:“郡主累麽?”


    溫知虞抬頭看了他一眼,氣息不穩:“不累,沈伴讀請。”


    沈迢安似是笑了一下。


    他拎著食盒,繼續拾級而上。


    兩人走走停停,大約走了足足半個時辰。


    沈迢安駐足在半山腰的涼亭裏,見石桌和石凳皆是幹淨的,他拿衣袖輕撫了石凳:“郡主,請。”


    溫知虞坐到石凳上。


    沈迢安將食盒放在石桌上,從裏麵取出一個水袋,一壺茶,三碟精致小點心。


    隨後,他拿起水袋,問:“郡主可要淨手?”


    前世在一起那麽久,溫知虞一直都知道沈迢安是個講究的人,所以,對他隨身攜水袋來洗手這事,倒是不意外。


    她點頭:“勞駕沈伴讀。”


    沈迢安笑容溫潤,將水袋塞子揭開給她倒水洗手。


    洗完手,沈迢安才在溫知虞對麵的石凳上從容落座,拎起茶壺倒了杯水遞過來。


    溫知虞看著茶水。


    見她不肯接,沈迢安將茶放在她前麵:“在下聽說行宮齋堂的茶點味道不錯,就帶了些走。


    郡主也未用膳,不妨嚐嚐。”


    溫知虞神色複雜:“多謝沈伴讀。”


    前世,成親後的頭兩年,沈迢安下朝或辦完公務迴家,也時不時會為她帶茶果點心。


    但,那些茶果點心,要麽是仁帝賞賜給她的,要麽是太子讓帶的。


    兩世,他頭一次為她帶點心。


    她前世曾奢求過無數次的,今生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溫知虞拿起一塊雪白的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當是為前世的自己嚐一嚐……


    軟糯細膩的桂花糕,帶著糯米的清香和桂花的馥鬱,甜度剛剛好。


    明明是甜的,咽下去卻無比酸澀。


    她喝了一整杯茶,才勉強將洶湧翻騰的酸澀感壓下去。


    沈迢安為她續上茶水:“在下府上有個茶點師,做的桂花糕和糯米糕味道一絕。


    若有機會,在下帶給郡主嚐嚐。”


    溫知虞:“……”


    若她聽不出來沈迢安話裏的意思,那她就白活兩世了。


    他在邀請她。


    即便她和燕止危的親事已經敲定,他還不肯死心。


    大抵,他覺得她最終都會嫁給他……


    溫知虞抓著茶杯的指尖微微收緊:“不勞煩沈伴讀了,我不喜歡糯米做的東西。”


    沈迢安琉璃眸微閃。


    他垂眸看著杯中漣漪輕晃的茶水,問:“郡主是不喜糯米茶點,還是不喜送糯米茶點的人?”


    溫知虞的心,泛起驚濤駭浪。


    她怎麽會從沈迢安的口中,聽到這種毫無含蓄可言的問題?


    好半晌,她才緩過神來。


    望著沈迢安玉一般的容顏,溫知虞聲音比平日要冷漠上許多:“沈伴讀心中既已知曉,又何必問出來?”


    “郡主。”沈迢安撥著茶杯:“在下心中有句話,想問許久了,可否請郡主賜教?”


    “不敢當。”溫知虞依舊冷漠。


    沈迢安眸色溫和地看著她:“郡主,你是否對在下有誤解?”


    誤解?


    溫知虞正視著沈迢安:“沒有。”


    “是麽?”沈迢安和她對視。


    溫知虞:“……”


    沈迢安繼續道:“說來唐突,在下自去年中秋宴上見了郡主一麵,便一直在等郡主及笄……


    在下想不明白,在下比起榮安王世子,到底差在何處?”


    簡單兩句話,是沈迢安反複思慮了一個月的結果。


    說完,他微垂著眼眸。


    山風吹來,涼亭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溫知虞才開口:“沈伴讀是社稷之器,皎皎君子,不比任何人差。


    隻是,感情一事,講究一個你情我願、水到渠成。”


    感情?


    水到渠成?


    沈迢安凝視著她:“感情,是世間最虛無縹緲的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輕易便可散去。


    郡主飽讀詩書,應當明白此理。”


    溫知虞聞言,終於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沈伴讀說得有道理,但,恕我不敢苟同。”


    沈迢安眸光動了動。


    溫知虞低頭看著茶杯:“女子成親後,從此隻能留守後宅,相夫教子……


    若夫君連點感情都給不了她,她該如何度過漫長一生?”


    沈迢安沉默。


    溫知虞起身:“人活一世,各有各的路要走。沈伴讀與我,終究不是一路人。


    願沈伴讀前程似錦,平步青雲……


    榮安王世子,是宗室和世家裏少有的純粹之人,我會竭盡所能,維護這份難得的純粹。


    秋獵在即,山間風大。


    沈伴讀,獵場上弓箭無眼,注意安全。”


    沈迢安:“……”


    溫知虞朝他欠身:“起風了,我該下山了。”


    語罷,也不等沈迢安開口,她抬腳出了涼亭,沿著古老的青石山道拾級而下。


    不多時,身影消失在石台深處。


    沈迢安垂眸,望著空茶杯。


    ……


    山下。


    一路上,遇到許多竄上跳下的鬆鼠。


    好幾次,她險些被鬆果殼砸中。


    她彎腰,將鬆果殼撿起來,用帷帽上的薄紗兜著,準備帶迴去作製香的香料。


    映桃在山下等得著急。


    直到看見自家郡主的身影,才匆匆迎上來:“郡主可還好?沈伴讀他……”


    溫知虞迴她:“沈伴讀是君子。”


    映桃鬆了口氣。


    天知道,她擔驚受怕了多久?


    她害怕有人來青鬆山,知曉郡主背著榮安王世子去和沈伴讀爬山見麵……


    又害怕沈伴讀把郡主怎樣……


    溫知虞撿了一把鬆針,遞給映桃:“擔心什麽?若有人問起,就說你陪我來山間撿香料。”


    映桃點頭:“奴婢明白。”


    話音落下,鬆林深處傳來一陣嗤笑聲:“嘖嘖,堂堂臨川郡主,也是會說謊的麽?”


    映桃變了臉色,嗬斥:“誰在那兒?”


    隻見,一處長滿青苔的青石小道上,一個紫衣男子擁著個女子過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京門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扶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扶妖並收藏京門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