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蘭州,鄉下的一座大院裏。殘舊的院牆上爬滿了歲月的斑駁痕跡,院裏的幾棵老樹在風中沙沙作響,似在低語著往昔的故事。


    村裏的人已經很久不來玩了。自從孫翻江和柳如虹死在這後,所有人對梁家便退避三舍。哪怕是必須經過此地,人們也都遠遠繞開,像是這裏藏著什麽可怕的禁忌。


    梁無道一開始很擔心又會像當年一樣,舉報信被貼得滿村都是,自己也會像父親一樣被抓去遊街示眾。那些天,他總是在院子裏來迴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緩慢,時不時望向院門口,像是在等待著什麽可怕的事情降臨。


    好在幾天過去了,一切都安然無恙,他才微微鬆了口氣。


    西北的落日又大又圓,像是一個巨大的蛋黃,正慢慢沉到天邊去。黃昏的風總是帶著一股粗糲,裹挾著黃土的氣息,哪怕是鮮花盛開的春天也不例外。


    風一吹,院子裏的塵土便打著旋兒地飛起來。


    梁無道躺在院中的搖椅上,慢悠悠地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慵懶與期待:“樂樂應該快來了吧。”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搖椅的扶手,眼睛望著院門口的方向。


    “快了,之前打電話說,已經下高鐵了。”白狐站在一旁,沉默了一陣,還是忍不住道:“梁老爺子,我有預感,真是薑公子泄的密……那天剛給他打完電話,宋漁就被向影等人救出去了!”


    “樂樂這麽做的理由是?”梁無道反問。


    “薑公子和宋漁關係好啊!”白狐理所當然地說:“跟了宋漁那麽久,肯定不希望他死吧……”


    “多好的感情,比‘梁公子’的名號還誘人?”梁無道再次反問,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白狐沉默不語。


    “殺了宋漁,就能堵上大家的嘴,梁老爺子就能順理成章地和你相認,你也能名正言順地改姓梁了。”這是白狐之前的承諾,怎麽看都不可能有人願意放棄。


    畢竟,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他是我的兒子。”梁無道一字一句地說“他肯定會站在我這邊的。”


    “這是肯定的。”白狐點頭說道,但眼神中還是閃過一絲憂慮,“可我擔心他既舍不得‘梁公子’的名號,也不想殺了好兄弟宋漁,做兩麵派,左搖右倒。”


    確實有這個可能。


    這迴輪到梁無道沉默了。


    他靠在搖椅上,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


    “等他來了,我和他好好談談。”過了許久,梁無道終於吐出一句。


    “嗯。”白狐謹慎地道,他微微向前傾身,壓低聲音,“您可千萬別說是我提出來的……”


    “放心,我知道怎麽做。”梁無道揮了揮手。


    “好。”白狐應了一聲,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


    “……那個女人,藏好了吧?”梁無道突然想起什麽,問道。


    “藏好了,保證沒人能找得到。”白狐迴答。


    “嗯,千萬別讓樂樂發現……”


    梁無道的話還未說完,“吱呀”一聲,大院的門緩緩開了,正是薑樂走了進來。


    “爸!”薑樂滿臉笑容,如同春日裏盛開的花朵,像是看到全天下最親的人。


    他一路小跑過來,奔到父親身邊,蹲了下來。


    “哎!”梁無道微微起身,伸出那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眼神中滿是寵溺,就像在撫摸著世間最珍貴的寶貝。


    看著這出父慈子孝的畫麵,白狐在旁邊也微微動容。


    “爸,這麽急著叫我迴來有什麽事?”薑樂本能地握起雙拳,幫父親捶起腿來,他的動作嫻熟而輕柔,一下一下,帶著十足的討好意味。


    這是他當初和石樹平在一起時的習慣,依附在富豪的身邊,總要表現得乖巧懂事,活得才能滋潤。


    “之前在金陵行動失敗。”梁無道沉沉道,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是你給宋漁報的信麽?”


    他一邊說著,一邊緊緊盯著薑樂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眼神中找到一絲破綻。


    “我沒有!”薑樂麵色激動,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猛地起身,高高舉著手,大聲喊道:“我要是給宋漁報信,全家死光光!”他的聲音在院子裏迴蕩,驚得樹上的幾隻麻雀“撲棱棱”地飛了起來。


    梁無道:“……”


    白狐:“……”


    “不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薑樂“啪”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啊爸,以前這麽說習慣了,一時間還真改不了口……”


    隨即,他的麵色又嚴肅起來:“但我真沒有給宋漁報信,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倒也不用發這麽狠的誓!”梁無道擺擺手,讓薑樂重新蹲了下來,他的手再次摸上薑樂的頭,輕輕揉搓著說,“兒子,我當然相信你……”


    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地看了白狐一眼。


    白狐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


    “因為這事,就把我千裏迢迢地叫迴來……還說信我?”眼看氣氛融洽,薑樂撒了個無傷大雅的小嬌。


    “嗬嗬,主要是想你了!”失去梁文彬後,梁無道把所有的情感都傾注在薑樂身上,眼神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暖和柔軟,就像春日裏的暖陽。


    “爸,那我多陪你幾天唄……我也很想您啊,活了二十多年,終於有父親了,簡直太開心了!”薑樂伏在梁無道的腿上,盡心盡力地提供著情緒價值。


    “好,那就不走了,一直陪著我吧!”梁無道笑嗬嗬道,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薑樂一臉茫然,抬起頭說:“不是讓我對付龍門商會嗎?”


    “宋漁都不信任你了,還待在那個地方幹嘛?”梁無道冷笑,“我兒子天縱奇才,年紀輕輕就是優秀級別的高手了,竟然隻給他一個小小的鎮江……龍門商會,不待也罷!”


    “……那不對付龍門商會了?”薑樂又問。


    “對付,但要換一種方式!”梁無道撫摸著他的頭,心疼地說:“不能再讓我兒子做臥底了,實在太危險了……”


    “什麽方式?”薑樂追問道


    “合作共贏!”梁無道神秘地說。


    “???”薑樂更不解了。


    “聶雲峰的兒子聶誌豪,有辦法對付龍門商會,但他一直沒有出手。”梁無道繼續道:“你去跟他合作,一起對付龍門商會!”


    “我和他不熟啊……”薑樂本能地推脫,他不想離開龍門商會。


    “不熟沒有關係,多處幾次就熟了嘛,文彬以前和他關係很好!”梁無道樂嗬嗬的:“這個聶誌豪挺有腦子,再加上你優秀的戰鬥力,一定能夠成就一番偉業!”


    梁無道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幹,滅掉龍門商會,爸就能公開把你認迴來了。”


    看樣子退出龍門商會已成定局,薑樂隻能無奈地道:“這個聶誌豪為人怎麽樣啊,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我和他說了。”梁無道點了點頭,“聶誌豪很聰明,為人也比較傲,剛開始確實挺難處……沒事,我讓盛力陪著你一起去。”


    “……盛先生?”薑樂一愣。


    “嗯,你知道的,那位小管家。”梁無道幽幽道:“盛力很可以的,在三大商會之間遊走,各種事情處理的也都比較好……有他幫襯,我也能放心了。”


    “行!”本來是不願意的,一聽說我要來,薑樂笑歪了嘴,“爸,還是您對我好。”


    ……


    第二天上午,偽裝成盛力的我,便來到西北的蘭州鄉下,在梁家的大院裏和薑樂麵麵相覷。


    “盛先生,又見麵啦!”薑樂微笑著,主動跟我握手。


    “哎,薑公子客氣了。”我也伸出手去,同時有一些無語,昨天才分別,今天又見麵,還是在敵方的陣營裏!


    “阿力,那就麻煩你了。”梁無道躺在搖椅上,麵色嚴肅地道:“帶我兒子去找聶誌豪吧,盡量斡旋他們之間的關係,協助他們一起擊潰龍門商會!”


    “應該的!”我點點頭:“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迴答我,有沒有信心除掉龍門商會?”梁無道坐起身來,目光直勾勾盯著我和薑樂。


    “有!”我倆一起迴答,聲音洪亮。


    “有什麽?”


    “有信心!”


    “有信心幹什麽?”


    “除掉龍門商會!”


    這種教官式的問答確實很激勵人心,我和薑樂就像打了雞血似的一起大吼,幾乎聲動九霄:“我們一定會除掉龍門商會的!”


    出了梁家,我和薑樂來到蘭州市區,登上梁無道安排的私人飛機,接著前往“臨滄”這個西南地區很少有人聽說,卻是“聶家老巢”的地級市。


    “還得是你啊薑公子!”坐在寬敞奢華的私人飛機裏,品著華麗的美酒和點心,我無比感慨地道:“要不是你,咱出行哪能享受到這麽好的待遇!”


    我一邊說,一邊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著杯中的酒液輕輕蕩漾。


    “我也沒想到啊!”薑樂同樣一臉興奮,看著豪華座艙、真皮座椅,甚至還配備了臥室、廚房和娛樂區,以及數量不多卻個個盤靚條順的空姐,“我快要被資本主義給腐蝕了,給梁無道當兒子也太好了吧!”


    “可不是嘛,我都想給自己屁股紋朵玫瑰花了!”我也眼熱起來。


    “紋了也沒有用,人家會做dna檢測,我就是過了這一關的!”薑樂嘿嘿直笑,突然壓低聲音,“我爸從京城迴來後,就特別想滅掉龍門商會,以前還是幫孫翻江報仇,現在好像單純為了自己……你知道是怎麽迴事麽?”


    “你都不清楚,我上哪知道去?”我也皺起眉頭,心中同樣充滿了疑惑。


    京城發生了什麽事,使得梁無道必須要除掉龍門商會了?


    “沒轍,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讓兩邊和解……唉,我既想當梁無道的兒子,也不想看到兄弟們被滅……太難了啊!”薑樂把座椅放倒,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痛苦。


    我能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卻也沒有辦法幫其解決。


    到了臨滄,我們便直奔聶家。


    我來過好幾次,自然輕車熟路,很快便帶著薑樂來到聶家。


    聶家也在鄉下,但沒有梁家那麽簡樸,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農村大戶。敲門進去以後,聶雲峰先接見了我們,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薑樂好幾眼,問道:“你就是老梁那個失蹤了二十多年的兒子?”


    “聶叔叔好!”薑樂認認真真地問候著。


    “哎,上樓去吧,誌豪在書房等你們!”聶雲峰點點頭,迴裏屋去了。


    我和薑樂便上了樓。


    來到書房,果然見到了聶誌豪,他身上穿著件白襯衣,沒有之前的嘻哈風了,整個人看上去很成熟、很穩重,正站在一個沙盤前麵凝神思考,也不知道裏麵裝著什麽東西,一眼掃過去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的。


    “聶公子!”我和他見過麵,所以還算熟悉,打了聲招唿,臉上帶著友好的笑容。


    “哎,盛先生!”聶誌豪抬起頭,麵帶微笑地迴應道。


    “這位是薑公子。”我介紹著,來到聶誌豪的身前。


    “聶公子!”薑樂主動伸出手去,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


    “嗯。”聶誌豪卻隻是看了他一眼,隻是看了他一眼,並未伸手,又低下頭看起了沙盤。


    “……你什麽意思?!”薑樂這脾氣哪能忍,當即惱火地道:“看不起人啊?”


    “不是。”聶誌豪搖了搖頭,眼睛仍舊看著沙盤,“不好意思,跟你還不熟,暫時還沒辦法肢體接觸……希望以後慢慢能熟一些!”


    “……”薑樂無話可說。


    “對對對,慢慢就熟了!”我趕緊打著圓場,同時順著聶誌豪的眼睛往下看去。


    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接著又“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沙盤不大,長寬也就百來個厘米的樣子。


    但上麵竟然標注著龍門商會的每一處地盤,從北方的並州、唿市、石城、長安,再到南方的武市、沙城、合市、昌城,還有現在的金陵、姑蘇、錫城等等。


    每一處地盤上都插著一麵小旗子,上麵用黑色的印刷體寫著名字,比如包誌強、葉桃花、趙七殺、老狼、祁柔等等。


    我和向影的名字則在金陵。


    薑樂當然也看到了,麵色凝重地朝我看來。


    我還沒有說話,聶誌豪就先開口了:“薑公子,你以前是龍門商會的人對吧?”


    “……對!”薑樂點了點頭。


    “那你看我這些地盤和名字標注的對麽?”聶誌豪再次問道。


    “……對!”薑樂再次點頭。


    “不對。”聶誌豪搖了搖頭,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薑樂一臉迷茫。


    “起碼這個地方有變化了。”聶誌豪伸出手去,把鎮江的小旗子拔下來,上麵用黑色的印刷體寫著“薑樂”二字。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卻像是在進行一場極具儀式感的宣告。


    “哦,對對對……”薑樂終於反應過來,臉上閃過一絲恍然,“我退出龍門商會了,確實不屬於那裏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地搓了搓手,像是要把過去與龍門商會的聯係徹底抹去。


    “薑公子,歡迎你。”直到這時,聶誌豪才主動伸出手去,笑眯眯說:“聊過幾句,現在覺得熟悉些了!”


    “是嗎,我覺得不熟了!”薑樂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報複的機會,壓根沒有伸手。


    “行,那等你熟了再握手!”聶誌豪也不覺得受辱,將手縮了迴來,繼續說道:“薑公子,你以前是龍門商會的骨幹,還是宋漁身邊的紅人之一……對他一定很熟悉吧?”


    他重新看向沙盤,手指輕輕點在標注著金陵的位置。


    “……很熟,經常一起洗澡!”薑樂點了點頭。


    “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聶誌豪繼續問道。


    薑樂想了想,認認真真地說:“才高八鬥、學富五車、足智多謀、精明強幹、能文能武、德才兼備、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儀表堂堂、器宇軒昂、英姿颯爽、風度翩翩……”他說得滔滔不絕,每一個詞都飽含著對宋漁的認可與敬重。


    我實在沒忍住,在桌子下麵狠狠踢了他一腳,示意他拍馬屁也要注意場合,他才終於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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