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黑色的蒼穹中繁星閃爍。


    我尋到的那處風水寶地距離梁家不遠,擱到平時也就二十分鍾的路程,今晚卻被薑樂足足開了一個小時,因為沿途的卡口如蛛網一般密集,看似威風的奔馳大g被攔下來一次又一次。


    好在薑樂的名字和照片確實已經如野火般傳遍整個蘭州,每次被攔,他隻要放下車窗,微微蹙起眉頭,對方便會立刻放行,露出帶著幾分敬畏和歉意的神情。


    抵達那處“四麵環山、當中湧泉”的風水寶地時,如水的月光輕柔漫過山穀,像是給這片靜謐的土地披上一層銀紗,四周的山巒在夜色下影影綽綽,穀底的泉水也閃爍著粼粼波光。


    四周終於安靜下來不少,梁家的人不至於查到這,薑樂像個猴子一樣順著車窗爬到車頂,遠眺整個山穀的景色,罵罵咧咧地說:“狗日的梁文彬,憑什麽死了還能住這麽好的地方?”


    “好歹是你弟弟,就這麽罵?”我靠在副駕駛的車門上,微笑浮現在嘴角邊。


    “嗬嗬,弟弟?就衝他對餘英做的事情……他要是複活了,我再殺他一次!你是沒看到當時的情況啊,換成誰也會忍不住的!”薑樂咬著牙,聲音像是砂紙摩擦鐵器,“我從小就是孤兒,對血脈之情沒什麽感覺,得罪了我就是親爹都照殺不誤,更何況不是一個媽生的弟弟了,該殺就殺,絕不含糊……”


    話未說完,似乎想到什麽,薑樂連忙擺著手道:“跟你沒關係啊漁哥,你和你哥肯定能好好的……”


    “……我都沒想我和宋塵的事好吧?”我哭笑不得,這家夥真是畫蛇添足。


    “那就行!就擔心你會多想,畢竟你那麽愛你哥哥!多少人說他壞話,你也毫不猶豫的!”薑樂一笑,從車上跳下來,站在山坡的邊上叉腰而立,俯瞰整片月色下流淌著小河的山穀。


    本來是不想的,現在開始想了。


    這一路走來,見識了太多兄弟相殘的事,滕飛鴻滕飛羽、易大川易大河、薑樂梁文彬……搞得我都有點不自信了,生怕自己和宋塵也重蹈這些人的覆轍。


    應該不會的吧?


    “等我死了,我也要埋在這!”薑樂突然張開雙臂,對著整片黑漆漆的天空和大地唿喊。


    “呸呸呸,別瞎說啊!”我趕緊罵了他一句,生怕這小子會一語成讖。


    “嘿嘿嘿,是人都會死嘛!”薑樂不以為意。


    突然,他又衝著山穀大吼一聲。


    “總之,從今天起,我是梁無道的兒子了。”徐徐的山風吹來,薑樂仍叉著腰,滿臉自信地說:“雖然很意外,很不可思議,命運實在太無常了……但是,我一定會努力討梁無道的歡心,讓他認為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兒子……嘿嘿,我很擅長這個!”


    我相信他很擅長,畢竟他小時候是在石樹平身邊長大的。


    “漁哥,有我在,龍門商會一定越來越好!”薑樂突然轉頭看我。


    “但願如此!”我唿了口氣,繼續說道:“不過,現在想這些太遠啦,先想辦法把大家送出去吧。”


    剛才一路走來,親眼見到蘭州的天羅地網有多恐怖,擔心再這麽下去,我那片淨土也快保不住了,白狐的人遲早要去裏麵一探究竟。


    薑樂明白我的意思,點著頭說:“趁梁無道不在家……今晚十二點,我送他們走。”


    “你就這麽直唿你爸的名字啊?”我咧嘴笑著道。


    “主要還是不習慣啊!”薑樂輕輕地咂著嘴,“真不知道有爸爸是什麽感覺……你應該理解吧,畢竟你也沒爹。”


    “……我看你是皮癢癢了。”我抬起一條腿,準備踹他屁股一腳。


    “嘿嘿,準備走吧!”薑樂拉開了奔馳大g的車門。


    “還有件事……”月色下的山穀邊上,我繼續說:“這次大家剛來蘭州沒多久,消息竟然就泄露了……可我明明將所有的暗哨都摸清了!”


    我吸了口氣,語氣有些深沉地說:“有機會了,問問你爸是咋迴事。”


    “明白!”薑樂點了點頭。


    迴去的路上,卡口顯然換了批人,我們的車又被攔了一次又一次。


    到了一處車流量比較大的卡口,薑樂再次放下車窗。


    領頭的看到是他,一路小跑地迎上來,恭恭敬敬地說:“薑公子,原來是您……”


    薑樂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故作兇狠地道:“這輛是父親送給我的,現在我要迴家……誰還不知道這是我的車,還敢把我攔下來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對方連連點頭,汗流浹背。


    薑樂放開了他,升起車窗,繼續前行。


    消息如閃電般在整個蘭州擴散開來,接下來的數個卡口果然暢通無阻,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薑公子的車,不再需要放下車窗才能證明身份,絲滑的比高速路口的etc還好用。


    “這樣多好!”薑樂一邊開車,一邊興奮地拍著方向盤,“今晚十二點送大家走的時候,也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了……不過你跟他們說啊,到時候得委屈下,擠一擠了!”


    “沒問題,空間還是挺大的,後備箱也能塞下好幾個人……”我轉頭看了一眼後排,得出結論。


    將我送迴別墅,薑樂便驅車離開了。


    別墅區的搜查已經告一段落,四周重新恢複了寧靜,杜哥也消失不見了。


    來到地下室,將今晚的計劃一說,眾人也都摩拳擦掌,做好了連夜逃出蘭州的準備。


    ……


    薑樂返迴梁家的時候,靈堂已經搭起來了,整個大院白裝素裹,供桌、遺照、香燭、花圈應有盡有。


    梁文彬等人的屍體也收進了棺材中,不過院中除了白狐,再沒有其他人了。


    “梁老爺子明天迴來,到時候再邀請其他人,但肯定不會大範圍通知了……”月色下,白狐頓了頓,繼續說道:“你那邊呢,墓地看得怎麽樣了?”


    “我覺得挺好。”薑樂點點頭說:“盛先生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墓地選得不錯……”


    “你覺得好就行。”白狐應了一聲,“梁老爺子說了,由你全權負責梁公子的入葬儀式。”


    “……我?”薑樂一愣。


    “對。”白狐說道:“這裏畢竟也是他家,梁老爺子擔心他陰魂不散,會對你將來的生活和運勢都不太好……所以希望你親手操辦葬禮,到時候也會請一些德高望重的僧人幫忙超度,一來平息他的怨氣,二來消除你的罪孽。”


    其實薑樂不太相信這些東西,如果梁文彬的冤魂真找上來,他敢再扇對方兩個耳光。


    但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梁無道對自己這個失而複得的兒子確實非常上心。


    “我知道了。”薑樂唿了口氣:“那就由我負責……對了,家裏有鏟子沒?”


    “鏟子?你要鏟子幹嘛?”白狐莫名其妙。


    “我要親手給梁公子挖墳,掘一個舒舒服服的大坑。”薑樂認認真真地說:“現在就去,一刻都不能等。”


    “……那裏麵有。”白狐微微有些動容,指著某個廂房說道。


    “好。”薑樂走了過去,推開廂房的門。


    不一會兒,薑樂便提了一把鐵鏟出來,真就一副準備“大幹特幹”的樣子。


    “薑公子,梁老爺子知道了,一定會非常感動的……梁公子地下有知,也一定能原諒你了!”白狐無比感慨地道。


    薑樂剛要說話,一陣嗚嗚咽咽的聲音突然傳來,像是一把細碎的牛毛直插進耳朵裏。薑樂一臉詫異,迅速看向堂屋的方向,聲音來自更深處的黑暗,像是某個暗室或者暗門。


    不過就一瞬間,聲音又消失了。


    “怎麽迴事?”薑樂非常震驚,難不成梁文彬的冤魂真的來了?


    “沒事。”白狐麵色平靜:“是梁老爺子養的一條狗……應該是餓了,我去喂下。薑公子,你去挖墳吧,早點迴來休息。”


    說畢,白狐朝著堂屋走去。


    薑樂直覺那不是狗,但又說不清是什麽東西,打算跟上去看一看,又想到龍門商會的兄弟還在等著,遂放棄了這個打算,轉頭出門去了。


    ……


    晚上十二點很快就到了。


    這片別墅區前不久已經被篩過一遍,將來或許還要再篩兩遍、三遍、四遍,但是現階段起碼很安靜。


    龍門商會來的人確實不少,好在奔馳大g的空間也算寬敞,從副駕駛到後排,再到後備箱,大家人疊人、人摞人,總算全塞下了。


    “二愣子,你的腳能離我遠一點嗎?”陸青空罵罵咧咧。


    “李東,你幾天沒刷牙了,嘴巴裏怎麽一股下水道的味兒啊……”麻雀無比苦惱。


    “向影,你身上好香啊,宋董平時也吃太好了吧……”夏瑤很是感慨。


    “車上為什麽有一把鏟子啊!”餘英非常無語。


    一開始確實有些騷動,不過到後來終於漸漸安靜下來。


    “漁哥,走了!”別墅門口,薑樂放下車窗衝我說道。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我站在門檻上朝他點頭,自己肯定不能離開,接下來還要以盛力的身份參加梁文彬的葬禮。


    “嗡嗡嗡——”


    雖然車子嚴重超載,但四個輪胎依舊飽滿有力,並展現出強大的動力性能,一路狂奔出去,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我返迴別墅,默默祈禱他們能夠順利離開蘭州。


    事實證明,“薑公子”的身份極其好使,提前將大家熟悉他的車子也很有效,短短一個多小時後,薑樂便給我打來電話,說眾人已經出了蘭州。


    ——手機是之前白狐送給他的。


    “蘭州以外就沒有設卡了,他們自己慢慢返迴江省就行!”電話裏,薑樂長長地唿了口氣,顯然也卸下了千斤重擔,和平時嘻嘻哈哈的他判若兩人,“感謝大家千裏迢迢地來救我,得虧沒有出什麽事,否則我真的無地自容了……”


    “嘿嘿,你客氣啥,大家是兄弟嘛,怎麽可能不救你啊……”我嘴上笑著,語氣卻漸漸沉下來,“小樂,我希望你永遠記住這一天,大家曾經為了救你,豁出自己的性命,不遠千裏來到蘭州……”


    “漁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薑樂打斷了我,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滕飛鴻,也不是易大河……我的一顆心,永遠屬於龍門商會!梁無道這邊,我能勸就勸;勸不了,我就走,親爹也不慣著。”


    “……嗯,早點迴去休息吧!”這一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我也需要慢慢消化。


    “嘿嘿,我可休息不了。”薑樂笑嗬嗬說:“我還得挖墳呐!”


    ……


    薑樂把車停在山穀邊上,一路踩著月光下了山坡、淌過小河,選了一處看上去還不錯的地方,抄起鐵鏟當即挖掘起來。


    “哢哢哢——”


    “哢哢哢——”


    薑樂一鏟又一鏟地掘著土地,已經進階優秀高手的他,這點體力活實在不叫個事,再加上他也不著急,挖一會兒就歇一會兒,時不時還抽根煙、喝口水,所以整體還是比較輕鬆的。


    約莫一個多小時後,一個大概兩米的深坑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嘿嘿,這樣差不多啦!梁文彬,能睡上老子親手挖的坑……也算你上輩子的造化啦!”薑樂將鏟子丟到洞外,一躍而起,跳出坑去。


    等他開著大g返迴家時,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


    白狐早就睡了,靈堂中的燈還亮著,徐徐的夜風吹過,梁文彬的遺照搖搖晃晃,配合有些慘白的燈光,氣氛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從小到大,薑樂不知殺了多少人,根本不可能害怕這些東西,當即大搖大擺地走進靈堂,吐了一口痰在梁文彬的遺照上麵。


    “看什麽看,老子去給你挖墳了!累到現在,不說聲謝謝就算了,還搞這一陣怪風嚇唬我?再裝神弄鬼,老子把你的遺照丟去喂狗!”薑樂又一腳踹在供桌上。


    說來也怪,罵完以後,風還真的停了,梁文彬的遺照也不晃了,隻剩一口焦黃的痰跡印在上麵。


    “敬酒不吃吃罰酒!”薑樂又啐了一口。


    不過剛才提到喂狗,薑樂忍不住想起白狐之前說過的話來。


    鬼使神差的,薑樂慢慢轉頭,看向堂屋的方向,那裏麵空無一人,自然也沒開燈,黑漆漆的一片。


    怎麽會有人把狗養在那個地方?


    再結合之前的一些疑惑,薑樂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緩緩朝堂屋的方向走了過去。


    進入屋中,薑樂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晃了一圈之後終於在某個方位尋到一處暗門。


    “就是這裏……”


    薑樂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裏麵肯定藏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他一手舉著手機,一手緩緩地把門推開了。


    “吱呀”一聲過後,一個更加漆黑的房間映入眼簾。


    薑樂再次舉起手機,微弱的燈光很快照亮其中。


    此時此刻的薑樂並不知道,堂屋外的某個廂房裏,白狐已經坐了起來,同樣沒有開燈,黑暗中,一雙眼睛透過窗戶,正直勾勾盯著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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