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想想偷陳糧利不大,危害不小。


    她不當場點破,是覺得此事蹊蹺,心中隱隱不安。


    說是換了四分之一,其實從她方才抓出的糧看糧食中三分之一都是石頭。


    拿這種糧糊弄災民,這個人可謂居心叵測。


    若非前頭她與杏子帶人一直與災民共處,大家混熟了,彼此產生信任,產生嘩變並非不能。


    要知道,猜忌和不滿最易發酵。


    人在又冷又餓,流離失所時易被煽動。


    她故意不說出實情,就為引蛇出洞。


    二來,皇上必定詳查到底。


    她懷疑此事已經與佳貴人關係匪淺,但又感覺這個女人做不了這樣的事。


    佳貴人沒那麽高的道行。


    被誣陷時她便想好,這次相信自己的直覺。


    無論如何,鳳藥此次不會善罷甘休。


    …………


    水患前夕,她叫杏子查太醫院與皇後和佳貴人有勾連的太醫名單。


    及李仁中毒前後,拿過鉤藤的人。


    這事剛落實,便開始天降大雨,水患起來後,她顧不得追究李仁中毒一事。


    當時沒想好是要皇上主持公道還是自行解決。


    事有輕重緩急,她決定以公事為先。


    這件事她同李仁認真說過,李仁仰著小臉很認真地迴答,“老師教過,夫國家公器也。我雖年幼,也知該以國家事為先,姑姑放心,就算姑姑就此不再查下去,我也沒關係。”


    鳳藥欣慰地說,“你大度,這是優點,不過我是你姑姑自要為你撐腰做主,不能讓你受人欺辱。”


    “咱們讓對方一次,是為寬宏,再讓,就是懦弱。會讓對手看不起我們。”


    李仁眨著黑亮的眼睛,用力點頭,“我記住了。老師也教過,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


    拿藥之人是佳貴人宮中的宮女,隻取了鉤藤。


    鉤藤少量使用,有平肝息風之效。


    佳貴人好心計。如若查起來,說是自己用也說得過去。


    另一味藥卻是皇後宮中太監托了人去拿的。


    虧得守藥材的丫頭在杏子女醫學堂中學習,甚是敬重杏子,否則也查不到這麽清楚。


    現在,她身陷囹圄,也和佳貴人一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憑直覺,此事水很深。


    佳貴人已經得罪她到底。


    她本念著深宮中的人,身不由己,沒有自由本就可憐。


    可對方如毒蛇一般糾纏,那她就收了善意,叫佳貴人也識得菩薩心腸也有雷霆手段。


    她長歎口氣,報複佳貴人並不能令她開心。


    肮髒手段,一旦用過一次,就再也幹淨不起來了。


    現在好在曹貴妃是願意幫她的。


    一個人幫過你一次,基本會幫你第二次。


    一個人受過你的恩,倒未必會迴報於你。


    到現在為止,事情有一部分在她掌握之內。


    皇上一定會徹查糧食之事,撥出蘿卜帶出泥。


    借皇上之手查佳貴人父親貪墨比她更有力。


    她進大牢前特別囑咐了曹崢,一定一定要保證拉過去的陳糧別折開使用,全部當做證物看管起來。


    災民用糧從皇家糧倉再拉過去就是。


    曹崢答應她就放心了,真不行到最後她也有能力自證清白。


    洗清自己是沒問題的,可她內心的不安到底來自何處?


    …………


    雲之自鶴娘處出來,便陷入沉默。


    胭脂清楚她心中自責,若多放些心思在家人身上,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迴府時恰遇到思牧。


    他恭恭敬敬向母親行禮,請母親先行。


    雲之原本隻覺得思牧同自己之間少些親密,想是男孩子大了的緣故。


    去過鶴娘那裏後,心中疑雲頓起。


    見兒子遠遠跟在後頭,向二道院小路上拐,她喊住思牧。


    “跟母親到書房。”她說,同時向胭脂遞個眼色。


    她說話嚴肅,眼神銳利,平日裏思牧未見過母親如此模樣,詫異下跟著母親進了鬆韻齋。


    雲之坐了主位,胭脂站在一邊,思牧跟著進門,猶豫一下將門掩上。


    “李思牧,跪下。”


    思牧忍不住叫起來,“為什麽?我這段時間什麽也沒做過。”


    “你自心底對你母親產生懷疑,不敬母親,有違孝道,還說沒有?”


    思牧究竟年輕,被人猜到心思還不懂掩飾,一下就張開嘴巴,“啊?”


    就差一句,“你怎麽知道?”


    雲之“哼”了一聲。


    胭脂清清嗓子道,“有人離間你們母子,你卻識不破,當真愚鈍。”


    思牧不服氣反駁,“對方說得真真的,還有大夫的看診書……”


    他意識到說漏了,低下頭不語。


    “你想當君子,與對方約定所說之言不告訴任何人對不對?”


    “任何事情都要酌情而從權處理。若是對方是個奸細,拿到我們國家的機密,也與你約定不要告訴別人,你會怎麽辦?這隻是個不恰當的比喻。君子守約也要看對方是君子還是小人。”


    “離間別人母子之情,你說是君子行徑不是?”胭脂問。


    “還不向母親認錯?”


    思牧不動,沉吟半天,“我隻想知道事情真相。”


    雲之落下淚,胭脂斥責他說,“你隻當自己親王身份有什麽了不起的?”


    “年俸千兩銀子,夠不夠修繕你家房子的?”


    “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年光是你父親瞧病的銀子就能壓死上百戶普通家族。”


    “你是公子哥兒,看不起身帶銅臭之人,瞧不上把錢掛嘴上之人,但沒你母親做生意從商,你在家隻能喝風,你父親早早就入土了!”


    “說你母親壞話之人,怕也是吃你母親的喝你母親的,真真白眼狼到家了。”


    “你想知道真相,便查去,冷落自己母親算什麽男子漢。”


    “我哪有!”思牧受不了胭脂一連串攻擊,終於大叫起來。


    “那你說清楚,靈芝那個賤人到底跟你說了什麽?!”胭脂逼問並說出名字。


    “你!你都知道了!”思牧傻乎乎站在原地,胭脂看他那個不開竅的樣子,真為雲之難受。


    “算了胭脂,思牧聽信別人之言,既是不信母親,我也不認這個兒子了。”她冷漠地擦擦眼淚。


    “他是親王,自己養得了自己。用不著我操心,再不行他有皇上叔叔,完全可以生活在宮裏,我們就此斷了母子關係吧。”


    雲之鋪開一張紙,拿起筆就寫斷絕書。


    思牧急了,上前搶走宣紙,雲之筆上的墨灑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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