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緊走幾步攔下她,“對不住啊貴客,什麽老宅主母,咱們沒聽夫人提起過。”


    “您等等,咱馬上通報,夫人有請,您再進去。”


    雲之一撇嘴,胭脂厲聲說,“搬張幹淨椅子來,請主母坐下。沒一點禮數!”


    那人不知雲之來路,趕緊先搬了椅子,雲之踢了椅子一腳,不耐煩道,“叫人跑去通傳。林雲鶴再不出來,小心我……”


    “姐姐!你怎麽親自登門了?”鶴娘已經得了通報一路小跑著出來迎接。


    “喲,你是夫人,我也是夫人,親自迎到門口,我受不住啊。”雲之似笑非笑看似打趣,實則嘲諷。


    鶴娘是個伶俐人,“別和他一般見識,鄉下來的,不懂那麽多咱們的規矩。”


    “連夫人都不認識,當門房那也不合適啊。”胭脂在一邊插言。


    雲之介紹,“這是我的異姓姐妹,紫蘭殿跟過先皇的貴妃的大宮女,如今放出來在咱們老宅中住著。”


    雲之故意將“老宅”二字咬得重重的,挑釁地瞧著鶴娘。


    鶴娘心中叫苦,雲之怎麽想得起過來呢。


    她自搬過來,自稱杭州來的大戶人家娘子,死了夫君,如今守寡。


    帶著孩子,深居簡出,隻想安生過日子。


    雲之絕對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是哪裏招惹了這個女閻王啊。


    心裏犯著嘀咕,一邊賠笑引著雲之向裏走一邊解釋,“原先門房挺好,可這個是我的親戚,不安排實在說不過,我也養不了那麽多人,就打發原先的門房走了,多給他三個月月銀,他鄉下有地,也說了好幾次想迴鄉種地。”


    “打發個人倒也沒什麽,不過既是主母派來的人,怎麽說也該叫他先迴老宅,沒有你自己打發人迴鄉下的道理。”胭脂不軟不硬語帶斥責。


    “往小裏說,你是自己有主意,往大裏說你這是不尊主母。聽說你沒拿到休書便還是宅子裏的人,許你搬出來是主母心善好說話,你也太拿大了。”


    胭脂出宮沒多久,尚保留著大宮女的習慣,說話不留情麵,又紮心,且句句在理無從反駁。


    “是是,姐姐說的是,是妹妹做的不對。”


    她一味服軟,倒叫雲之和胭脂沒了脾氣。


    但胭脂與她沒交情,宮中生活教會她一個道理,最要小心這種表麵順從,嘴上全是好聽話的女人。


    口蜜腹劍,不過是宮裏女人的必修課之一。


    她挑剔地上下打量一番鶴娘,一時沒說話與雲之一同向內宅走。


    中堂裏擺了茶與點心,雲之不客氣直接坐了主位。


    鶴娘垂手站在一邊等著雲之問話。


    丫頭婆子們都驚訝地躲開了,她們都以為自家夫人是外地來的大戶人家的主母。


    此時所見,並非如此。


    雲之也不喝茶,左右看了看房子問,“這宅子住著還算舒服。”


    “姐姐親自挑的房子,怎麽會不好。鶴娘心中一直感謝姐姐,不敢相忘。”


    “那你就是承認主母待你不薄嘍?”胭脂仍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味兒。


    “是。”鶴娘心中不服,暗罵胭脂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表麵仍然恭敬。


    “那你搬出院子的真正原因是什麽,為何不說出實情?”


    鶴娘好久不抬頭,手上絞著自己的裙裾。


    “這也算真心待你家主母?”胭脂提高咽音斷喝一聲。


    一張臉上的表情已變得淩厲。


    鶴娘被她聲音震得一驚,腿一軟,跪下了。


    胭脂走到門前,伸手關上了門。


    屋裏隻餘她們三人,外頭人也被屏蔽開來。


    雲之冷著臉,“你想好好養大孩子。我成全了你。把最好的鋪子給你兩間。”


    “已經過給了你,你大約是想著我拿你沒辦法。”


    鶴娘不說話,她的確這麽想的。她想同王府所有人都沒有一點關係。


    “我今天就可以讓你的鋪子關門,你信不信。”


    她聲音寡淡,像說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隻需把店內掌櫃夥計都調走即可。”


    “整個京中,沒人會上你店中做事,是沒人敢去。你加多少銀子也不會有人做。”


    她並非誇口,短短幾年,雲之擠垮所有綢緞莊與女子服飾店。


    京裏經營此種買賣的都是她的貨,她的人,她的鋪子。


    她做買賣講品質、講誠信、講服務。


    是以越做越大,生意興隆,壟斷了京中同類商品。


    當時為鶴娘生活考慮,給她的便是生意最旺的兩間鋪子。


    一間經營衣料。一間經營服飾。


    每月賬房來報賬,順便幫她把錢存入票號。


    她又省心又舒坦。


    這份舒坦的代價,是對雲之的忠心。


    “我看這婦人有事兒。妹妹勸你一句,沒了忠心的人,萬不可留。”胭脂公然開始威脅鶴娘。


    “不知她為姐姐做過何等事,竟有這麽大的迴報。不如以後有事胭脂我來做,反正在宮裏我也沒少幹過。皇貴太妃都沒您這麽大方,把你那用不完的莊啊鋪的,都給我吧。這宅子我瞧一個人住也挺舒服呢,嘖嘖嘖,看這方口圓肚青花瓶,怎麽說也得幾十兩銀子。”


    胭脂在屋裏來迴轉來轉去,打量著屋裏富貴的裝飾,又看又摸,給鶴娘施壓。


    雲之安安靜靜坐著,不接話,由著胭脂胡鬧。


    “元儀之死並非自溺。”她突然蹦出一句。


    鶴娘本挺直身子跪著,聽到此言一下癱坐在地上。


    眼神閃爍抬頭望著雲之,“真的?當時說她是不小心溺斃的呀,她喝了很多酒。”


    發生這件事後,雲之隻顧悲傷,梅姍不理瑣事,等雲之想起來,顧念鶴娘帶著孩子,鶴娘與元儀沒那麽深的情份,她說走便許了。


    過後,就更不想提起。


    這件事隻有少數幾人記在心中,很快被其他人淡忘了。


    “元儀……元儀……”她喃喃喊著這個名字,那年輕鮮活的女子又在她心中活了過來。


    一顰一笑都在心上,她送給自己孩子的赤金項圈,她死後鶴娘把它收起來了。


    她沒哭反而臉色煞白,抬頭看向雲之時的表情是驚恐而非悲傷。


    對元儀,鶴娘不討厭。


    隻知道元儀與雲之要好之極。


    不過元儀待人一向慷慨,不計錙銖,是個豪爽的女子。


    這爽快來自家教和心中的底氣,鶴娘羨慕她也嫉妒她。


    鶴娘小氣貪財,她吃過很多苦頭,知道這世界沒錢寸步難行。


    所以當年才會為雲之辦事。


    她得了豐厚迴報,沒什麽好抱怨的。


    元儀的死並非她樂於見到。


    “你為何離開宅子獨居?”雲之觀察她許久,慢悠悠問道。


    這種緩慢,是老虎撲食前那片刻的隱忍,隻為後麵致命一擊。


    鶴娘怎會不知,她後背濡濕,正了正身子,終於下定決心,“那宅子裏,有人叫妾身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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