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藥不急不慌,喝口茶,放下茶盞時沉靜的目光落在思牧臉上,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雲之與胭脂也不由挺直腰杆。


    “皇上此時是不管李仁,但他是皇上的親兒子,你是皇上兄弟的兒子,誰與皇上更親近,你這麽大了分得清。”


    “姓秦的在宮中是內勤司長,不是普通人能辱罵的,你父親若在,他也不敢這麽和我說話。”


    “你覺得自己厲害是親王,與秦鳳藥無關,但你心底卻認定我與你母親要好,就聽見你的混帳話,也不會使手段處罰你。明明憑的是裙帶關係,而非靠你自己。”


    “哪天皇上突然轉了性子,想起這個兒子的好處,你以為在兒子和侄子之間,皇上會偏向曾與自己爭過皇位的兄弟之子?”


    這話太尖銳了,雲之變了臉色,她忙於生意,壓根不知道思牧平日所為,最多看看他的功課,講幾句大道理。


    她雖久不關心宮中事情,卻知道這話是事實。


    鳳藥略一頓接著說,“郡王、親王、皇商,你家所擁有的一切都在皇上一念之間。你需謹言慎行,不要給你母親添麻煩。你母親一人支撐整個家族,已經很辛苦,你將來是家中頂梁柱,整個家都指望你,你瞧瞧你現在的德、行,立得起來嗎?”


    “你整日與李嘉李慎混在一處,他們是皇上的親兒子!將來做個富貴閑散王爺,要麽登上大寶,你若無能,他們與你有什麽關係?”


    這話還隱著一層意思。


    兩兄弟中間有一個繼承皇位,勢必牽扯奪嫡,思牧將來若牽入其中,惹得一身騷是輕的。


    思牧莽撞卻不傻,聽出鳳藥句句在理。


    隻是自尊心作祟不願承認。


    轉眼看到母親麵容慘淡,隻得走到李仁跟前,“我也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你別在意,以後我不欺負你了。”


    李仁隻說一個字,“好。”


    鳳藥說,“你不當我是小姨,我卻還當你是外甥,不是因為你優秀,是因為我與你母親的情分。你懂嗎?”


    鳳藥一改方才的柔聲細語,變得嚴厲起來。


    思牧心中不服,低下頭小聲說,“知道了。”


    “那好,你告訴我,究竟誰挑著你罵李仁的。”


    鳳藥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風輕雲淡問道。


    思牧驚訝地猛抬頭,滿臉不可思議已經出賣了他。


    果然和鳳藥想的一樣,有人在背後使壞。


    經不住幾個大人恐嚇勸解,他終於說了,總與李仁發生矛盾是因為李慎總在不經意間,透露李仁是“咱們皇家的恥辱”。


    李嘉又愛起哄,思牧經不起這些,便總找李仁的事。


    幾個大人都小小吃了一驚。


    特別是鳳藥,她一直以為是曹貴妃之子李嘉挑唆的。


    她太大意了。


    那個溫厚、穩重的李慎竟然有這樣的心機,說沒大人在後麵指教,她是不信的。


    雲之讓思牧迴房,不許出來。


    她突然一身疲憊,“自從他懂事,我日子就不好過了……”


    鳳藥知曉她的意思,但她們都是久經滄海的人,便也不多安慰,隻說,“你需要我做什麽,隻管說。”


    “多謝你提前發現這孩子不對勁。不然……得罪了人,或攪入是非圈中就不好了。我會好好約束他。”雲之邊說邊起身送鳳藥。


    子女關最是難過,多少英雄人物也過不了這關。


    身在皇家,不怕沒作為,就怕沒能力還有野心。


    鳳藥自己從未生育過,不便多說,該提醒的她全提醒過了,多年老友也隻能做到這步。


    兩人在府門前悵然分別。


    …………


    雲之一直看著鳳藥的車走得看不到才返身迴府。


    她一身昂貴綾羅,戴著最貴重的寶石頭麵,穿的是雲錦緞麵鞋,鞋麵墜著明珠,然而眼角已起了細細紋路。


    這些年,她風風火火,錢也賺到了,孩子也大了,日子卻並不全然順心。


    當初李琮吊著一口氣,搬來了此處宅院,雲之辟出一個院子,花三倍工錢請了幾個人專職看護李琮。


    這麽做都為思牧。


    梅姍已經成了京中最大戲院老板娘,這些年闖下來,她內心越發潑辣,過得還好。


    鶴娘從宅中搬出去,雲之沒有薄待她,替她買了個小宅子,送她幾間店鋪,她帶著孩子也好過。


    安心留下的反而是與雲之關係最淡的靈芝。


    她本傷心夫君的薄情,後來見到李琮的慘相還是心軟下來。


    每隔三天,她便去探一次李琮,生怕原來府裏留下的下人不好好照顧李琮。


    有她這樣勤去走動,下人倒也不敢過分,所以李琮日子好過些。


    中間有一天,她因大雨錯過日子,晚去一日,前腳進了微藍院,後腳門房帶進一名前來拜訪的男子。


    她不想見生人,從側門出去藏身院後小道上。


    下人喚了幾聲奇道,“方才見了姨娘,不知去哪裏了,請七爺隨意。您是咱們六王的老朋友了,現今念著他的,也隻餘您老,您隨意,有事叫奴才一聲就行。”


    七郎揮手,自己熟門熟路搬來凳子,又將李琮帶著輪椅抱到院子裏。


    那日天熱,他自己坐在樹蔭下,將李琮放在大太陽下暴曬。


    李琮隻餘眼睛能動,耳朵能聽。


    手臂也可以動,手卻用不了。


    腿能動,腳也用不得。


    他一雙眼恨不得射出飛刀般死盯著七郎。


    曹滿被他看得直樂,哈哈笑道,“這麽盯著我,怎麽?還想打我不成?”


    “你也聽到了,隻有我還記著你,果然仇人才最是這世上最惦記你的人。”


    七郎眼見著李琮大汗淋漓,氣若遊絲卻動彈不得,心中快意,“你有今天,可後悔當日叫人害死弦月與常瑤?”


    “黑心種子,讓自己妾室勾引我,再勒死了她,不但惡毒,還卑劣無比。你命中有一劫,那就是七爺我,哈哈哈。”


    七郎雖在笑,聲音卻陰森無比。


    “後悔?晚了。不知你那豬腦子的妾室為何還惦記你,若我是雲之,一把藥早毒死你,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以你的功德,不會有人為你燒上一張紙的。”


    他罵完,孤獨地坐著,臉上一片愁苦。


    有些人去了,真的再也遇不到。


    即使再遇到一個生得如弦月一模一樣的人,他也沒了當年的激情。


    消逝的不隻年華,一切都迴不去了。


    七郎仍然身強體壯,鬢邊卻生了華發。


    他一直獨身一人生活。


    從前他是多麽快意恣肆的人啊,逛青樓、飲酒、與皇子打架,愛恨情仇鮮明可見。


    現在,他是一片混沌,富貴與前途也沒了吸引力。


    看李琮已快暈過去,他走過去抱起他,喃喃道,“得謝謝你夫人,留你一口氣在。”


    他把李琮放入臥室,自己離開王府。


    這院子幹淨整齊,卻荒涼無比。


    待他走後多時,靈芝一臉一身的汗,再愚鈍,她也意識到李琮的境遇與雲之有分不開的關係。


    她無意間窺見這府裏自己最不該知道的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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