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芳麵前的小籮筐裏剪刀、彩線亂成一團。


    手中那穗子已經褪色陳舊了。


    她目呆呆的眼神望見鳳藥,呆愣半天,仿佛剛想起對方是誰,忙坐直身子,“鳳姐姐你怎麽來了。”


    鳳藥沒坐下,隻是將窗子推開。


    “別,光線刺眼。”容妃聲音變得刺耳尖利。


    “娘娘頭夜未眠還是今早剛起?”鳳藥看她眼下烏青。


    她低著頭,也不答話。


    鳳藥心中有數,喊道,“赤芍。”


    大宮女急忙小跑過來,“侍書大人。”


    “以後喊我姑姑。”鳳藥溫和地迴答,迴手又關上了窗。


    光線暗下後,空芳明顯身子也鬆馳下來。


    “去給你家娘娘熬一碗安神湯。”


    “迴姑姑。”赤芍聲音顫巍巍,強壓著哭腔,“早就熬好了,娘娘不喝。”


    “端來。”


    鳳藥拿著溫熱地藥,像哄孩子似的,“容芳,把藥喝了,好好睡一覺。”


    對方沒反對,由著鳳藥喂她,喝完了藥。


    鳳藥拉起她的手,想從她手中拿走那隻舊的穗子,她被燙了似的叫了一聲,抓住穗子。


    “好了好了。拿著吧。”鳳藥語氣非常溫柔。


    牽了她的手,將她帶入寢宮。


    踏上木階,引著她上了拔步床,看她躺下,為她蓋上錦被。


    鳳藥沒有立刻就走,坐在她身邊陪著。


    藥勁上來後,她那明明已經千斤重,還倔著不願合起的眼皮子,終於耷拉下去。


    卻睡不安穩,在床上扭來扭去,像做著一個沒法打斷的惡夢。


    鳳藥隻是靜靜坐著,繃著臉。


    未央宮的窗紙還保留著從前嘉妃居住時的暗色。


    殿中大白天就得點燈。


    容芳倒是高高低低點著許多燭火。


    卻不願意更換為更時新的“貝紙”,這種新式“紙”是研磨碎的貝殼粉為主料做的。


    柔韌、透光、隔風,各方麵高於窗紙窗紗許多。


    鳳藥問過赤芍,赤芍告訴她,容娘娘明白吩咐過不換。


    鳳藥那雙銳利的眼,慢慢掃視著宮中布置。


    深吸口氣,聞著宮裏的氣味。


    未央宮總熏著極重的香料。日夜不休。


    香氣重到鳳藥進殿有些頭暈的程度。


    容芳走到哪裏,哪怕離開,都能聞到未央宮的氣息。


    初聞甜膩,聞多便覺不適。


    此時此刻,她聞到一絲詭異的氣味。


    因香氣太重,實在聞不清楚。


    隻覺太陽穴隱隱地開始疼。


    “赤芍。”鳳藥走到殿外,一股涼風吹著草木枯朽的氣味,讓她頓時心頭清爽許多,她叫來了赤芍。


    “怎麽迴事?”


    赤芍在院中給鳳藥跪下,雙手放在腿上,低頭支吾。


    “抬頭好好說話,難道姑姑我罰不得你?”這話說得和緩而嚴肅。


    赤芍對鳳藥有種說不出的懼意。


    這姑姑從來和顏悅色,絕不打罵小宮女,每有吩咐哪怕赤芍不滿,也不敢流露一點不滿。


    赤芍抬起頭,卻不與鳳藥對視,低聲說,“頭一夜,容娘娘喝了大半夜的酒,後麵鬧起來,不肯好好睡,一大早又讓開著未央宮門說氣悶,又說宮人太吵不叫院子裏看到人影。”


    “若有人,就……就拉出去打死。”


    鳳藥心中,容芳不管做什麽出格的事,也不可能打殺人命。


    她對萬物充滿好奇,身上總是活力滿滿。


    今日的情況是鳳藥頭次見到。


    莫不成還是因為徐家的小郎君?


    容芳心中藏著別的男人,出嫁前就算了,若已做了妃子還想著別人,這樣明目張膽……


    皇上尚年輕,也許此時還能理解一二分,過些日子,來了新人,皇上就再也不會想起她。


    就算皇上容得下她,別的妃嬪,皇後,都容不下這樣的異類。


    鳳藥看不得女子為個“情”字,這樣作踐自己。


    這本不幹她的事,但容芳是第一個進宮伴君的女子,也是鳳藥接觸最多的後宮女子。


    鳳藥心中還是對她多幾分情義。少不得要點撥她。


    心中感慨萬千,鳳藥迴頭看了未央宮主殿一眼,卻看到一道影子在殿內一晃就消失了。


    那影子不高,速度極快,似鬼魅,嚇得鳳藥一激靈。


    她不信鬼神之說,快步跑入殿內,裏麵一片寂靜,隻有容芳均勻的唿吸聲。


    鳳藥對一直跪在院中的赤芍說,“以後有這樣的情況及時來稟報我,別鬧到無法收拾,她是主子,罰她有限,你們這些奴才受罰可就重了。”


    “赤芍,當差即要當心操心,也要知道尺寸與界限。你可明白?”


    赤芍恭敬地說,“姑姑,赤芍知道好歹,姑姑說的話是為我們好。以後有事奴婢會及時知會姑姑。”


    “你好好做,你家娘娘好,你才有好處。將來升為姑姑指日可待。”


    這話並不是哄赤芍,容芳的父親越發得皇上器重,十分穩妥能幹。


    容芳隻要有孕,升位份是自然的。


    到時必定要使喚品階更高的宮女,赤芍本就是大宮女,跟著高升水到渠成。


    赤芍並未露出半分高興,隻是順從地點頭。


    上次見麵,這丫頭還背後嚼鳳藥舌根。


    這次就變了個人兒。鳳藥自然察覺到。


    她迴了書房,臉上帶了心事。


    “侍書累了嗎?”李瑕心情卻很好,招唿她。


    戲謔道,“姐姐,現今朕做事可比從前多的多,你卻不肯再下廚給朕做菜吃。禦膳房的菜少了點家常味兒。”


    他放下筆,看看陰沉的天,“都起涼風了,天要冷了。你搬到含元殿的偏房吧。”


    “皇上多久沒去過未央宮了。”鳳藥岔開話題。


    笑意在李瑕臉上如水中漣漪,漸漸散去。


    “你指的是什麽?”他幹巴巴的問。


    “奴婢沒有權利翻看房事記檔。您留宿在未央宮這月有幾次?”


    “朕沒寵幸過容妃。”


    !!!


    國公府塌天了。


    徐忠因放川地布政司長入皇城,還放進來喬裝的護送太子迴封地的五百黑衣人,導致京城裏大亂。


    他犯了失職之罪,暫進押入大牢,等待禦審。


    加上曹家女入宮,進宮便封了貴妃,僅僅位列皇後之下。


    國公老夫人鐵青著臉,將國公府全府及近親都召到一起。


    宗族一起商量對策。


    老國公似一點不急,拿著專為自己打造的銅酒壺,一口接一口狂飲。


    一屋子人都瞧著他,等他開口。


    他輩份長,身份貴重,混在軍營和朝堂一輩子,大風大浪見多了。


    “唉,你們看看一點小事,一個個似死了老子娘似的。老夫看不必驚慌,且等著……”


    老夫人張嘴,淚先流,“小的整日成了個活死人一般,大的入了牢房。你叫我這個做娘的怎麽等著?你那麽多舊部,怎麽不能動動關係。”


    國公道,“此時亂走動,落在新皇眼中就是在挑釁。按兵不動才是上策,老子打了一輩子仗,書沒讀幾本,道理都是吃了大虧得來的。說別動就別動。”


    “他李瑕不是已經坐上皇位了嗎?亂子不是也平下去了嗎?什麽毛後果也沒有,他要處罰徐忠就是個糊塗主子,我辭官迴老家種地算了。”


    他醉眼迷離,指著一屋子親戚,“你們都聽好了,誰也別探監,誰也別動用關係,沉住氣。”


    說不了幾句,他醉倒在桌前。


    國公家與常雲之家不同,雲之父親兄弟三個,什麽事都能有商有量。


    國公府裏,老國公沒親兄弟,都是堂表兄弟,下頭子侄雖多,比他身份地位都低許多。


    他發了話,沒人敢反駁,大家隻得散了。


    燕翎得知此事,叫小丫頭去請老夫人,說自己能走動一下打聽打聽。


    老夫人不想見她,心中認定她晦氣。


    卻架不住她說的——可以托人問問。


    燕翎要托就是托當今皇貴太妃。


    皇上是太妃養子,太妃若開口,多少得給三分薄麵。


    所有太妃都移居皇宮東南部,隻有她還留居紫蘭殿。


    這就是皇恩的表現。


    燕翎一直被關在房中,不讓出來,飯都送入房裏。


    她也不急,日日等待時機,心中發狠道,老太婆難不成能關她一輩子?


    總算等到機會,她必定要靠著自己解了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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