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渾身顫抖,她看高牧之高舉的手中拿了什麽。


    “都是臣的錯!”牧之咆哮著,“是臣引發倭賊的貪婪,是臣搞砸了和談,是臣自作聰明將賊人引入京中,是臣……”


    他聲音哽咽,心裏一片破碎。‘


    他的國,因為他一人的決定,要承擔起百萬賠款,這些錢落到百姓身上,是什麽樣的負擔,他太清楚了。


    而這一切,由他而起,他背負不起這樣的錯誤與責任。


    都是因為他,眼淚順著臉頰向下淌。


    耳邊嘈雜之音都在遠去,他眼角餘光看到一個衝過來的士兵……


    手輕輕一抖,一枚火星落在滿是燈油的衣衫上。


    火“忽”地爆燃起來,瞬間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


    錦緞衣裳易燃,又加上燈油助燃,那火起得兇猛,根本無法接近。


    火光中,牧之似乎沒有痛覺,緩緩盤腿坐下,如老僧入定般,直視兩儀門內,文武百官。


    直視著統馭整個大周朝的聖天子。


    所有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行動震懵了。


    如被定住,眼睜睜看著他周身燃著熊熊大火,麵容平靜。


    “牧之——!”


    公主發出撕心裂肺的唿喊,牧之隻是緩緩點了下頭,卻沒迴頭看她。


    公主從轎上下來,隻跑了一步便趴在地上。


    她知道,他已經救不迴來了,她逼著自己眼睜睜看著牧之身上的火從大到小。


    等有人提來水桶,潑上去時,牧之已燒成一具焦炭。


    鳳藥匆匆報過信,趕迴皇宮,用玉郎給的腰牌一路通暢。


    從嘉猷門走千步廊經歸真院和安仁殿是迴禁宮最快的路。


    她遇到巡邏侍衛,便下馬,說明馬的來處,將馬兒交給侍衛,由他們還給善撲營。


    她則快步向含元殿去。


    剛走到沒人居住的安仁殿,一個太監突然出現,麵色不善。


    鳳藥左右看看,竟沒一個人,一時後悔不該抄近路走人少之地。


    她果斷迴頭就跑,一頭撞到個高壯身體上。


    一條毛巾塞住嘴巴,一乘小轎抬了過來。


    高壯太監將鳳藥塞入轎中,鳳藥心知此次大大不妙。


    …………


    皇上怒火中燒,加上休息不足,見到此等慘烈狀況,一時又恨又惱又愧又氣,雙眼突然不能視物,一片漆黑。


    似乎連老天都為牧之的慘狀不平,天上打起雷,傾盆大雨瞬間潑灑下來。


    那焦屍被雨水一打,倒在地上。


    公主撲上去抱住被燒成炭的愛人,不顧一切狂喊狂哭。


    眼淚混著雨水紛紛落下,從人勸也不是,扶也不是。


    忽然而來的一陣叫喊壓住了公主的哭聲。


    “皇上!皇上!!來人快護駕!”


    皇上被一幕接一幕的情況氣暈了。


    群臣亂做一團,駕住暈過去的皇上。


    侍衛找來一隻寬凳,讓皇上平躺著抬起來。


    雨來得太急,沒人拿傘,隻得幾人在旁邊用衣服為皇上遮些雨水,送入含元殿。


    宮女太監伺候皇上更衣,青連常駐含元殿上前為其診脈。


    牧之自焚,剛點燃青連遠遠看在眼中,火燒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人沒救了。


    不忍看下去,青連悄悄退迴偏殿中,他有他的職責要顧。


    國家危亂之際,政務更要一穩再穩。


    他不敢懈怠。


    九皇子隻能帶著侍衛先顧父皇。


    待皇上安置好,他這個衛內大臣之責才算暫時告一段。


    他又悔又恨,為什麽不交代得更詳細些。


    叫他怎麽麵對牧之家人,怎麽麵對自己的師傅。


    悔恨之餘,他也對牧之有了更深的尊敬。


    原來,文死諫武死戰,是這般情景。


    他打算先好好安葬牧之屍身,無論如何按國士待之。


    再緩緩向皇上進言,不可因牧之之舉遷怒常家。


    慘局已經發生,唯今之計,安頓好他的家人才是明智之舉。


    他沒時間後悔難過,匆匆趕出殿外。


    牧之屍體已經不見了。


    隻餘一個守著兩儀門的侍衛站在大雨中,如鐵塔般一動不動。


    雨水從頭到腳澆在他身上,他若平時一樣堅守崗位。


    其他人都去找雨披了,隻有他自己留了下來。


    “你叫什麽?”


    “三等侍衛曹崢。”那人大聲迴答。


    “卑職是九皇子從善撲營挑來的新人。”他補充一句。


    他就是那批沒什麽背景,鬥不過老兵油子才被挑入中央軍中路軍的侍衛之一。


    是九皇子的心腹小隊,隻是九皇子剛接手,還沒一個個都識全。


    他單腿跪地,抱拳迴話,十分利落。


    九皇子拍拍他肩膀,“曹崢,我的親衛隊,你來做隊長,升為二等侍衛。”


    “是!”曹崢大聲迴應。


    “其餘擅離職守的,全部罰俸一月。每人去領十板子。”


    “常大人的屍身呢?”


    …………


    抱著常牧之屍體的人,是歸山。


    他心情十分複雜。


    原本他隻覺得自己雖已官至二品,卻隻是個閑散之職。


    朝中大多數有黨有派官員全都背景深厚。


    沒有背景的也強行巴結上司給自己找背景。


    他是當年的探花,打馬遊過禦街的。


    不過仕途平平,並沒被哪個貴人瞧上眼。


    寒門學子出身,混成他這樣,也正常。


    看了太多趨炎附勢,諂媚向上之徒,他不屑此道,也滅了向上之心。


    遊戲人間久了,他倒忘了自己當初的心意是真是假。


    他是真的對朝政死心了麽?


    牧之的一把火,燒得他臉紅。


    原來世家公子並不是他想像的那樣,一味浪蕩。


    是他見識短了,一葉障目。


    看到公主哭得撕心,他心下不忍。


    公主理應愛上牧之那樣的男子。


    與他相較,猶如蒿草對比於鬆柏。


    國家受辱,他從未上過折子。


    主戰主和不是他這樣的人說得算的。


    叫嚷幾聲也沒人聽。


    牧之與他的困境一樣,牧之做了自己的選擇。


    歸山也做出了選擇,他選擇沉默。


    牧之點燃自己,而後緩緩坐下的那一幕,讓他震撼到難以言語。


    他的腦袋一直是蒙的,嗡嗡作響,直到大雨澆下,他才醒過來。


    歸山將自己的官袍脫下,輕輕蓋在牧之身上,又強行扶起公主。


    “再哭他也不會醒過來了。”歸山硬起心腸提醒公主。


    迎接來的是一個耳光。


    打得他頭一偏,心疼地看著跪在地上釵環散亂的女人。


    大雨澆濕了她的頭發,她的金釵歪在一邊,她像是不能承其重,軟在地上。


    歸山將她頭的首飾統統去掉,揣入懷中。


    “你是誰,你管不住本公主,滾。”她推搡著歸山。


    歸山由著她又踢又打,將她扛起來,塞到轎上。


    這天她乘的轎是無頂的,轎夫都感激地看著歸山。


    “送她迴修真殿。”


    他自己則抱起披著自己官袍的牧之,跟在轎子旁邊。


    公主已經哭到麻木,冷著臉,靠在座椅背上,一言不發任由大雨澆在自己身上。


    旁邊心愛的男人,曾與她一同乘輦遊街。


    那時的他,沐浴著陽光,身上仿佛會發光,墨發披於肩上,橫臥在自己腳邊。


    那時她懷著一腔幸福,忽視了腳下的男子是多麽痛苦。


    她扭曲地向旁邊看了一眼。


    被歸山抱在懷裏那小小一團就是她最愛的男人。


    牧之啊牧之,你活著同我在一起沒快活過一天。


    今天的報仇,也算同我扯平了吧。


    眼淚再次和著雨水向下流淌。


    讓她哭個夠吧。


    趁著這雨聲,趁著這亂子,趁著無人注意她的時候。


    歸山以為公主會被擊垮,畢竟她與牧之的事拉扯幾年了。


    驟失愛人,怎麽可能一下振作起來?


    他再次被眼前女人的做派驚到。


    正當他叉著手不知怎麽安慰公主時。


    這女人,突然就停了哭聲,挺直身體,揚聲道,“備熱水,伺候本公主更衣梳妝。”


    歸山不由問她,“你要去哪?我陪你。”


    “歸大人在這兒等我,我要麵聖。”她冷靜地迴頭看著歸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鳳藥傳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芥末辣不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芥末辣不辣並收藏秦鳳藥傳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