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積雪已化,陽光明媚。


    但空氣仍是冷得吸入空氣像刀子一樣割人。


    她拐個彎,迴小廚房拿了些甜食和一些肉,去了禦駟院。


    那小太監果然不在,她將東西放到配房旁邊的小廚房內。


    甜食她帶了兩盒,留下一盒,手中留著一盒。


    到梅園折了兩枝梅花抱在懷中,先去了趟太醫院看了看黃杏子,將一盒糖食給她,“奉旨”去長樂宮看望嘉妃。


    見了如意,她將手中精致的小盒子遞過去,“給你帶的糖食。”


    如意很喜歡這個姐姐,接過盒子,笑嘻嘻帶她去嘉妃寢殿。


    果然嘉妃見不到皇上時,一副懨懨的模樣,要死不活。


    每見她鳳藥都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自己也形容不出來。


    總覺得窒息,殿內永遠暗沉,點著昏黃的蠟,又不肯多點。


    而嘉妃在光影下柔媚得像個醒不來的春夢。


    鳳藥還沒請安,梅花的香氣已經驚醒了昏昏沉沉的嘉妃。


    她支起一邊身子問,“什麽香氣這麽清新?”


    “奴婢剛經過梅園折了枝梅打算迴去插瓶,它能開上好幾日呢。”


    “奴婢很喜歡這種香,沒有香料能比得上它。”


    嘉妃聞了半天,喃喃說道,“是的,是的,天然的東西是最好的,配出的香料怎麽比得上?”


    “我好久沒聞過這麽香甜的味兒了,這枝留給我吧。如意找個裂紋玉壺春瓶裝它。”


    “若是紅梅最配那瓶子。”


    她越看越愛,伸過手,將梅花接過去,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嗅。”


    “紅梅的確更嬌豔,不過白梅香氣濃鬱。”


    如意找來瓶子,裝梅花修剪一番插入瓶中。


    鳳藥告訴嘉妃皇上病了。


    她著急地問皇上龍體如何,又怨恨地說自己不能出去,不然一定要親手為皇上煎藥,喂他喝藥,守到他好起來。


    她著急是真的,不是客套的虛禮。


    聽說皇上病了,她從床上下來,在大殿中走來走去。


    鳳藥不忍心,勸她先梳洗起來。


    “女為悅己者容,他不來,我打扮做什麽?”


    鳳藥說,“打扮好了,自己也舒服,精氣神就來了。”


    她本來有點精神,聽鳳藥一說,又泄了氣。


    萎在床上抱膝,“不過是廢人一個,哪來的精神。”


    “奴婢為娘娘梳梳頭吧,現下外頭流行了新發式,娘娘試試,下次梳給皇上瞧。”


    她打起些精神,“真的?外頭還流行起新發式來了。”


    她終於坐在梳妝鏡前,鳳藥犀牛角梳沾了些桂花水為她梳通頭發,才發現她的黑發中摻了些許白發了。


    她的確白淨,遠看如少女,到底有了些年紀,臉上細看不再有少女皮膚的光澤。


    不過隻需燭光不明,她仍是明麗嬌俏的。


    怪不得這裏整天不見光。


    鳳藥慢慢梳發,心頭一陣悲哀,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


    發式做好了,那是個偏少女的發式。


    嘉妃看著銅鏡中自己模糊的影子迴頭問如意,“好看嗎?”


    “娘娘梳起這發式,倒像奴婢的妹妹那般年紀。”


    如意笑嘻嘻地說,“太好看了。”


    嘉妃有些羞怯,低頭道,“鳳藥幫我傳個話,皇上好好養好身體,再來看我吧。”


    鳳藥迴去“繳旨”,說嘉妃娘娘情緒穩定一切都好。


    皇上躺在床上沒動,長長出了口氣。


    這天到了下午,如意便來尋鳳藥,請鳳藥代為轉告皇上,嘉妃最近都不宜麵君,千萬不要讓皇上過來,就算他身子恢複了也先別來。


    “為什麽?皇上肯定要問我總得有話說呀。不然皇上急了今晚就會過去。”


    如意隻得說了實話,“不知怎麽迴事,下午娘娘開始全身發癢,起了一身疹子,太醫院過來看了,說無妨但全部消下去大約總要月餘。”


    “那我還是同你一起去瞧瞧,也好迴皇上話。”


    鳳藥披起鬥篷同如意一起過去,專程去梅園重新折了紅梅帶給嘉妃。


    進入長樂殿寢宮,偌大屋中,隻燃著兩三支蠟。


    在這樣空曠的殿裏如鬼火一般,看東西勉強能看個影兒。


    “娘娘?”鳳藥連床上躺沒躺人都看不清。


    “我沒事。”聲音從身側傳來。


    鳳藥向殿中西側看,羅漢床上坐著個影子。


    她向前道,“奴婢可不可以瞧瞧娘娘的疹子,嚴重的話還得迴一聲。”


    嘉妃伸過一隻手,雪白的皮膚上布滿密密麻麻紅色的小顆粒。


    黃杏子說過,疹子分很多種,這種可以完全消下去,不過就是用時長些。


    正是鳳藥要的效果。


    “放心吧娘娘,我會稟報皇上,他很惦記娘娘,請娘娘好好將養。”


    她看著嘉妃上床,伺候她蓋好被子,又安慰許久,才幫她放下外層帳子。


    自己將帶來的紅梅代替了白梅這才悄悄離開。


    如意一番感激,說這麽多年,最惦記娘娘的除了皇上,就是鳳藥了。


    “那我可真不敢當。”鳳藥笑著對如意道,“快迴去吧,外頭冷。”


    長樂宮門關上,她嗬嗬手,順路向禦駟院去。


    冬日裏天黑了早,此時大約隻是酉時。


    若是夏季天還亮著呢,可此時已需要打個小燈籠。


    鳳藥走到禦駟院,配房亮了燈,她叩了下門,推門進去,那小太監在習字,寫得認真。


    鳳藥瞟了眼那漂亮的簪花小楷,轉身去廚房。


    糖食已不在了,其他東西還在灶台上。


    她這次熟練地升起火,開始做飯。


    燒了三道菜,香味飄出來,少年無心再練習下去。


    “我也餓了。一起吃吧。”


    鳳藥叫他找個破幾,擦淨,將菜放上去。


    一葷一素,一個鍋子,一小鍋米飯。


    鍋子保溫性好,還在“咕嘟咕嘟”冒著泡,香氣四溢。


    “我燒得都是我愛吃的,請吧。”鳳藥笑嘻嘻對小太監說。


    小太監聽出話中善意的嘲弄之意,也不計較。


    端坐在她對麵,用力吸了吸飄在空氣中菜的香氣。


    不多說話,去舀了一大碗飯,指著一道色紅、湯汁濃鬱的菜問,“這是什麽?”


    鳳藥搶先夾了一筷子,蘸了濃濃的湯汁。


    用手接著,送入口中,一臉滿足。


    口齒不清迴答,“本該是白汁魚肚,不過我改了方子,你嚐嚐,保管多吃一碗飯。”


    那少年看了鳳藥不講究的吃相,也夾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一股濃香的酸辣一下炸開在口腔。


    魚肚彈軟十足,味道厚重至極。


    一口下去,味蕾全部打開來,他突然覺得餓得前心貼後背,一口氣扒完一碗飯。


    鍋子中燉的是栗子雞。


    另有一道素些的,卻是大蔥炒蛋,蔥先爆過了,極香。


    兩人都不說話,低頭猛吃。


    一鍋米飯很快見了底,兩人這才一人盛了碗湯,慢慢喝起來。


    唉。


    鳳藥歎息一聲,“怪不得先人有話,倉稟實而知榮辱。今天餓一天,隻吃一頓,就連吃相也顧不得了。”


    少年本來很平靜的臉突然嚴肅起來,皺起眉道,“你嚐過真正餓肚子的滋味嗎?”


    “你嚐過?”鳳藥反問。


    少年邊大嚼雞塊,邊含糊著說,“我真的嚐過。”


    “第一天隻會覺得腹內燒灼,身上沒力氣,第二天,腿是軟的,頭也暈,注意力集中不起來,第三天,隻要想到吃的口水就會不由自主流出來,腹痛加劇,眼冒金星……”


    “我吃過土。”鳳藥淡淡說著,喝了口湯。


    少年愣了,似乎在領會她的話,又似乎沒聽懂。


    “我們村裏,有人因為太餓吃多高嶺土被脹死。”


    “你聞過死人的臭氣嗎?”


    “滿村的人都被餓死無人掩埋,而散發的惡臭。”


    鳳藥端著湯碗,嘴角帶著的抹邪惡笑意。


    “比糞水難聞百倍,經久不散。”


    “你見過滿地的頭發嗎?連著頭皮,被風一吹,飄得到處都是……”


    鳳藥還說邊吃東西,麵色如常,並沒有停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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