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直接入侵許延佑的身體最深處。醫院裏觸目所及的白色把他的心壓向最深的“湖底”。


    他沉默地坐在病房外麵的長椅,雙眼放空,他記憶中的母親很美,愛漂亮。總是把自己打扮得整潔大方。她一點都不像周圍的阿姨和姐姐,與此相反的是父親,沉悶老實巴交的老農,土得掉渣那種。


    除了必要的交流,就再沒有什麽聲音發出來了。往往吵架也是母親的聲音,他們不屬於一個世界。


    現在想來,離婚是必然的吧!


    母親去追求她認為的新生,所以留下了他。


    也許在母親的眼中,他和爸爸都是阻礙她追求新生活的絆腳石。


    再後來,父親先走了,沒幾年奶奶也離開了。當他以為天底下剩自己一人時,母親卻出現了。可是,她再也沒有當初記憶中的美麗,像枝被遺棄在垃圾堆深處的花憔悴枯黃,凋零滿地。


    一直“消失”的姨媽舅舅聯係上他:“小許,她畢竟是你媽媽,你不理她可說不過去。”


    小姨也在一邊幫腔:“醫藥費我們實在掏不出來,你得自己上。不能總靠我們,雖然爸媽離婚,可是你和媽媽的血緣是永遠割不斷的。”


    舅舅歎了口氣:“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


    姨媽舅舅們的話言猶在耳,許延佑本來不想理會。


    我需要媽媽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我不需要了,你又出現。我是什麽?


    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工具人嗎?


    他的心築起高牆,不想再受到傷害。奶奶走了,誰還能為他修補傷痕累累的心呢?


    然而再堅硬的心牆在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時,全部崩塌。


    媽媽雙眼緊閉,臉色枯黃,瘦削的身體,手背青筋暴露。那是他的媽媽,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至於錢再賺就是了。


    繳費窗口前長長的隊伍,被頭頂燈光拉得更長了。隊伍裏的人多數都是麻木的表情。


    許延佑沉默地等待著,一直到一束燈光射向自己臉龐上。


    “病房號……”


    “……”


    “現在還要繳費……,不支持支付寶和微信。現金還是銀行卡……”


    “銀行卡。”


    “滴”操作成功,隨後手機短信提醒來了。餘額瞬間縮水,醫院太費錢了……


    一疊厚厚的單據從窗口塞出來。


    許延佑接下,轉身離開。腳步聲像橡膠錘子砸地的聲音一樣,發出沉重的聲音。


    他想了想,轉身迴到病房門口。不過,他沒有進去。而是坐在門口的走廊上,用迷茫的眼神迎送一撥又一撥的人。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他就是那無根的浮萍。


    護士站裏,幾位護士小姐終於捱到了換班時間。她們青春的臉龐朝氣蓬勃,熱烈地討論著身邊的趣事。


    “你們不知道,複健療養部裏新進來一位帥哥,長得特別好看。”


    “哪裏,有照片嗎?”


    “我沒有,聽複健療養部那邊朋友說的。”


    “好羨慕她們啊!”


    “哪像我們這裏……”


    一個略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我們這裏怎麽樣了?”


    可惜正在換衣服的護士沒看到,她繼續說:“一個個都是在這裏等死……”


    旁邊的人趕緊拉她袖子,“別說了。”


    “咳咳,護士長好。”


    “啊?”


    “護士長好。”幾位小護士趕緊轉身問好,熱鬧的更衣室瞬間安靜下來。


    “你們得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這裏的家屬因為病人的情況,心理已經處於一個崩潰狀態。老是說話不經大腦,有一天惹禍上身都不知道。”


    “對不起,護士長。我們知道錯了。”


    “知道錯就好,不知道嚴重性的看看新聞。別天天隻會聊電視劇和遊戲,要不然就美食帥哥……”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小心翼翼彎下腰,拍了拍許延佑的肩膀。


    “小夥子,注意身體。”


    “哦……”


    “別放棄,我們放棄了裏麵的人怎麽辦?保重身體,打一場持久戰。”


    陌生老人的話,溫暖了他那顆冰封的心。拿出手機,打開自己的店鋪,深吸一口氣。


    “加油!別放棄。”


    許延佑長相遺傳了母親的輪廓,斯文秀氣。眉毛卻是隨了父親,濃密狹長,尾巴微揚。中和了他的秀氣,陽剛些許。


    最出色的還是那雙手,白皙細嫩修長,滑溜得泛光,幾米外的人都注意得到。


    他卻不知道,自己算是被這雙手坑了。姨媽舅舅們據此判斷他經濟能力強,畢竟那手那皮膚……


    舅舅如是說:“就是個在辦公室坐著喝茶的。”


    夜幕降臨,許延佑搭車迴到城郊的小院裏。


    黑魆魆的四周隻有一盞昏黃幽暗的燈泡迎接他。細看燈泡上已落上一層厚厚的灰塵,拉繩朽了。


    奶奶去世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好久都沒有勇氣麵對,隻要不迴來就能說服自己奶奶還在。假裝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哦,他現在不用假裝。


    是不是應該謝謝她讓自己重新喪失了“孤兒”的身份。


    30萬塊錢花得還算值得,買了個媽迴家。


    哈哈,真是幸運啊!感謝舅舅和姨媽多年以後的幫助。許延佑拿起一瓶易拉罐啤酒,打開拉環一看。


    赫,沒中獎!


    啤酒的苦澀味從口腔溢出,倒騰進了鼻子,最後影響到眼睛。


    就是這樣,沒錯!


    “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可能會哭?”


    屋子裏的東西還保持著奶奶離世時的樣子。按照記憶中的印象打開通往後院的門。


    月光從天上傾斜下來,灑在後院裏。“晴川曆曆漢陽樹,荒草萋萋……”一口酒一句詩,許延佑坐在平滑的石板凳上,半臥半托腮。


    晚風輕輕吹,穿過他的的發梢,拂過他的衣襟。


    “青蓮居士會不會在官場失意後,也像這樣借酒消愁。”許延佑想象自己是李白,醉酒邀月吟詩。


    “可惜青蓮居士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我卻沒有作詩的本事,隻能消愁……”


    突然一聲細小的尖叫在黑暗的草叢中響起。許延佑瞬間以為自己喝醉了,他居然聽到了女聲喊救命。


    “我這是缺愛缺得太厲害,醉酒都想要脫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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