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阪賴宣不知道和他的父親談過多少次了。


    荒阪三郎每次與他的談話總是不歡而散,兩個人的三觀理念可謂相差甚遠。在2023年夜之城核彈爆炸的那個夜晚,荒阪賴宣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反抗他的父親,隻靠一些所謂的黑道幫派簡直是天方夜譚。


    自從賴宣的哥哥荒阪敬身死之後,賴宣便是這個龐大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可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麽稀奇,甚至覺得惡心。用屍體和金錢鑄成的骸骨王座,賴宣不想去坐上它,甚至一度的想要把他毀掉。


    本來他們已經好幾十年沒見過麵了,可是這一次卻不同。荒阪賴宣主動的找上了他的父親,要求重新和三郎談判——是的,談判。不同於三郎認同的、可以將賴宣從階級上扭轉思想的談話,這是一場談判,關於荒阪集團的未來。


    賴宣的茶桌上擺放著一幅畫。在如今全球連大樹都沒有幾顆的背景下,光是他眼前的這張紙就價值千金,更別提配套的筆墨了。


    “是時候再談一談了,我的兒子。”三郎緩緩的走進房間在賴宣的對麵跪正坐好,映入他眼簾的是桌子上荒阪賴宣畫的那副標誌。


    【仇∞士】


    三郎皺了皺眉。這時,坐在他麵前的賴宣將茶杯遞給了他的父親,親自端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香茗。


    “很諷刺吧?”賴宣帶著笑意開口:“我在品茶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所處的環境本身就是我那皇帝般的父親恩賜給我的。”


    “賴宣,我的兒子。”三郎緩慢的拿起茶杯:“如果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那麽這談話不做也罷。”


    “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賴宣指了指那個標誌:“父親,我需要一支屬於我自己的快速反應部隊,隊伍的名字將會是這個。”


    “又是像鋼鐵之龍那樣的社團嗎?”三郎並未動怒,而是麵沉似水的看著自己的骨肉:“你知道的,這不可能。”


    “我是為了保證我自己的安全,也是為了掃清障礙。”賴宣笑了笑:“我會和我過去的所有一刀兩斷,為了更好的掌控公司。”


    三郎沒有說話,而是咂了一口茶。碧螺春的香氣在屋子裏迴蕩,三郎鏡片後那原本渾濁的眼睛閃出一縷精光。


    “56年前,我組織了第一批反抗公司的隊伍。因為我的一些舉措,父親沒有抓到和我一同反抗的創始人。”賴宣端起茶來吹了吹熱氣:“而現在,他們還和我保持著聯係。”


    三郎還是沒有說話,可他臉上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決定親自斬斷我們的羈絆,用我手中的刀。”賴宣道:“這就是我希望您增援我人手的原因,父親。”


    三郎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56年了,自己的兒子終於明白了階級的重要性,這令他老懷大慰,更加確定了公司所需要的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明君。


    “很好。”三郎笑聲漸止,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需要多少人?”


    “六個就夠了。”賴宣將畫紙搓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這是為了儀式所需。”


    荒阪三郎並沒有考慮兒子在騙他。畢竟荒阪家族的家將全部聽令於自己,隻是殺掉6個人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他更傾向於是賴宣浪子迴頭,用曾經同伴的血鑄就自己的王座。每個皇帝的上位都伴隨著血腥和殘忍,權與力的滋味總是讓人癡狂。


    “那麽父親,我就先走了。”賴宣立直身體躬身拜道:“我會讓您看到滿意的結果。”


    “我等著你的好消息,賴宣。”三郎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守在門口的竹村五郎見狀趕緊過來攙扶家主:“別讓我失望。”


    ——分割線——


    荒阪賴宣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踏上東京的土地了。


    以往這裏承載的是他那不屈的迴憶,鋼鐵之龍所帶來的動亂和曙光就好似走馬觀花般呈現在他的眼前。他在車上望著東京城裏漂泊的大雨,望著數十年都沒變過的、屬於荒阪集團的廣告牌怔怔出神。


    不久之後,車子停在了京都最大的私人墓園前。墓園由荒阪全資控股,與之對應的,這裏有著最良好的喪葬服務,連墓地都是稀少的買斷製。


    很可笑吧?老師為了反抗荒阪而葬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而作為弟子的自己為了給老師尋找安息之地,不得不斥資購買了一塊荒阪的墓地——更可笑的是由於賴宣是荒阪的公子,墓園的老板在三郎的默許下特意給他打了8折。


    賴宣歎了口氣走下車,拒絕了要和他一同前往的、由父親向他指派的保鏢們,隻是孤身一人拿著花束前往他老師所在的墓碑。


    曾經的革命小團體都老了,賴宣今年也已經80有餘。可他們心中對於體製的憤怒和仇恨是不能燃盡的,出於對這世界上所有公司近乎憎惡般的情感,他們在這裏齊聚一堂。


    賴宣將自己手上的花放在羽中健二郎的墳前,一向堅強的他不由得掉下幾滴眼淚。在賴宣錦衣玉食的一生中,像如今這般的諷刺無處不在——他用鮮花這種珍貴的東西祭奠死者本就是體製的恩賜。若不是荒阪的繼承人,他甚至連80歲都活不到。


    反抗這一詞匯貫穿著他的一生。


    “賴宣君。”四名戰友依次到場,為首的金發男子拍了拍賴宣的肩膀:“無需掛懷。”


    “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賴宣站起身說道:“而在我與父親的談話後更證實了這一點,我本身也不過是體製之上誕生出的腫瘤罷了。”


    “革命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


    短暫的沉默。隨即,五人都輕輕複述起了同樣的一句話來:


    “我等與成功的密會,一生隻有一次機會。一旦起事,絕不允許在達成目的之前就抽身離開。不過,沒有目的就起事,不管什麽思想都會輕易失敗,遭遇挫折。我等皆為富有動機之輩,此之謂【個別的十一人】。”


    “我等皆清楚明白【能樂】之本質。【能樂】,是日本戰國武士輕視一切大眾藝術的情況下,唯一得到認同的表演形式。許多藝術的本質不過是【反複演出既定事物已然成為假象之時】罷了;而【能樂】則截然不同,其限定自己的公演隻能表演一次——因為他們認為這蘊藏其中的精神,跟現實之中的行動非常接近。”


    “如果能以革命領導者的身份走完自己那僅有一次的人生,其人生就會升華為至高的存在。英雄到最後以死亡總結一生功過,並得到真正的永恆。”


    念到最後,賴宣這個81歲的老男人泣不成聲:“我沒有辦法,不得不這樣做——”


    “無妨。”其餘四人異口同聲:“若能擊碎荒阪,我等浮萍之性命理應當作革命之火的薪柴熊熊燃燒。”


    賴宣很快的重整心態道:“明天的行程決定好了嗎?”


    “革命軍的所有事務我等皆尋了可靠下屬代勞。”金發男子道:“賴宣,革命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等會為你鋪平最後的道路。”


    四人很快便魚貫而出,隻剩下賴宣獨自一人站在他師父的墓前。他將雨傘收起放在自己的腳邊,恭恭敬敬的以大禮參拜,淚水和雨水混合滴在他身前的泥土中。


    “師父,原諒我這一次的任性罷。您曾經說過,絕望是希望最好的樂土。”


    東京的蒼穹之中,閃電唿嘯而下,照亮了長跪不起的荒阪賴宣,也為這肮髒而又罪惡的城市增添了一抹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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