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的眼神,孟凡避無可避,索性躺到了床上,用被子蒙著腦袋,像似乞求般的說道:“娘,你就不要再問了,行不行”。


    孫大娘既然看出了端倪,又事關孟凡,怎能當一個沒事人一樣,強逼不成,不如換一個策略,坐到了孟凡的床邊,溫柔的說道,“你想知道你爹是怎樣認識我的嗎”?


    這件事,可能孟凡了清楚,可孟凡不清楚,蒙著被子搖了搖頭,“忘記了”。


    孫大娘就在床邊將她與孟固的事情徐徐說來,孟凡心中清楚,娘親此番是攻心為上,可自己不能阻止,隻得蒙著頭聽她繼續講下去。


    二十年前,孟固已經是一位出色的趟子手,家傳三十六路拳法已經學到了中間十二拳,並且深受當時的鏢師何有進的喜愛,更是有意將他培養成為鏢頭,他的名聲在興龍鏢局還是有些分量的,大家都知道過不久他一定會成為鏢頭,成為鏢師也是指日可待。


    孟固初出茅廬、暫露頭角的時候,孫大娘的日子可不好過。要說起來,孫家在祖上是大戶人家,在水溪城做的是染坊生意,就連莫家正宗門都來孫家買綢緞,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孫大娘的太爺爺是因為太過富裕,衣食無憂,賭、色、酒全沾,揮霍無度,而恰巧孫大娘的太爺爺又是單傳,遇見這麽一位少爺,染房的生意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在太爺爺接手的第五年,染坊都開不出去了,孫氏染坊這塊招牌也被毀了。


    同年,太爺爺因為醉酒落入河中,雖有人將他撈了上來,可時間已經晚了,太爺爺就這樣很突然的走了,樹倒猢猻散,原本在水溪城能夠叫上名號的孫氏家族也從此沒落。


    家道中落,後人也不爭氣,到了孫大娘這一輩,更是因為家中拮據,在城中也實在是呆不下去,隻得搬到了城外。


    好在那時,城外無主荒地甚多,隻要認真開墾,說不上富裕,可一家人的肚子總有東西能夠填飽。但城外始終比不上城內,豺狼虎豹它們都是威脅,那時窗外,還時不時傳來它們低沉的嘶吼聲,除了這些野獸,更讓人擔心受怕的就是山賊強盜。


    城內有莫家相護,治安倒是頗有秩序,可城外如此之大,雖然莫家時常組建些俠士、鏢局剿匪,可終歸是生效甚微,殺人越貨的總是經常在發生,今天這家被劫,明日那家被搶,雖天天飽腹,可活得也是心驚膽顫。


    厄運終於有一天降臨到他們家頭上。孫大娘記得很清楚,那正是寒冬,日子更是十二月二十八日,離新年不過三日,三日說短也短,說長也長。


    夜間,寒冬臘月,冷風唿嘯,屋簷上倒掛著的冰淩犬牙交錯,其實時間並不算晚,因為孫大娘那時剛吃完晚飯,母親還在洗碗,父親與哥哥還在隔壁串門,商量著明早與鄰居一同去打獵。


    可往往災禍就在不經意間發生,孫大娘先是聽到慘烈的唿叫,那時年輕的孫大娘就覺得這種慘叫比野獸的低鳴更讓人恐怖,她還記得,她聽到第一聲的時候,雞皮疙瘩已經布滿了全身。


    “別動”,孫大娘的娘親的聲音突然有些驚慌,孫大娘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娘親如此慌張過。


    “娘,怎麽了”,孫大娘隱隱察覺到好像有什麽不幸的事情要降臨到自己頭上,可她自己還沒有做好這個準備,想必無論是誰,也做不好準備。


    她的娘親將最後一個碗扔在那盆淘米水中,淘米水的破浪已將娘親的袖口打濕,可娘親並沒有在意,快速的走了幾步,孫大娘那時候覺得這幾步比她人生中的任何一步都要走得快得多。


    “是不是起火了”,此時的她看著窗外,已有火光映照在了她的雙眸之中,靜止的灰色的雙眸,跳動的金黃的火焰,二者此時此刻出現,孫大娘的心更亂了,人也更害怕了,她不顧一切抓住眼前的東西,那時有一個杯在她手中,她仿佛感覺那時的她碾碎一隻杯子並不在話下。


    站在門外的娘親可能腳步還沒站穩,就聽見熟悉的聲音,那是她男人的聲音,也是孫大娘父親的聲音,“快跑”。


    這兩個字不僅娘親聽到了,孫大娘也聽清楚了,清楚的仿佛此時此刻還在耳畔縈繞。


    娘親立刻朝屋內說道:“春花,快出來”,這五個字,孫大娘相信她一生都不會忘記。可惜時間已經晚了,孫大娘還未動身,父親、母親、哥哥就已經倒退著走了進來,這間房子內除了一個水缸,避無可避。


    “錢在哪,快說,不然,要你們好看”,那名橫著刀第一位走進來的強盜如此恐嚇道,第二位走進來的又繼續說:“我們隻求財,給錢自然會留你們一條小命”。


    這一家隻來了兩名強盜,因為強盜的邏輯是誰搶著歸誰的,來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一同來的早在先前幾家分東西呢,而顯然到目前為止,他們今晚雖然出了力,可還沒有任何收獲。


    這話聽得非常刺耳,刺耳得隻要是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說的是假話,因為外麵的火光,刀尖的鮮血都昭示著一切。


    兩位體大腰圓,還紮著細辮子的強盜出現在了家中,將孫大娘一家堵在了屋內,這實在是一件壞透了的事。


    “還有個年輕娘們”,那位後進來的強盜壞笑道,“讓哥倆快活快活,伺候好我們,說不定留你一條生路”。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第一位進來的強盜這時也發現了孫大娘,這樣接話說道。


    “咱哥倆,誰跟誰,一起上不行,我們快活她也快活”


    “對我們三一起快活,哈哈哈哈”。


    屋內真是傳來了不少快活之聲。


    “無恥”,孫大娘的哥哥這樣罵道,手中那塊扁擔很快就揮了上去,初生牛犢不怕虎,可有時需要付出代價,不過這一次這代價,遲早都要付,還不如搏一搏。


    “孩她媽,快帶春花走”,這是孫大娘爹的最後一句話,他想與兒子從兩人中搏出一條命來,讓她們快逃。


    強盜的刀並不鋒利,可農家的扁擔卻很結實,一刀砍了下去,卻卡在扁擔中拔不出來,不過孫大娘的爹手中並沒有扁擔,他的手上隻有桌上的茶壺,於是掄起茶壺就砸了過去,不過砸在了強盜的身上。


    體肥的強盜,並不懼怕這茶壺,盡管裏麵是才燒好的開水,盡管身上燙出不少水泡,但他的刀並沒有停下來,一刀、兩刀、三刀,四刀,孫大娘很清楚,前四刀,父親已經在盡力躲避,不過在第五刀時,逃無可逃,刀尖已劃過父親的胸膛,飛濺出去的鮮血灑在洗碗盆中,乳白色的淘米水染成了鮮紅。


    “爹”,孫大娘與哥哥同時喊了出來,她的娘親此刻卻十分冷靜,正門被兩位體大腰圓的把守著,可側麵有一扇窗戶,夏日時常打開,冬日卻關得緊緊的窗戶。


    “春花,快跑”,自己已經被娘親拖到了窗戶邊,鏽跡斑斑的插銷加上灰塵的堵塞,這窗戶每次開都要花好大一會勁,這次也不例外,可她娘到了此時,嘴中還是顫顫巍巍罵罵咧咧的道:“這個老不死的,叫他好好修,偏偏不修”,手已經十分不穩,就算是鏽了的插銷也在手中打滑了好幾次。


    又是一刀,這一次是從上往下斜著的一刀,這一刀之後,父親終於倒了下去,不過就算他倒了下去,也要往那人身上倒,遮擋住他的視線,他哥哥借機嘶吼著一扁擔揮了過來,好像喉嚨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好像父子倆在野外合作打獵一樣,不過這扁擔並沒有揮到強盜身上,因為他忘記了他眼前還有一個強盜,被這名強盜一腳踹飛,扁擔從空中滑落,又被這名強盜撿著。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強盜掄著扁擔對著腦袋連續四下,她的哥哥口中還是喊著,“快逃,快逃”,第五下之後,徹底沒聲了。


    整個世界好像安靜了,安靜得心都仿佛停止跳動。


    “唰”的一聲,十分尖銳,那插銷終於被拔了出來,窗戶也被打開,窗外的火光更要耀眼。


    “快快快”,在母親的催促聲中,她呆若木雞一般爬出了窗戶,娘親也想出來,她想一輩子陪在她的女兒身邊,可時間已經到了。


    突然,娘親的整個身子向前撲了一下,雙手緊緊的握住打開的窗沿,孫大娘看得極為仔細,母親的食指根部在流血,因拔插銷而挫下來的表皮還掛在那裏。


    母親像牲口一般扔開,窗戶前出現了一張恐怖的臉,他的臉已經扭曲,已經變得不像一個人,“你看,你父母都沒了,從了我吧,我一定讓你吃香喝辣”。


    隻感覺耳畔有一陣風,盡管是寒冬臘月,可這風卻十分溫暖,然後一拳,一拳徑直的打了上去,“敗類”,他憎惡的說道。


    等那強盜再次出現在窗戶前時,他的鼻梁已經折了,一隻眼也已經睜不開了,可仍舊眯著眼,怒火快要從那隻眼噴了出來:“你是誰,多管閑事”。


    可就算這多管閑事的一拳,打落了他兩顆門牙,嘴唇腫脹得像兩根香腸。


    一刀,偷襲的一刀,另一位強盜顯然來為他的兄弟出氣來了,不過這點三腳貓的刀法在孟家拳法中實在不值一看,孟固兩腳稍微退了退,身子一側,既躲過了這一刀,又向這強盜靠近了一點,先是一拳,打的是他的腋下,那把刀咣的一聲落在地上,顯然,這隻拿刀的手是廢了。


    “這麽點功夫也敢出來”,又是連續幾拳,這名強盜很快就倒地不醒。


    “孟哥,你看他怎麽處理”,那名眯著一隻眼的強盜被提了出來,趴在孟固麵前,“好漢饒命,大俠饒命,小的一時糊塗”。


    “不能饒了他,罪孽太重,一家三口估計都是他下的手”,提著他出來的那人說,孟固頓時青筋暴起,一拳揮了出去,這人沒有死,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的喉結好像被一拳打碎。


    “這有刀”,依舊是提著強盜出來的那人冷冷的說道,此話不言而喻,誰都能聽得懂,他還想跑,可他跑得了嗎?一命抵一命可是江湖常識,何況還是三條人命。


    刀飛了出去,如此鈍的刀竟然能穿胸而過,實在是不可思議。


    地上那位裝死的強盜還想繼續裝死,趁機逃跑,不過,他想多了,又是一刀下去,這迴是真的死了。


    走鏢趕路的孟固救了突遭橫禍的孫春花,見她無家可歸,又好心將她帶迴陽城,關懷備至,兩人如此一來二去,uu看書.uuksh也便順理成章的成了夫妻。


    孫大娘講得異常平靜,好像當年的事已經釋懷,不過捏緊被單的雙手還是出賣了她,時間可以衝淡很多事,可也有一些事是衝不淡的,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更加印象深刻。


    孟凡明白母親意思,英雄救美,英雄也有可能對美女有先入為主的保護欲,從而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可同樣是英雄救美,同樣是雪中送炭,可娘親是無辜者,受害者,阿梅可是陳半瞎的親生女兒,是別人眼中施暴者的同夥,兩者身份天差地別,怎麽可以相提並論,自己不介意,可別人能夠不介意,她自己能夠不介意嗎?


    “你還是不想說嗎”?


    “娘,不是不想說,是真不能說”。


    “凡凡,在你沒起來之前,娘親從另外四名姑娘那裏知道,陳半瞎子對她們其實都挺不錯,不僅如實給了她們父母一筆錢,對她們也沒有任何意思,更沒有碰過她們,她們還是清白之身,怪隻怪在這陳半瞎不該來惹興龍鏢局,反給自己找了條不歸路,不過,凡凡,你放心,不管阿梅的身世究竟如何,隻要她人好,是個好女孩,還是個清白之身,娘就不會反對”。


    “娘,你在瞎說什麽”?孟凡猛地一掀被子,撅著嘴道。


    “隻不過是不想你陷太深,不過你自己的事,自己可得好好把握,你既然要睡,為娘的也不打攪,睡吧,繼續睡吧,就算別再睡過頭,又不吃晚飯”。


    門吱吱呀呀的關上,孟凡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思索著同樣一個問題: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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