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這世上最淒美又最不忍看的風景便是落日。那一輪明媚火熱的光就像歸巢的鳥從西方落下,天地都黯然失色。


    可還有人說,夕陽雖會落下,還有那滿天霞光。隻要心中有光,那朝陽蓬勃而出之時,依舊是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杜康便在綸地高台之上,向南遙瞰,有一高山,名曰龍山。山勢東西蜿蜒縱橫,形似臥龍伏地,盤踞東南一脈。山林之中古樹參天,怪石林立。西北有險峰,遠望如巨龍昂首,唿嘯之間,呈吞吐天下之勢,俯瞰江水,擁庇北邊虞城。杜康心潮澎湃,不禁想起昔日禹王平定天下、鑄鼎九州的風采。


    而此時任狐匆忙上前道,“城主,有秘訊!”說罷,呈上一張野鹿皮卷。


    杜康接過野鹿皮卷,掃視幾眼,淡淡微笑道:“舅舅,我們要出山了!”


    任狐畢竟心思敏捷,笑道:“這地方憋屈這麽久,也該換個地方了!”


    杜康揮手道:“不急,我們還得等兩個貴人。”


    “貴人?什麽貴人?”


    “兩個女人。”


    “城主,你莫不是在開玩笑?複國大業,兩個女人能濟什麽事?”任狐笑著不以為然。


    杜康也不大話,迴首看了一眼那盤踞的空山,毅然便向城中走去。


    三天後。


    當任狐被杜康召見到內室時,儼然已有兩個女人站在室內。


    一個女子身著白衣,恍若故射仙人,目若含波,不染纖塵,神態清雅;另一個女子則一身紅色披風,內是黑皮護甲,體態矯健,鶴勢螂形,蜂腰削背,目光冷冽如冰,背上一柄奇異的彎刀,腰間還有一柄短刃。


    任狐心中嘀咕,“這難道就是城主說的那兩個女人?”


    杜康忙起身行禮道,“舅舅,快請入席!”


    任狐還禮道:“城主,莫要折煞任狐!”


    杜康道:“沒有舅舅昔日舍命相護,豈有杜康今日?內室之中,舅舅切莫拘泥俗禮。快請入席。”


    任狐隻得入席,看著案前已擺放好的果珍李柰和烤鹿肉、熏羊腿。


    杜康又向兩位女子行禮道,“兩位仙姝屈尊降臨綸地,令寒舍蓬蓽生輝。杜康無以為敬,特釀一罐青梅酒,還請兩位仙姝品嚐。”


    白衣女子盈盈迴禮道,“城主費心,何勞如此?”


    那穿紅色披風的女子則一把提起那罐青梅酒,道:“我可學不來姐姐的婀娜有禮,多謝城主了!”說罷,一揚脖便喝了幾大口青梅酒。


    白衣女子輕叱道:“小艾,你在城主麵前能不能收收你這野性子!”


    穿紅披風的女子道:“哎,好姊姊,應對談吐不是有你嗎?你知道,我從小就做不來這些事,還是騎馬格鬥合我的脾氣!”


    白衣女子道:“你呀,看迴去我不告訴爹娘,讓他們罰你一個月禁足。”


    紅披風女子大驚失色,上前向白衣女子撒嬌道,“好姊姊,你就饒了我吧,我給你捉蝴蝶,編螞蚱,什麽都行!就是別告訴爹娘!”


    白衣女子道:“行,那你可要聽我的吩咐,不能擅自舉動。”


    紅披風女子訕訕道,“是是是。”可退到白衣女子身後,還是童心不減,不服氣地朝她翻了一個白眼。


    白衣女子向杜康盈盈行禮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民女薄名杜若,阿妹微名汝艾。我姊妹二人來此,是欲助城主成大業!”


    杜康目光一凝,隨即又和顏悅色道:“仙姝莫要說笑,杜康何德何能,不過是仰仗虞思大人的恩典,在這綸地蟄居而已。”


    白衣杜若道:“城主切莫過謙,當今天下,能謀大事者,唯城主一人而已。”


    杜康苦笑道,“如今的天下,是寒浞的天下。我杜康出身寒微,豈能……”


    杜若目光炯炯,凜冽而溫柔,道:“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英雄!寒浞城府深沉,卻為人暴虐,可為梟雄,難為仁主!城主本是夏室血脈,當持長劍翦滅奸賊,光複華夏。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杜康眉頭緊鎖,凝視遠方,良久不語。


    紅衣汝艾已按捺不住性子,跳到杜康身前道,“哎,你堂堂一個男子,怎麽做事磨磨唧唧,一點都不爽利!我和姐姐從大老遠來投效你,卻沒想到你竟是個膽小懦弱之輩!你……你……”


    杜若一把扯住汝艾的胳膊,輕叱道:“小艾!不得無禮!”


    汝艾噘著嘴一臉委屈,道:“本來就是嘛!”


    杜若道:“小妹無禮,平日驕縱慣了,還請城主見諒!”


    杜康淡淡笑道,“豈敢!汝艾姑娘真性情,杜康實在汗顏!杜康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實在是如今勢單力孤,不願二位身涉險境。而且綸地雖有發展,也不過兩三千人,縱然起兵,如何與寒浞的數十萬寒國精銳抗衡?非是杜康顧慮,實在是軍國大事,不可不慎!”


    杜若、汝艾相視一笑,道:“看來我們果然沒有找錯人。城主放心,我們自有對策。”


    轉眼又是三個月過去,夏後姒相曾經逃亡的將軍伯靡終於和夏後遺孤杜康取得聯係。杜康也重現改迴“少康”之名,招納昔日父親的夏後舊部。


    此時夏朝的山河破碎,恰似暴風雨肆虐後的殘垣斷壁,民生凋敝,哀鴻遍野。寒浞以權謀篡位,踐踏著夏室的正統,其苛政猛於虎,百姓深陷水火,苦不堪言。少康,這位身負夏室血脈的遺孤,在顛沛流離中長成,眼眸裏藏著的是先輩未竟的光複之願;老將伯靡,麾下聚攏著一批忠心耿耿、渴望重拾舊朝榮耀的士卒,蟄伏於隱秘山林,日夜操練,隻待時機。


    兩山對峙,營帳星羅棋布,篝火烈烈,映照著一張張堅毅又滿懷期許的臉龐。軍帳內,氣氛凝重,沙盤之上標記著寒浞各處據點,山川城池縮於方寸之間,局勢卻如千鈞重擔,壓在眾人肩頭。少康一襲素袍,難掩英氣勃發,劍眉緊鎖,率先打破沉默:“寒浞父子手握重兵,據險而守,強攻絕非上策,我軍當另覓蹊徑。”


    眾人頷首,皆麵露難色。此時,杜若蓮步輕移,盈盈上前。她一襲月白錦裳,發絲整齊束於腦後,溫婉麵容下透著果敢聰慧,輕聲道:“君上,聽聞寒澆與其父寒浞近來齟齬不斷,暗流湧動。寒澆勇猛無匹,是寒浞軍中頭號猛將,亦是其左膀右臂。我們不妨巧用反間計,令他們父子相疑、自亂陣腳,再尋機刺殺寒澆,斬其羽翼,敵軍群龍無首,破之易矣。”帳中諸將目光齊聚,少康與伯靡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讚賞與決然,當即敲定此計,緊鑼密鼓籌備起來。


    秋夜。斟灌城,寒澆的府邸幽深靜謐,側廂內燭光搖曳,暖黃光暈勾勒出一室柔情蜜意。女岐身姿婀娜,端坐榻邊,素手拈著銀針,專注地縫補寒澆那件戰場上染血破損的戰甲。她眉眼低垂,朱唇輕抿,神情滿是溫柔繾綣;寒澆高大魁梧的身軀斜倚一旁,虎背熊腰盡顯陽剛,卸去戰甲、拋開軍務的他,此刻仿若尋常柔情男子,目光緊鎖女岐,輕聲打趣:“愛姬這手藝,愈發爐火純青,往後我身披此甲上戰場,定能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女岐嗔怪地抬眸,瞥他一眼,嘴角噙笑:“你呀,就會哄我開心,戰場上刀劍無眼,千萬要小心。”


    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仿若巨大黑色幕布將府邸裹緊。汝艾一襲緊身黑衣,融入暗夜,仿若幽靈隱匿身形,借庭院茂密枝葉、嶙峋怪石掩護,如狸貓般輕巧貼近窗欞。她身姿矯健輕盈,數月來苦練刺殺技藝,餐風宿露、摸爬滾打,就為今朝致命一擊。聽得屋內輕聲笑語稍歇,汝艾屏住唿吸,心跳如雷卻凝神靜氣,短劍緩緩出鞘,寒光一閃,破窗而入,直刺榻上之人。


    寒澆到底是久經沙場、警覺過人,本能側身一閃,女岐卻全然不及反應,驚恐瞪大雙眼,短劍刹那貫入她胸口,鮮血瞬間洇紅衣衫。


    “什麽人?啊,女岐……”寒澆悲吼出聲,長臂一攬,將女岐漸冷的身軀緊緊擁入懷中。他目眥欲裂瞪向汝艾,“賤人,竟敢殺她!納命來!”他的吼聲震得窗欞簌簌作響,屋內器物瑟瑟顫抖。寒澆隨手抄起倚在牆角的長戟,如暴怒雄獅般撲出,戟風唿嘯,所過之處桌椅粉碎,擋者迸裂。


    汝艾身形一閃,躍至庭院開闊處,短劍橫於胸前,神色冷峻戒備,心中卻暗叫不妙。寒澆攻勢洶湧如潮,長戟在其手中舞得潑水不進,每一記揮擊皆攜千鈞之力,砸得地麵磚石塌陷、塵煙四起。她身形靈動輕盈,左躲右閃,恰似飛燕穿梭林間,瞅準間隙伺機反擊,可寒澆毫無破綻,幾招下來,她手臂已被戟風震得發麻,虎口溢血。


    “就憑這點微末本事,你這個小女子也敢來行刺本將軍?”寒澆怒吼連連,步步緊逼,眼底滿是殺意與悲憤,長戟仿若蛟龍出海,直逼汝艾咽喉。汝艾抿唇,佯裝慌亂失措,腳步踉蹌,引得寒澆長戟直刺而來。她陡然側身,長戟擦身而過,削落幾縷發絲。趁勢吹響口哨,尖銳聲響劃破夜空。


    刹那間,暗處潛伏的猛獒如黑色閃電般撲出,齜牙咧嘴撲向寒澆。寒澆戰馬受驚,長嘶而起,前蹄高揚,寒澆身形一晃,被甩落馬下。猛獒順勢撲咬,寒澆揮戟抵擋,卻防不勝防,腿部被獒牙撕開血口,鮮血直流。


    汝艾眸中閃過決絕的目光,趁寒澆慌亂之際,合身而上,短劍閃爍寒光,直逼咽喉。寒澆就地一滾,躲開致命一擊,反手揮戟橫掃。汝艾飛躍半空,借力蹬牆,如鬼魅般繞至寒澆身後,短劍狠狠刺入他肩胛,寒澆痛吼,迴肘猛擊,卻被汝艾輕巧避開。


    此時,營外殺聲震天,少康與伯靡依計引開守軍,率大軍突襲入城,士卒潮水般湧入府邸。寒澆見大勢已去,仍拚死頑抗,雙目通紅,狀若瘋魔,長戟翻飛,近身士卒紛紛倒地。汝艾與趕來的將士們圍成劍陣,將寒澆困在垓心。寒澆力竭,動作漸緩,身上傷口血流不止,氣息愈發沉重。


    “寒澆,束手就擒吧,今日你已無路可走!”汝艾高聲喝道。


    寒澆啐了一口血水,正要起身,卻被埋伏而出的夏軍士卒趁機挑落長戟,數把利刃早已抵住脖頸。


    少康大步走來,目光複雜,道:“來人,將寒澆綁了,帶迴去梟首示眾!”寒澆雖被擒,猶自怒目而視,滿臉憤憤不平,不失梟首本色。


    城樓上,夏軍軍旗烈烈招展,日光穿透雲層,灑在歡慶士卒身上。汝艾身披戰甲,英姿颯爽,身旁杜若滿臉欣慰。少康犒賞三軍,當眾誇讚汝艾:“此番能斬除寒澆這心腹大患,汝艾將軍居功至偉!機智果敢,堪稱我夏軍翹楚。”汝艾跪地謝恩:“君上謬讚,全賴君上運籌帷幄、將士拚死奮戰,汝艾不過奉命行事。”


    此後,寒浞軍士氣低迷,如一盤散沙。少康與伯靡乘勝追擊,連克數城。民間傳頌著汝艾刺殺寒澆的傳奇,百姓口口相傳,添了幾分驚險離奇色彩。史官奮筆疾書,記下這段蕩氣迴腸戰事:女將軍暗夜出手,危局中轉乾坤。助力夏朝踏出複興堅實一步,成為後世巾幗楷模,激勵無數英豪投身家國大業,讓那段塵封曆史,閃耀著無畏與智勇之光。


    大軍繼續前行,目標直指寒浞老巢,杜若、汝艾姐妹、少康與伯靡並轡齊驅,身影沐浴曙光,前路雖艱,信念卻堅如磐石,夏朝中興之火,正熊熊燎原。寒浞聞聽寒澆被擒殺,又氣又急,卻也無力迴天,內部軍心渙散,防線節節敗退。少康一路收攬民心,擴充兵力,往昔夏室榮光仿若在廢墟之上緩緩重塑。


    行軍途中,汝艾常獨坐營帳,摩挲短劍,迴憶刺殺夜驚險。杜若端茶入內,輕聲問:“艾兒,可是心緒不寧?”汝艾抬眸,淺笑:“無妨,姐姐,隻是想起女岐,有些感慨,亂世中情愛與生死糾葛,太過沉重。”杜若歎道:“往後日子還長,咱姐妹守著夏室安寧,也算告慰逝者。


    又一場大戰將至,夏軍營地燈火通明,謀士們圍坐研討,少康目光堅毅望向遠方:“寒浞餘孽未盡,吾等不可懈怠。有汝艾諸將助力,此番定要連根拔起寒氏勢力,還夏朝太平!”眾人轟然應諾,甲胄碰撞聲仿若戰鼓擂動,猶如瓦釜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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