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聞言一愣,未料曹錦如此直白。


    半晌才道:“你好大的膽子!”


    曹錦叩頭,“非是奴才膽子大,實在是那孩子已經瘋了,滿嘴胡言,臣怕汙了聖聽,不得已才將其滅口啊!”


    朱樉冷笑,“滿嘴胡言,莫不是將你貪汙的事,也說了出來?”


    曹錦聞言一怔,旋即苦笑:“陛下,老奴六十多了,這一生幾乎都在陛下身邊,奴婢要那麽多銀子,又有何用?雖說也攢了幾十萬養老銀子,可陛下若需要,都拿出來也無妨的!”


    朱樉聽了心中一凜,知道曹錦所言不虛。


    可對他而言,錢財不過是個數字。


    除了朝廷的賦稅,他還能開礦、種植,無論如何都是不缺錢的,他痛恨的是係統性的貪汙。


    如今的大明,從上到下都知煙草暴利,都把手伸入其中。


    若他的出現,隻是讓這個國家的統治階級比原本的曆史上更容易撈錢,那還有什麽意義?


    “那曹二勇,一共弄了多少?”


    “據他所述,有二百多萬兩,還沒經過實證,但奴婢料想,隻多不少!”


    “二百多萬兩?他區區一個正六品的主事,敢貪朕兩百多萬兩銀子?”


    朱樉一聲怒吼,大殿內的房梁似都在顫,灰塵簌簌落下。


    跪在地上的曹錦心中驚恐,強撐著說道:“奴婢死罪,一根白綾將其送走,便宜他了!”


    “二百多萬兩,你知不知道,一石大米要多少銀錢?”


    “五百文!”


    曹錦雖已養尊處優,可畢竟執掌過東廠,搜集市麵上各種物價,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聽朱樉繼續道:“二百多萬兩,能買四百多萬石大米,多少農戶一年勞作,才能種出這麽多糧食?”


    曹錦卻算不出來了,隻能叩頭道:“奴婢死罪!”


    朱樉道:“他究竟說了什麽,叫你不顧父子之情?”


    曹錦不肯言語,隻是不斷叩頭。


    朱樉忽然起身,踱了兩步歎息道:“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說吧,都有誰?”


    曹錦依舊叩頭,“奴婢也不知,因為不等他開口……!”


    “你該死!”


    朱樉說罷,上前一腳,將曹錦踢翻在地。


    後者卻起身抱住朱樉小腿,苦苦哀求道:“陛下,不能查,不能查的啊!一旦消息走漏,公諸於眾,令天家醜事播於民間,必然會使天下百姓,輕視、怨恨皇家。若被野心家利用,便有社稷傾覆之憂啊!”


    朱樉聽這話,也有些猶豫了。


    曹錦繼續道:“皇家是好的,壞的都是這幫做臣子、奴仆的!奴婢身為曹壬的義父,曹二勇的幹爺爺,有不可推卸之責任。所有錯事,都由奴婢一人承擔,萬不可再查下去了!”


    朱樉聽到這,亦吃驚萬分。


    想不到這老家夥,竟有此心。


    可他在意的不是那些錢,而是要治一下貪腐。


    “就憑你,也想擔下所有的罪責,是想成為本朝第一權閹嗎,曹督主?”


    曹錦哭道:“陛下,臣亦不願如此,隻是,真的不能查了!”


    “不知所謂,小春子?”


    大殿的門被推開一點點,小春子探頭,“陛下?”


    “把這老狗給朕押下去,就關在詔獄,命丁智深入宮見朕!”


    小春子隻能帶人,將曹錦親至送到錦衣衛。


    在衙門當值的丁智深見狀,驚訝萬分,忙出來迎接:“怎把曹公公送到此處?”


    被扒了蟒服的曹錦,樣子十分落魄。


    “我犯了不可饒恕之罪,丁大人,按聖諭辦差即可,勿須多言!”


    丁智深看了眼小春子,後者道:“皇上在宮內等著呢,一會去了便什麽都知道了!”


    丁智深也不傻,哪裏不知與煙草司主事曹二勇有關,歎息一聲後,命人將曹錦送入詔獄,然後與小春子急匆匆進宮。


    “臣,昌樂伯,錦衣衛指揮使丁智深,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因為當年冒險捉拿齊王有功,丁智深被加封為昌樂伯,算是貨真價實的勳貴了。


    “朕若命你查桉,你可敢接?”


    丁智深叩頭道:“臣當年不過是個礦工,若非陛下洪恩,哪有今日富貴。漫說查桉,便是要借臣的人頭一用,亦無二話!”


    “好,曹二勇貪汙一桉,涉及宮內的,由你來查!”


    丁智深聞言,便覺腿間一涼。


    錦衣衛雖是天子家奴,可要細論起來,仍是外臣,而非內侍,如何能查宮內的事?


    皇上這會八成是氣湖塗,沒反應過來。


    若以後迴過味來,把自己弄進宮怎麽辦?


    忙叩頭道:“臣為陛下,不懼生死。可宮中俱是貴人,如何能查?不若選一個名公公……!”


    “小春子?”


    朱樉越發氣惱,大聲道,門外卻沒應承的聲音。


    朱樉邁步到門外,見小春子提著褲子,從遠處跑來。


    “奴婢一時尿急走開,還請陛下恕罪!”


    “朕命你,查清曹二勇貪汙桉,涉及宮內的事,不管是誰,都要一查到底,嚴懲不貸!”


    “啊?”


    站在台階下,雙手提著褲子的小春子,苦著臉應了聲。


    “奴婢隻是伺候皇爺的小太監,如此能做這等大事?皇上要不還是,再找找……!”


    “我尼瑪……!”


    朱樉氣的再也忍不住,抬腿便是一腳,踢得小春子滾下台階,暈死過去。


    一旁的丁智深探頭打量,發現小春子的身子微微動彈,不由暗暗羨慕,他若也能這般暈過去,就好了。


    若不能將眼前的差事躲過去,往後生死難料啊!


    畢竟很多事,下麵的人一清二楚,隻瞞著上位者一個人。


    要說此刻的大明,最能貪的莫過於皇貴妃鄧氏。


    她是太子朱尚炳的生母,朱樉的愛妃,就衝這兩人的關係,曹錦、丁智深、小春子等人,真的是寧可自殺,也不敢去查啊!


    就算是跟鄧氏不對付的淑妃李婉兒,亦不敢在這種事上,與鄧氏作對。


    畢竟她的孩子年紀很小,沒有取代朱尚炳的可能。


    她若用手段弄倒了鄧氏,將來朱尚炳登基,肯定會搞死她全家的。


    朱樉亦不傻,見心腹們都是這般反應,哪裏不知問題出在哪?


    衝丁智深道:“你,出宮,協助陳瑛徹查曹二勇貪汙一桉,無論涉及到誰,都不能姑息,知道嗎?”


    “臣,遵旨!”


    丁智深心道,隻要能不參合宮裏的事,怎麽都成啊!


    言罷叩頭謝恩,急衝衝的出了宮。


    朱樉則到小春子身前,用腳輕輕踢了下,“死了沒?”


    “陛下,奴婢知錯了!”


    “少廢話,去把皇貴妃給咱請來!”


    小春子心裏暗暗叫苦,卻也不得不起身,前往鄧氏的宮殿。


    “你說什麽,皇上請本宮過去?”


    “是的,娘娘!”


    “皇上可有說其他的?”


    “並無!”


    萬安宮內,皇貴妃鄧氏一身華服,珠光寶氣,貴不可言。


    絕大對數女子到她麵前,都要自慚形穢。


    可她麵上的表情,卻有些慌亂,原因嘛,自然是鬧的沸沸揚揚的“曹二勇”桉。


    外麵分言風語傳的十分厲害,鄧氏卻覺自己非常無辜。


    因為王氏早年不受朱樉待見,雖是正妃卻無半點權力,秦王府內尤其是後宅的大權,都在鄧氏手中。


    自朱標病逝後,朱樉性情大變,對王氏好了許多。


    可因為她沒兒子,闔府上下仍將鄧氏視為真正的女主人。


    等朱樉獨自進京當太子時,西安府這邊的一眾產業尤其是煙草,名義上是王氏掌管,然實權一直在鄧氏手中。


    再後來,朱樉將秦王府的煙草產業歸於朝廷,成立了國資部,在其下設煙草司。


    但煙草司的一眾郎中、主事,都出自秦王府,都曾是鄧氏的麾下。


    那你說這些人一個個發達了,心懷恩義,感念主母仁德,逢年過節派夫人進宮,送她各種奇珍異寶,有錯嗎?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還不是為了朱樉高興?


    又何曾有什麽私心!


    鄧氏越想越委屈,來到乾清宮,瞧見高坐在上,一臉嚴肅的朱樉,鼻子一酸當時就哭了。


    “哭什麽?”朱樉一聲厲喝。


    鄧氏卻不迴答,就是嚎啕大哭,不僅哭,還把發髻上的簪子、寶石摔到金磚上。


    “莫要以為這樣,便能蒙混過去!”


    鄧氏愣了下,旋即哭的更厲害了,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朱樉一臉無奈,突然有些理解曹錦說的話了。


    “瞧你那個樣子,成何體統,哪有一點皇貴妃的體麵!”


    “俺爹原是淮西路上劫道的,沒生出個女飛賊就不錯了,想要大家閨秀,找你的皇後啊?她可是名家賢女!”


    朱樉被噎的半晌無語,好一會才道:“莫要轉移話題,我召你過來,有要事問你!”


    “好啊,錢是我收的,人是我殺的,你還想問啥?”


    朱樉一懵,“你殺了?”


    鄧氏道:“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會有人死,都算在我頭上吧!”


    朱樉暴怒,豁然起身,“你以為我,當真不敢處置你嗎?”


    鄧氏也不畏懼,“好啊,這破貴妃,我還不想當了呢!你把我貶了吧,宮女也行,出家也行,總之,別讓我待在宮裏就行!”


    說罷抽泣幾聲,哭道:“當初哄咱開心,什麽王妃、皇後都敢許,什麽不要臉的話都敢說!如今你是皇上,九五之尊,想要什麽樣的女子,都會有人為你送到宮裏,不需要我這老太婆了,就開始翻後賬!嗚嗚,早知如此,莫不如不當這皇上,寧願一直待在府裏,受一世恩寵!”


    鄧氏說罷,已哭的泣不成聲。


    朱樉此刻,感覺頭大無比,真真切切領會到曹錦的勸阻,是多麽有智慧。


    這特麽也不講理,不好好說話啊!


    朱樉正組織語言,琢磨好好談的時候。


    小春子在門外大聲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朱尚炳卻不理會,於門外大聲道:“父皇,兒臣朱尚炳求見!”


    鄧氏聞聽兒子來了,瞬間不哭了,還整理一下發飾,抹了把眼淚,嘴角更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朱樉見狀,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他要為自己和太子留一點體麵,還真不能把她怎麽樣,沒好氣道:“進!”


    殿門大開,朱尚炳進來後,恭恭敬敬向父母施了禮。


    旋即說道:“稟父皇,母後,兒臣聞聽出了貪腐大桉,憂心不已,與三弟說起此事。三弟卻忽然痛哭,說他愧對朝廷、父皇!”


    朱樉終於抓住“把柄”,衝鄧氏厲聲道:“瞧你生的好兒子?”


    鄧氏下巴一揚,反駁道:“兒子不是你的嗎?”


    朱樉啞然,朱尚炳忙道:“其實尚煜亦不是貪圖錢財,隻是想尋找奇珍異寶,孝敬父皇母後,奈何親王俸祿有限,偏巧從前的奴仆都身居要職,知道尚煜的難處,為其湊錢,才到這地步的。”


    朱樉聞言,眼睛一眯,“你身為當朝太子,便是這麽看待貪腐的嗎?”


    朱尚炳被朱樉的目光刺的脊背發涼,顫聲道:“貪腐是一定要嚴肅處理的,但此刻沒有國事,隻有家人!父皇、母後、弟弟,若繼續深查,說不定還有其他長輩!”


    “夠了,你以為這大明,當真隻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嗎?”


    朱尚炳道:“當然不是,可這煙草,卻是皇天恩賜父皇的,秦王府沒將其據為己有,成為一家之利,而是用它來貼補朝廷。


    然父皇莫要忘了,它原本就是咱家的,母後也好,弟弟也罷,最初都沒有貪腐之心,不過占點‘公中’的便宜,取些私利罷了!”


    朱樉聽罷,不由後退一步,直愣愣的看著朱尚炳。


    發現二十歲的兒子,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目光堅毅,說的也有理有據,令其一時間不能反駁。


    鄧氏則找到最好的借口,欣喜道:“對啊,這煙草原本就是咱們家的!”


    “好,從前那些不提,既然將煙草劃歸朝廷,就該由朝廷管轄。把煙草司那些與秦王府有關係的,統統給朕撤了!從全國各地的縣學生員裏招人,負責出任朝中及各地煙草司的主事!”


    朱尚炳聞言一愣,未料朱樉的決心這般大,遲疑片刻道:“確實該如此,還要加強監管,杜絕貪腐的事情發生啊!”


    鄧氏懵了,這父子倆怎麽突然又聯合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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