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等人驚奇,實在是因為日本對大明的態度變化太大,用前倨後恭都不能形容了,準確的講是前狂後跪。


    早在洪武二年,朱元章派楊載出使日本。


    國書中明確提到:“宜朝則來廷,不則修兵自固。倘必為寇盜,即命將徂征耳,王其圖之”。


    然而,當時的日本正處於南北朝時期,楊載等人在九州島上岸,國書便落到南朝實際掌權者懷良親王手中。


    他非但沒有臣服,反而殺了使團中的五名隨員,又把楊載扣留了三個月才放迴。


    且在迴信中說:“順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賀蘭山前,聊以博戲,吾何懼哉。“


    翻譯一下就是:“你過來呀!”


    朱元章見信之後,差點沒氣出腦溢血,當即就要發兵攻打日本,卻被劉伯溫勸住了。


    後者給出的理由主要有:路途太遠,費錢;必有傷亡,不值;語言不通,難管;彈丸之地,太窮。


    朱元章聽罷,覺得很有道理,這才放下報複的念頭,且在洪武三年,再次遣使前往日本。


    這次,大明做了較為紮實的準備,選來州同知趙秩出任使節。


    因山東沿海是倭亂重災區,以趙秩為正使可以勝任交涉倭寇事宜,而且國書上的話,也委婉許多。


    這次出使相對順利,懷良親王對大明的態度有所轉變,派出使節奉表稱臣,進貢馬匹等,還把被倭寇擄掠的大明百姓送還。


    日本來朝,朱元章是很欣慰的,但兩國邦交並未確立,因為明使一直沒有見到正牌的“日本國王”。


    所謂的懷良親王也隻是地方首腦,不能代表日本朝廷,且無法製止愈演愈烈的倭寇活動,令朱元章大失所望。


    而到洪武二十年,寧波衛所指揮林賢被捕,查出他與胡惟庸有交集,牽扯出日本使者瑤藏主有資助胡惟庸謀反的嫌疑,令朱元章對日本十分厭惡,斷然中止一切往來,且全力實行海禁政策。


    一晃幾年時間過去,到大明洪武二十五年,日本南北朝統一,室町幕府成為支配全國的統一政權。


    征夷大將軍足利義滿也於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出家為僧,讓位於子足利義持,卻仍掌握實權。


    原本的曆史上,便是足利義滿於公元1401年也就是大明建文三年,遣使赴明,在國書中奉大明正朔,稱臣納貢,建立貿易關係。


    到朱棣即位後,確立了勘合貿易的明日官方貿易關係,且持續近一個半世紀之久。


    而足利義滿死後,大明還賜了一個諡號——恭獻,他也就成了大明恭獻王。


    至於足利義滿為何要一改國策,不惜背上“賣國賊”罵名也要向大明稱臣納貢的理由也很簡單,賺錢,不寒磣!


    當時的室町幕府將軍權威不振,足利義滿認為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幕府將軍沒有自己的直屬部隊;第二是財政收入不高。


    第一個問題,他組建屬於自己的部隊。對於第二個,就要發展對外貿易了。


    那個時代,地理大發現尚未全麵展開,能與日本貿易的隻有大明、朝鮮、琉球、安南等國。


    而這些國家,全都奉大明為正朔,日本要想發展外貿,不獲得大明的準許是不可能的。


    正是有這些客觀原因,本次出使才會取得巨大的外交成功。


    解縉、鐵鉉等人不知其中的細節變化,腦子裏對日本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乃至十幾年前,自然驚詫萬分了。


    朱爽早有預料,顯得風輕雲澹。


    “足利義滿,還沒退位嗎?”


    “呃,聽使團講,他已於去年末出家,把將軍之位讓於兒子,不過仍掌實權,整個日本也都隻認他是征夷大將軍。”


    朱爽點點頭,慣性思維不是一時片刻能轉變過來的。


    如他從西安府帶過來的一些老人,私底下仍叫他秦王,以跟後來者區分。


    “國書何在?”


    “在日本使節手中,殿下可要接見?”


    “便由禮部選定吉日,宣日本使節覲見,遞交國書吧!”


    “臣,遵旨!”


    任亨泰說罷,又急忙離去,準備日本使節稱臣納貢的儀式去了。


    一旁的解縉這才說道:“這日本國,莫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怎麽突然就稱臣了,不會有詐吧?”


    鐵鉉、景清等人雖未說,可眼神裏的表情,也是同樣的想法。


    朱爽嗬嗬一笑,把足利義滿目前的情況簡單說了下,聽得解縉等人越發驚奇,心裏道:“太子殿下哪來的消息,能知海外事?縱然是東廠,也沒這麽厲害吧!”


    身為東廠提督的鐵鉉,則一臉納悶,細細思量目前的人手和部門,心裏道:“莫非還有我不知道的‘內場’機構,暗中替殿下收集情報?”


    三個人都被日本要稱臣的消息所震撼,一時間都沒了言語。


    朱爽起身道:“諸公,便各自忙吧!我得先去父皇那邊,把好消息告訴他!”


    解縉忙點頭,“對,對,是得趕緊讓皇上知道這好消息。”


    解縉等人離去不提,卻說朱爽來到乾清宮,得知朱元章去瞧寶慶公主了,便在殿外等著。


    過了約大半個時辰,才見老朱乘著禦輦迴來。


    “聽說你過來見咱,卻不知是何等的重要的事,敢驚擾咱哄女兒?”下了禦輦的老朱,語氣很不耐煩。


    朱爽嘿嘿一笑,道:“也不是多大的事,自然不能跟您哄寶慶相比,就是比較新奇罷了!”


    “哦,那你且說說!”


    說話間慶童已拿來坐墊放在台階上,朱元章大咧咧坐下問。


    站在下放幾個台階處的朱爽笑著道:“父皇,日本國王遣使來朝,願意奉大明為正朔,稱臣納貢。”


    “哐當!”


    老朱驚訝的手一抖,拐杖從台階上一路往下掉,幾名小太監急忙往下跑去攆拐杖。


    一個跑的急了些,竟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朱爽道:“不急,送他去看太醫,再賞十兩銀子!”


    已躺在地上的受傷小太監,忙爬起來叩謝。


    太監總管慶童,則急匆匆走下去,將朱元章的拐杖拿了,命小太監去禦醫處包紮,才把拐杖拿上了。


    不過老朱此刻,拿還管的上拐杖和受傷的小太監,一雙眼睛盯著朱樉,“我兒,莫不是在說笑?”


    要說倭寇之亂對於洪武之治而言,用句俗語形容就是,癩蛤蟆上腳背,不咬人膈應人!


    肆虐沿海的倭寇對於幅員遼闊的大明王朝而言,隻能算癬疥之疾,破壞力沒那麽大。


    奈何離得太遠,有大海阻隔,不能像麵對北元的滋擾時,可以派兵出塞打擊。


    老朱是真想滅了日本,也想消除倭亂,奈何年紀已大,身體日衰,哪樣都沒瞧出希望。


    萬萬沒想到,正在宮裏哄小女兒時,朱樉突然過來告訴他,日本稱臣了。


    這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便是見慣世麵的洪武大帝,也有幾分不敢信,實在是太突然了!


    朱爽嗬嗬一笑,“千真萬確,禮部尚書任亨泰前來稟報的。國書在日本使節手中,待禮部選定吉日後,便舉辦遞交國書的儀式!”


    朱元章道:“還選什麽吉日,咱說明天是好日子,它就是個好日子,你告訴任亨泰,讓日本使節明日大朝會時上殿!”


    朱爽聞言哭笑不得,心裏道:“總得找欽天監,問下天氣吧!若明日大雨……!”


    不過瞧老朱現在的狀態,不像是能聽進去諫言的,朱爽也就把到嘴邊的話咽迴去了。


    出了乾清宮,命小春子派人去欽天監問明日的天氣,很快傳來結果,晴。


    要說古人自有一套預報天氣的法子,雖不如後世的天氣預報那麽精準,可七八成的概率還是有的。


    朱爽也就當明天是個好天氣了,旋即派人給任亨泰傳旨,要日本使節明日上殿。


    任亨泰聞言也不覺得意外,隻能加緊對日本使節進行禮儀培訓,要不然這幫倭人君前失儀,禮部總是要擔些責任的。


    轉過天,大朝會,在京六品及以上官員,都步入紫禁城上朝。


    但見皇城內侍衛如雲,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個個頂盔摜甲,威嚴霸氣,看的一眾官員驚訝不已。


    低品級的官員不知發生何事,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有消息靈通的,向身邊的同僚普及。


    “我聽說,日本使節團來朝了!”


    “日本使節?他們怎麽來了?”


    “估計是來朝貢的吧?”


    “不會吧,洪武二年時,萬歲爺派出使節,被他們軟禁,還殺了好幾名隨員,這就突然稱臣了?”


    “你也說是洪武二年的事,如今都洪武二十八年了,當年跟咱大明叫板的倭人,沒準都死了!”


    “很有可能啊!”


    “日本若稱臣,可真就了了萬歲一樁心願啊!”


    “誰說不是呢,要在把倭寇剿了,可真就雙喜臨門了!”


    一眾低級官僚,想的是朝廷顏麵。而六部尚書和武將勳貴,則多半在想石見銀山。


    當初為了獲得一眾勳貴與朝廷重臣支持開海,朱爽曾在小範圍會議中,提及石見銀山。


    那時眾人都不太相信朱樉的話,日本國彈丸之力,能有什麽好東西?


    華夏幅員遼闊,尚沒特別大的銀礦,日本如何能有?


    可隨著朱樉征討木邦歸來,帶迴大量的金銀,以及在西南連開數個金銀銅礦,南征的高級將領獲得礦產分紅的消息傳開後,卻把未參加南征的將領羨慕壞了。


    排頭一位的,便是曹國公李景隆了。


    他自覺身份貴重,又早早投靠朱樉,雖說因為怕死沒敢跟著去南方,可分金銀的時候沒他,就太傷心了。


    這段時間一直想著該怎麽討好朱樉,適逢日本遣使來朝,心中有了主意。


    “日本若稱臣,我這個征倭大將軍,一時半會是當不上了。可赴倭正使,還是能爭取一下的。到時跟他們的國主好好商量一下,花錢把他們的石見山買下,再雇人開采,若能把銀子運迴國內,太子必定歡喜。


    倭人若見利忘義,想強占石見銀山,正好給了朝廷出兵的理由。太子殿下,就更歡喜了!”


    李景隆想到這些,喜不自勝,似得了天大的好處一般。


    不遠處的朱允炆瞧了,心中鄙夷,暗道:“這李九江笑的這般猥瑣,怕是在想如何討二叔歡心吧?”


    轉念又想:“朱高煦那個莽夫,都封了列土臨民的藩王,我一身才學難道就一直在金陵養老嗎?算了,還是想法討父王歡心,去海外封邦建國吧!”


    朱允炆正胡思亂想時,有禮部的官員高喊,“鳴鞭!”


    執掌鞭子的鑾儀衛用力甩三淨鞭,官員們知道皇上要來了,全都默不作聲。


    朝堂上,朱元章端坐禦座,太子朱樉在禦座前不遠處的一個方凳上坐著。


    朱元章眯著眼睛,瞧了瞧禦階下的一眾官員,“任亨泰何在?”


    “臣在!”


    “日本使節可安排妥當?”


    “稟萬歲爺,一切妥當,隻等召見!”


    老朱幹脆利落道:“宣!”


    “宣,日本國使節覲見!”


    “宣,日本國使節覲見!”


    ……


    太監總管慶童最先喊了句,隨後是奉天殿門口的“大漢將軍”,之後是其餘的侍衛,聲音一路“接力”傳出好遠。


    已進入紫禁城,在偏殿等候的日本使節山口一夫心懷忐忑,他雖是足利義滿的心腹,也算見過世麵。


    可日本國的場麵跟華夏一比,似乎就不值一提了。


    比如足利義滿的府邸、“天皇”的宮殿,跟大明的紫禁城一比,簡陋的像鄉下的茅草屋。


    守衛皇城的將士們,也都穿著珍貴的鎧甲,高大威猛。


    足利義滿若有這樣的軍隊,必定能完全掌控日本啊!


    想到此處,他越發覺得向大明稱臣,開展貿易很有必要。


    唯有如此,方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的錢財,有了錢財能組建強大的軍隊啊!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守在他身旁的禮部官員道:“走了,宣你覲見呢!”


    山口一夫嚇了一跳,慌忙起身,跟在禮部的官員後麵,一路前行。


    一路上不敢亂看,到奉天殿前,見宮殿巍峨大氣,大量的官員分隊排列在兩側,越發覺得威嚴十足,似壓的透不過氣一般。


    正湖裏湖塗時,聽麵的官員道:“自己上去吧,命你跪的時候,萬不可遲疑!”


    山口一夫一愣,卻沒時間猶豫,隻能硬著頭皮向前。進入大殿內,行不多遠忽聽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道:“跪!”


    山口一夫當即跪倒在地,大聲道:“外臣,山口一夫,叩見大明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大明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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