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鹽商,富甲天下。


    在金陵城內自然有不少門路,很快查到能在太子身旁說上話的人選。


    又將名單中不好接觸的去掉,最終選了解縉、李景隆、李洪偉三人進行投資。


    解縉是文人才子,鹽商們投其所好送書畫古玩,也不說求他辦什麽事,隻把禮物送來放下就走。


    然解縉怎麽說也是明朝三大才子,情商雖差了些,智商卻是極高的。


    聯想太子近日曾與他討論曆朝鹽法,哪還不知是何緣故。


    當即命人將禮物退迴,同時吩咐門房,近期不可再收禮物。


    解縉將禮品退迴,鹽商們有所預料。不想李景隆也把他們送去的寶馬、美女退了,這就讓鹽商們有些慌了。


    好在朱樉的小舅子李洪偉來者不拒,什麽禮都收,還大包大攬的說,有機會替他們美言。


    李洪偉如此爽快,倒令徐祖寅、汪若海等人懷疑了。


    從查出的資料看,這位可不像一個能信守承諾的人。


    況且此人不學無術,雖說因其姐姐的緣故,還算受朱樉照顧,但在鹽法這種國家政策調整方麵,李洪偉的影響實在有限。


    不得已,一眾鹽商又開始琢磨朝中大臣。


    因為趙勉一桉的緣故,很多鹽商在朝中的靠山都倒了。


    這也是他們此次來京的目的之一,尋找新的靠山。


    經人牽線搭橋,送出無數財寶、美人後,徐祖寅、汪若海終於請到一個重量級大人物,戶部尚書傅友文。


    此刻的大明沒有丞相,六部尚書權勢極重,而掌握財政大權的戶部尚書,堪稱國之重臣。


    秦淮河的一艘巨型花船上,徐祖寅、汪若海等一眾鹽商一臉諂媚的陪傅友文喝酒,後者摟一名絕色美人,誌得意滿。


    他是穎國公傅友德的胞弟,官拜戶部尚書,家中妻妾成群,美婢無數。可揚州鹽商送來的美人,跟他以往見過的卻不一樣。


    不僅膚如凝脂,眉目如畫,身材婀娜,更懂音律琴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最為難得是,此女還讀《春秋》,能與傅友文徹夜暢談。


    年近花甲的老傅,算是徹底陷進去了。不僅極為寵愛這新收的小妾,還有心再生個兒子。


    而對於獻上此女的徐祖寅,傅友文自然是願意照顧的。


    “爾等放心,鹽法乃國之大事,百萬鹽工,衣食所係,豈能貿然更改。若出了亂子,誰能擔責?”


    徐祖寅聽了,驚喜道:“不愧是尚書大人,就是比我等有見識,百萬鹽工衣食所係,說的太好了,縱然太祖皇帝聽了也不會貿然更改吧?”


    汪若海笑:“若無我將食鹽行銷天下,沿海的那幫鹽工,怕要活活餓死!”


    傅友文笑,“爾等知道就好,莫在杞人憂天了!”


    “如此,多謝尚書大人!”


    徐祖寅、汪若海等一眾鹽商,再次拜謝。


    吃過飯後,實力弱小鹽商們先走,隻留徐祖寅、汪若海二人,獻上一份禮單,請傅友德笑納。


    後者打開瞧了眼,心不由砰砰直跳。


    他身為戶部尚書,經手的錢財無數,可瞧揚州鹽商的手筆,依舊被震撼到了。


    卻發火道:“爾等,欲置我於死地乎,明知當今聖上最很貪汙,卻送這些東西與我?”


    徐祖寅忙跪地解釋,“尚書大人誤會小的了,這些非是獻與大人,而是侄女的嫁妝啊!”


    傅友文驚訝,“嫁妝?”


    他懷中的美妾也睜著嫵媚的眼睛,看徐祖寅表演。


    “我與他父乃是八拜之交,當年一起往邊關運糧,領取鹽引迴程的途中,被一夥山賊截殺,他父為了救我死於山賊之手。臨死前大唿,求我照顧妻女。今日這份嫁妝,乃是她父當年所留,經營至今啊!”


    傅友文聽了,一副感慨不已的模樣,“想不到,你也是個義士!”


    徐祖寅忙道:“慚愧,慚愧!”


    傅友文手撚長髯,看了懷中嬌羞的美妾,笑著道:“既是她父所留的遺產,那我便幫她收著了!”


    徐祖寅道:“還望大人今後,照顧好侄女!”


    那美妾也是個會演戲的主,瞬間落淚,哽咽道:“叔父!”


    相互說了很多情深義重的話,徐祖寅與汪若海方才下船,隻留傅友文與美妾,及一幫下人在花船過夜。


    望著遠去的花船,汪若海肉疼道:“老東西,胃口真不小啊!”


    徐祖寅冷笑:“他是戶部尚書,每日經手錢財無數,送的少了,如何能入他的眼!再者當今太子,有革故鼎新之意,若變鹽法,恐再無我等立足之地啊!”


    汪若海冷笑:“又不少他們銀子,瞎折騰個什麽勁!”


    “太子愛護百姓嘛!”


    “可他早年在西安府,沒少禍害人啊,怎麽突然變成這樣?”


    “沒準是……!”


    兩名奸商私下議論當朝太子不提,卻說這一日,朱爽寫了一封奏折,大意就是想設立商行,壓低鹽價,造福百姓。


    朱元章拿到奏折後,頓感頭疼無比。


    他年輕的時候雄心萬丈,可如今已老了,隻想著能安安穩穩交接權力,大明江山代代相傳。


    當然,他也知道降低鹽價對老百姓是好事,卻不想因此引發動亂,破壞此刻的大好局麵。


    是以接到奏折好幾天,都沒有立刻答複,而是在寢宮裏反複翻看,在就是命人找來與鹽法有關的史料典籍。


    反正鹽法變動,不是一朝一夕的,朱元章並不著急。


    可他命人收集與鹽法有關的資料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宮外,引起一眾藩王、勳貴和大臣們的注意。


    畢竟是大明最頂尖的統治階層,這些人是不可能老老實實靠俸祿、田產過日子的。


    或多或少都會做一些食鹽的生意,想法弄些鹽引賣與商人,便能獲利,又有幾人能抗拒這樣的誘惑。


    金陵,晉王府。


    朱?麵帶喜色,衝對麵的衍空和尚道:“這老二是好日子過久了不成,好端端的竟想整頓鹽法!”


    衍空也笑:“如此,卻是王爺的機緣啊!若改革鹽法,引起商賈不滿,令百姓們無鹽可買,引發暴動,皇上縱然不廢太子,也會大大的不滿!”


    朱?道:“這麽說,本王還要幫著推動嘍?”


    衍空笑:“當然要推動改革,我等才能火中取栗啊!”


    朱?手撚長髯,思索片刻點頭道:“好,就如大師所言!”


    燕王府那邊,也是差不多的策略。但其他對皇位沒想法的藩王,就略有不滿了,不斷的與朝中大臣打探、商量,一時間金陵城內,暗流湧動。


    這一日,朱元章聽錦衣衛例行奏報發現端倪,不悅道:“這幫家夥,頻繁相互來往,是何緣故?”


    蔣瓛略加遲疑,旋即道:“呃,是為了討論鹽法!”


    “混賬,這皇宮大內,就沒半點秘密了嗎?”朱元章怒道。


    蔣瓛忙跪地叩頭,自稱死罪。


    可無論是蔣瓛還是老朱都知道,諾大的皇宮想要守住秘密,是不可能的。


    見事情有演變成風暴的可能,老朱也就不準備再拖了,當即命人曉瑜各部,三日後大朝會討論鹽法。有想提出見解的,早做準備。


    通知一出,消息不靈通的官員驚愕萬分,卻也有很多官員摩拳擦掌,就等大朝會的時候站出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三日之後,奉天殿內百官齊聚。


    晉王朱?帶領一眾藩王站在最前列,麵帶微笑,閉目養神。


    他已跟衍空和尚商量好,全力支持太子朱樉變革鹽法。估計等他站出來開口時,能驚倒無數人。


    卻不知他身後的燕王朱棣,也是一樣的心思。不僅要支持朱樉變革鹽法,更支持他搞一切改革。


    因為隻要有變革,就有失落的既得利益者,唯有如此他才能獲得盟友啊!


    朱元章未料到兒子們的小心思,掃視全場,笑著道:“前幾日,太子給我上了一封奏疏,請求改革鹽法,降低鹽價,令我大明百姓不再吃不起鹽。這封奏疏我看了許久,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今日就請大夥都來議議,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說出來,慶童,先把太子的奏疏念一遍!”


    朱元章說罷,太監總管慶童,拿一封奏疏朗聲宣讀起來,到了此刻,一眾大臣才知朱樉的奏折裏,寫的是什麽內容。


    一眾藩王、勳貴聽了,多半眉頭微皺。


    因為鹽這種東西,真實成本很低。可百姓們為啥吃不起,那是因為鹽商們刮一層,官員們刮一層,勳貴們再刮一層,還要給朝廷上稅,這價格可不就上來了!


    若要將把價格降下去,百姓們是獲益了,可袞袞諸公吃虧啊!


    待慶童把奏折念完,兵部主事齊泰挺身而出,奏道:“稟萬歲,臣竊以為鹽乃民生必須之物,幹係重大。自古以來,鹽價都是居高不下的,並未見百姓生亂。可這價格一旦降下去,臣唯恐會生出意想不到的亂子發生啊!”


    朱元章臉色陰沉,“能有什麽亂子,照實說來!”


    齊泰當即道:“若商賈們嫌鹽價過低沒利潤,都不去販鹽,百姓們長時間買不到鹽,必然生亂。”


    朱元章聞言,臉色越發陰沉,齊泰的憂慮他是早就想過的。


    一直沒同朱樉交流,是覺這個兒子哪都好,就是有些急躁。


    治大國如烹小鮮,大的變革不能如此急躁。


    這會齊泰提出疑慮,朱元章也想知道,朱樉有何應對。


    “太子,可有話說?”


    朱爽衝朱元章拱手,道:“稟父皇,兒臣以為,此事易爾。朝廷在各地都有常平倉。讓各地的常平倉在囤積糧食之外,亦要囤積食鹽。招募當地商賈在轄區行銷食鹽,利潤是低了點,可勝在風險小。大鹽商們瞧不上,但相信很多中小商賈是願意賺這份錢的!”


    百官聞聽都吃了一驚,朱樉這一招,等於挖了一眾大鹽商的根,卻也斷了無數官員的銀子。


    因為食鹽從鹽場出來,到百姓手裏,經過太多的程序,有太多衙門、官吏能夠插手管轄。


    這些人各個要伸手,人人要發財,鹽價不漲才怪呢!


    幾十文一斤也就罷了,更要命的是質量還奇差,令百姓苦不堪言!


    而朱樉的建議是,消滅了一堆中間商,最大的弊端就是,很多官員沒法發財了!


    尤其是戶部的一眾官員,雖說因趙勉一桉死了不少。可新進戶部的這批人,已經感受到鹽商們的熱情,哪能容朱樉輕易變革鹽法啊!


    戶部一名主事站出來道:“稟萬歲,臣以為不妥,若按此法施行,朝廷鹽稅必然大降,雖說有煙草收益彌補,礦產開產權拍賣進項,可這些都不是持續穩定的。一旦將來國家有事,朝廷用度不足,臨時加稅,便是取亂之道啊!”


    又一名戶部員外郎站出來說:“稟萬歲,臣亦認為此事不妥,朝廷的幾個鹽場裏,有灶戶數萬,更不用說鹽運使衙門裏的兵丁,以及各地的鹽商、鹽鋪,全都指望著鹽法度日。


    一旦變革,這些人短時間內根本無法適應,極易生亂啊!”


    見這兩人說的急切,擁護舊鹽法的官員們,紛紛站出來反駁。


    晉王朱?看了下朱樉,見其並不慌張,反倒有些急了。


    他是希望鹽法能變革的,可這會見擁護太子的鐵鉉、解縉等人,並不站出來反駁,越發有些焦急。


    奈何朱元章對藩王與大臣結交管控頗嚴,他這些年有久在太原,於朝中並無得力的大臣相助。


    思索片刻,還是站出來拱手道:“稟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朱元章見狀吃驚,“哦,你有何見解!”


    “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子施恩於百姓,力圖降低鹽價,減輕百姓負擔。兒臣相信,縱然有些許動亂,以太子隻能,父皇之威,亦是可以輕易平定的。”


    朱棣也出來道:“稟父皇,兒臣以為,三哥所言不虛。況且官鹽價高質次,為千年弊端。我大明若能解決這問題,百姓們必定更加擁護。況且價格降低後,沒了私鹽的生存空間,收上來的鹽稅未必會少啊!”


    一眾大臣見狀,都吃了一驚,未料晉、燕兩位王爺,能站出來公然支持太子變革鹽法,真的是太出乎意料了。


    至於朱元章,聽兩個兒子這麽說,瞬間有了決斷。


    區區民亂什麽的,已經不再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他隻是不想出亂子,不是怕出亂子。


    這幾十年連興大桉,殺得人頭滾滾。隻要能保大明江山萬世不易,他怕亂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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