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聽聞小姨的江湖名號,雲曦不僅未生出親切之感、反而警惕之心大盛。


    她麵上不顯山露水,客氣地行了個晚輩禮,“‘金針眉娘’是我師父名諱。”


    小姨不涉江湖多年、加之白家諸事紛擾,雲曦若說出二人的親緣關係隻會將神醫穀置於危險之地……說是師父,倒也不盡是謊話,她的醫術確實是小姨教的。


    掌櫃的笑了笑,衝雲曦還了一禮:“雲仵作客氣,在下莫宏……以後定會再見的。”


    莫宏說完後又衝陸青帆頷首,這才轉身進了鳳齋錢莊。


    一旁的冷海方才沒機會插話,此刻驟然反應過來道:“乖乖,難道他就是三十年前叱吒江湖的‘笑彌勒’,莫宏前輩?”


    雪明也有些無措,她還以為掌櫃的就是來送送她呢。


    陸青帆從雪明的手中接過賬本,“就是他。”


    這也是為何莫宏見到陸青帆沒有太大反應的原因。


    高手之間、一照麵便能察覺彼此的內勁通於何派。


    他師父的身份不便透露,莫前輩便沒問。


    莫宏應當是衝著雲曦來的,他想來確認雲曦是不是神醫穀的人。


    “莫宏前輩……”雲曦狐疑地眨眨眼:“我沒聽過。”


    若是小姨親近的友人,她幼時當聽過才是。


    “莫想了。”陸青帆頷首,對這一段小小的認舊插曲並未放在心上:“也許真就是來認個臉熟。”


    說罷,他將賬本合上,淡淡地道:“迴衙門。”


    馬車要先送雪明姑娘迴飛燕樓。


    抵達後,雲曦主動下馬車送雪明姑娘,二人敘話片刻、雪明姑娘再度紅了眼眶。


    雲曦上馬車前衝雪明姑娘揮手告別。


    雪明姑娘眼中含淚,無聲地道:“多謝姑娘。”


    “雲姑娘,你跟雪明姑娘說啥了?她咋、咋哭得那麽傷心……”冷海再度發揚八卦特質,那張嘴半刻鍾不說話就覺得寂寞難耐!


    “小姐肯定是去告訴雪明姑娘,其實嶽公子是真心喜歡她的吧?”青果歪歪頭,認真地道。


    “哦?”


    小丫鬟開竅了?


    陸青帆瞟了雲曦一眼,反問青果:“嶽迅已經言明對雪明姑娘毫無情誼,為何又談真心?”


    “要不是真心喜歡,怎麽可能在最後極力跟雪明姑娘撇清關係嘛!”


    利用就該利用個徹底,讓雪明姑娘說假供詞也好、故意表演深情讓她幫忙傳訊也罷……雖然刑部最後肯定還能抓到嶽公子,但總還能拖延一二的。


    拖延時間、就是拖延生機。


    思及此,青果黯然地道:“嶽公子是不想拖累雪明姑娘了,才表現得恩斷義絕、好讓她放手吧?”


    愛一人,本應為其計長遠。


    也許嶽迅已經從刑訊逼供薄娘的時候知曉了雪明就是鑰匙,可他不忍將雪明卷進來,隻好繼續故作不知。


    亦也許,薄娘料準了嶽迅千算萬算也想不到雪明會是鑰匙,死守著這個秘密咽了氣。


    這一切,都將伴隨著薄娘的身死、嶽迅的三緘其口,變成永遠的秘密。


    馬車安靜了一瞬,冷海猶自不過癮,繼續追問道:“那雪明姑娘她知道真相後怎麽說?”


    雲曦眼底湧上幾分讚賞,“雪明姑娘說,定不負嶽公子好意,堅強活下去。”


    一步錯、步步錯。


    嶽迅從心係軍儲倉大計的正直官員到為人刀劍的劊子手,跟洛門主一樣、他的結局既可笑又悲涼,最後還要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為“明主”祭旗。


    而這樣的人和事,在陸青帆一行未觸及的地方還不知有多少。


    雲曦喃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才捋順了奴隸買賣之事、整頓了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京城戶部仍舊藏汙納垢……


    值此,雲曦才終於感念到一些父親當年為家國選舉人才的苦心。


    迴到刑部衙門後,大家各司其職、準備案子的收尾工作。


    陸青帆親自把從薄娘處得到的名單拓印了兩份,一份留於己身、一份錄入罪證,還有一份他準備即刻入京送呈聖上。


    正當陸青帆準備出衙門的時候,盧尚書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陸青帆,你等等老夫!”


    盧尚書嗓門大得後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雲曦和青果忙不迭跟在後麵偷偷瞧,想看盧尚書還欲作甚。


    陸青帆等盧尚書追上來,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麽,陸青帆便將花名冊遞給了盧尚書。


    盧尚書轉身出了衙門,陸青帆調頭竟又迴來了。


    “盧尚書臉皮真厚,又搶咱們的功勞。”青果不忿地叉腰替自家大人抱不平。


    雲曦卻從這其中察覺到一絲端倪。


    “大人,”等陸青帆迴來,雲曦輕聲道:“不能入宮了嗎?”


    “嗯,”陸青帆瞟了一眼人來人往的官員書吏,沉聲道:“迴去說話。”


    言罷,他率先往冉杓的差房走去,雲曦主仆快速跟上。


    進了門,雲曦一眼就瞟見任師爺不忿的臉色和冉杓鬱悶甩胳膊的模樣。


    “二位不必如此。”陸青帆也知眾人實為他打抱不平,淡淡地道:“盧尚書深有遠見,此事可為。”


    雲曦進來後,聽到陸青帆此言,便有所猜測:“盧尚書把名單要走,是要送呈給皇上?”


    “不給皇上,給太子。”陸青帆糾正道。


    雲曦終於了然盧尚書的心思,合著他是想將這事兒丟給太子殿下頂雷呢。


    事涉大調官員,交給天家父子裁量確實最好不過。


    “怪哉,盧尚書難得辦一件聰明事。”雲曦喃喃道。


    想想自打入京城以後,盧尚書辦過的糊塗事兒都能用小本本記下長長一頁了!


    “身在刑部,總得考量大局。”任丹青歎了口氣:“那廝小氣是小氣了些,大事上倒不糊塗。”


    陸青帆點頭:“嶽迅言明易鐸與北莽拓跋祿還有勾結,接下來我們暗地裏調查這條線索。”


    名單上的那些官員如何處置,全看聖上和太子殿下如何量裁。


    當夜,破獲了薄娘案件的眾人聚集在雲曦的小院兒用膳。


    今兒個大家不曾飲酒、也沒忘了通知宗毅大人……雲曦和青果施展廚藝,又專門用自釀的果子飲照料大家辛苦數日的五髒廟。


    冷海更是極不客氣地吃了三大碗打鹵麵才算過癮。


    另外一邊,青果卻一反常態地吃得很少,一旁的冷川亦跟以往不同、吃得可多,全程沒有停嘴。


    雲曦見狀忍不住擔憂地道:“青果你怎麽啦,沒胃口嗎?”


    青果呐呐地道:“奴婢、奴婢不餓,小姐、諸位大人慢慢吃。”說罷,小姑娘起身離席、兀自進了廚房。


    雲曦見狀,清眸落在一旁的冷川身上、眼底透著兩分不善。


    陸青帆何等精明之人,抬腳就踹翻了冷川的椅子。


    冷川木著臉從地上爬起來,恭敬地站在一旁,氣得陸青帆額頭的青筋直跳。


    冷海恨鐵不成鋼,又在自家兄弟的屁股上加了一腳:“追啊!是不是傻?!”這不是表明心跡的最佳時機嘛?!


    冷川一懵,隨即恍然,趕緊衝著眾人抱拳,衝進了小廚房。


    雲曦揉著臉頰,小聲道:“不生氣、不生氣,生氣容易醜。”


    “噗,”宗毅和任丹青不厚道地笑出聲。


    “不醜。”陸青帆端起小盞,將清甜的果子釀一飲而盡,淡淡地補了一句:“天下女子,屬你最美。”


    雲曦被誇得麵皮一紅,迅速用公筷疊滿了陸青帆的碗,小聲呐呐道:“大人還是多吃兩口菜吧。”


    少說話為妙。


    陸青帆掩去眼底的笑意,將雲曦夾來的菜肴一股腦全都喂進嘴裏。


    川果小劇場:


    冷川走進小廚房,看到托腮望著灶台發呆的小丫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如何做。


    青果看到冷川進來,立刻起身叫了一聲“川大哥”,驚覺不妥後又有些扭捏地重新坐迴小凳上。


    冷川緊張地動了動喉結,手悄然握拳又鬆開,緩緩走到青果身邊站定。


    “川大哥,我問你。你那日……在眾人麵前寧肯承認自己尿褲子也不願為難我,可是、可是……”


    青果說到一半兒就不好意思起來,到底是沒將“心悅”二字說出口。


    “我、我是……”冷川磕磕巴巴,揉了揉發疼的屁股,可不能被青果這小丫鬟給比下去。


    “我心悅你。”他終於鼓足勇氣,饒是表白口氣也硬邦邦的、一排麵無表情的大冷臉。


    青果驚訝地偏過頭,就看到一張紅成猴屁股的棺材臉。


    她一個沒忍住,羞澀甜蜜都化作了笑意,脆聲笑道:“川大哥,你、你臉好紅啊!”


    冷川:“……”我也不想,可臉不聽使喚。


    青果那日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川大哥恐怕是喜歡她。


    “那……我們以後怎麽辦?”青果苦惱地用小腳撥弄著旁邊的柴火,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跟川大哥相處了呢。


    驀地,她看到冷川遞來的錢袋子。


    “作甚?”


    “給你買好吃的。”冷川執拗專注地解釋道:“一切如舊便是。”


    青果想到自己的飯量、又思及冷川素來投喂的行徑,不禁彎了彎眉眼,露出一個真心開懷的笑容來。


    “哎。”她接過錢袋子,應道:“好,那就一切如舊!”


    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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