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帆戴上腳套走進內間,還不忘轉頭囑咐雲曦:“說說驗屍結果。”


    屋內,薄娘屍首已經被雲曦主仆用白布將其裹好倚在凳子,仍維持著死前的所在,旁處與之前別無二致。


    可見雲曦為了保留現場的痕跡,並未占據室內其他地方驗屍……陸青帆讚許地望了雲曦一眼。


    他們果然心有靈犀,判斷兇犯必定在此間留下不少線索,故需最大程度地保留案發地的所有痕跡。


    雲曦跟在陸青帆身後,將驗屍的情況娓娓道來:“死者薄娘,原名不詳,從屍首的體態和牙齒的痕跡來看,二十有五;因烹烤用刑脫水窒息而亡。死亡時辰大概在昨日的子時到今晨寅時前後。”


    死亡時辰的跨度太大,皆因烹烤屍首導致;但死者人卻已經在這個屋中呆了起碼三日有餘,期間不曾進食、唯靠被喂水維持性命。


    “三日有餘?”陸青帆正在勘驗內間一處藏有灰沫的腳印,聽到雲曦的話不禁抬頭確認:“兇犯將其綁在屋內三日有餘,竟無人察覺?”


    飛燕樓人來人往、恩客繁多,少不得有些難纏的客人需要樓主親自出麵。依卓爾所言,薄娘必是長袖善舞之人,三日不出房門恐怕早就被人發現不妥了。


    “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雲曦錯開腳印走進內間,望著屋內略顯古怪的細節,秀眉蹙起,竟然忘了要繼續跟陸青帆討論方才的細節。


    “怎麽?”陸青帆走到雲曦身邊,沉聲問道:“這屋內不妥?”


    “嗯,”雲曦輕輕點了點身後的屍首,“薄娘會些輕功,手指尖有薄繭、掌上有獨屬於女子幹活的水痕紋。”


    雲曦在空中大概描畫了幾把,“這種痕跡、操持家務的女子普遍都有。可見薄娘平素就是幹淨利索的人、不少輕紡紗緞都會手洗……”


    說完,她指著床畔一個零落的圍巾、梳妝台被撥弄過的小盒子,甚至床尾沒有放整齊的鞋,都不似薄娘體征表現出來的那般幹淨有條理。


    一旦出現違和的生活習慣,必是有人擅動過屋中的物件。


    “或者兇犯早早就將薄娘控製住,一直以她的身份裝扮糊弄眾人。”陸青帆沉吟片刻,衝雲曦招手,讓她看看黑炭灰留下的殘片腳印。


    雲曦蹲下來比劃丈量了一下,陸青帆問道:“是男是女?”


    女子冒充薄娘來掩人耳目的可行性會更大。


    “男子。”雲曦站起身來,篤定地道:“不像女子的腳印,腳骨大小也頗有差距。”


    陸青帆聞言,食指輕輕點了點太陽穴:“又是一個疑點。”


    從知曉薄娘的死因到發現屋內藏人三日卻為人不察,陸青帆直覺這個案子可不是普通的伺機尋仇案了。


    “兇犯是身量在五尺三寸到五尺五之間的高大男子;同薄娘是舊識。”


    雲曦說著,就將之前自己打了的繩結遞給陸青帆:“原本的繩結已經因為烤得太脆、搬動屍首的時候碎掉了。這是我仿打的,大人瞧一瞧。”


    接過圍巾打成的繩結,陸青帆忍不住皺眉,“這是我們官府人打結的手法。”


    “啥?”窗外,任丹青和冉杓齊齊探出腦袋,眼睛直勾勾地瞅著陸青帆手裏的繩結。


    “乖乖,還真是。”任丹青捋著胡子,“這可麻煩了,查來查去、又查到自己人的頭上。”


    雲曦歪歪頭,反問道:“官家人會學專門的打繩結法子嗎?”


    “嗯。”陸青帆點頭,四下看了看,索性選擇解開腰帶準備打結。


    “為緝拿兇犯、迅速鎖人不傷人,會有一套專門的係繩索之法。”


    窗外的兩個老不休趕緊捂住眼睛,視線又從指縫裏溜出來,想瞅瞅陸青帆當著雲曦的麵兒解腰帶是幾個意思。


    陸青帆手法迅速地將繩子打成了死結,那結扣的模樣同雲曦手裏的圍巾幾乎一模一樣,但鎖扣的方向反了。


    “不是這樣的。”雲曦翻轉了一下,說道:“兇犯跟薄娘相識,他綁人應該是這樣……”


    說著,雲曦將腰帶結扣解開,跟陸青帆麵對麵假裝兇犯和薄娘,她雙手繞著陸青帆的腰肢將繩結環扣翻轉、係住了陸青帆的雙手。


    任丹青和冉杓太好奇了,二人也顧不上其他,索性從外間進來一探究竟……沒錯了,死者身上的繩結通過雲曦的方向一轉一扣,總算是一模一樣了。


    “陸大人厲害,雲仵作也是能人,居然看一眼就學會了?”冉杓不禁感歎著。


    雲曦彎了彎眉眼,“冉大人謬讚了。”


    “繼續。”陸青帆手指一動,束縛著他的腰帶便鬆開了。


    雲曦三人:“……”


    也就是陸青帆,薄娘若是有他那一手,說不定還能撿迴一條性命。


    飛燕樓案發地的情況陸青帆已然了如指掌,他示意雲曦先將屍首帶迴去,眾人有什麽話迴去再說。


    “大人,雲姑娘?”卓爾一反當初火場內溫文爾雅的從容之態,整個人如同抽掉了主心骨,惶惶不安的模樣令人心中不忍。


    陸青帆衝卓爾頷首:“案件還需調查、緝兇亦要時辰,還望卓公子耐心等候。”


    卓爾心裏都明白,可他、他就是放不下。


    刑部的幾個差役需得守著案發地,陸青帆帶著冷氏兄弟先撤。


    雲曦和青果則手腳利索地把薄娘的屍首安置在板車上準備帶迴去。


    卓爾殷切期盼的目光不住地在雲曦身上打轉。


    方才在陸大人嘴裏什麽都沒問出來,卓爾不死心。他想問雲曦、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青果你先走,我跟卓公子說幾句。”雲曦哪裏瞧不出卓爾的心思?她決定給卓爾開口提問的機會。


    “是,小姐。”青果扶穩屍首,跟著衙門的板車先行一步。


    雲曦主動上前,衝卓爾行了一禮,溫聲道:“卓公子可願送我出柳巷?”


    花街柳巷雖在京城之內、但地形繁雜,雲曦趁勢提出請卓爾送她一段路。


    卓爾大喜,抱拳道:“義不容辭。”


    二人穿過吵吵嚷嚷圍觀的飛燕樓、經過來往熙攘的街巷,終於離開了花街。


    “雲姑娘海涵。”卓爾眼眶一紅,低聲道:“我也不想勞煩姑娘,隻是薄娘生前助我良多、如今她遭人迫害我卻無能為力……”


    “卓公子並未無能為力。”雲曦認真地道:“你報了案、保護了現場,講了薄娘生前為人,皆為破案提供了助益的。”


    卓爾眼眶一紅,強壓下心頭的愧疚,“那、那薄娘是如何死的?究竟、究竟是何人要殺她?”


    短暫的沉默後,雲曦低聲道:“為人用刑所殺。”


    此言一出,那高大溫潤的漢子再也止不住眼淚,當著雲曦的麵痛哭出聲。


    約莫小半刻鍾,巷子裏隻有卓爾的啜泣哭聲。


    等到卓爾重新平靜下來,雲曦這才開口道:“陸大人說得對,捉拿兇犯需要時間,在此期間,卓公子還要為薄娘看顧好飛燕樓才是。”


    薄娘多年心血,總不能因了她的離世就坍塌了。


    “好、好。”卓爾勉強擠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我定會守好飛燕樓。”


    雲曦頷首,有事情做,人總能勉強支撐下去的。


    她轉身欲走,卻被身後卓爾再度叫住:“雲姑娘……”


    “卓公子還有事?”雲曦轉身疑惑地道。


    “我、我們算是朋友了吧?”卓爾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見雲曦沒有第一時間迴答,身為花樓中人的卓爾驀地後退一步,訕然道:“對不住,是我……”高攀了。


    “我還以為上次誤認卓公子的時候,咱們就是朋友了呢。”雲曦彎了彎眉眼,認真地道:“卓公子,要堅強啊。薄娘還等著你為她沉冤昭雪呢。”


    卓爾露出了今日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多謝雲姑娘。”


    目送著雲曦離去的背影,卓爾揉了揉眼振作起來,低笑一聲道:“真好,我又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又有朋友了。


    離去的二人皆不知,他們的敘話早就被房簷上潛藏的一個白衫男子聽了去。


    那清俊如玉的俊顏上猙獰的狠意一閃即逝,栗色柔和的眉眼驟然浮上戾氣。


    他的目光盯準了卓爾的背影,喃喃道:“好想殺了你啊。”


    你何等卑賤,怎配當小仵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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