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琴說完之後驀地渾身一僵,手上皂角子悄然脫落,她指尖、縫隙、掌心和虎口處透出的暗綠墨黑,已然提醒了她雲曦的話中深意。


    手上染毒者,便是兇手。


    沉琴凜然道:“就算我不慎沾到了什麽毒物,你也不能依憑這個就汙蔑我下毒害娘娘吧?”


    雲曦望著沉琴的手,淡淡地道:“沉琴姑娘這一個多時辰裏,去過不少地方吧?方才找染竹姑娘了嗎?幾次途經內殿擺弄了潛藏毒物的一處密格時,沒注意到有人在盯著你嗎?”


    雲曦偏頭,染竹戰戰兢兢地從角落裏走出來,手裏捧著一個盒子,她雙手上的皮膚也因沾染了毒物浮現出斑駁的黑點。


    以沉琴姑娘手染墨色的程度,都談不上“無意觸碰”的程度,十有八九是將毒物重新藏塞摁壓過,才有了覆蓋手掌大片位置的所在。


    沉琴看到染竹的時候已然臉色大變。


    “原來、原來你前番諸事皆是做戲,為得便是現在這一刻!染竹假意受傷、你調我離開,都是故意為之,可對?!”


    雲曦默認。


    如今罪證確鑿,沉琴百口莫辯。


    沉琴還想繼續為自己辯駁,簾外再度進來兩人。


    “好啊,好啊!”高貴舒柔的主子娘娘滿臉冷漠,翠雲亦滿目失望地望著沉琴。


    “本宮待你不薄,沉琴、你為何要對本宮下毒?!”德妃娘娘雙目冷厲寒光,威嚴模樣已然準備將罪名釘死在沉琴的身上。


    沉琴先是驚訝、後是恍然,最後化作複雜難掩的古怪。


    她終是緩緩地跪下了。


    “娘娘是待奴婢不薄。”沉琴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含淚低聲道:“可奴婢一直未被指派姻緣、已過出宮年歲兩餘載……就這樣老死宮中,奴婢不甘心!”


    沉琴驀地抬起頭來,晶瑩的眼淚不住滾落:“娘娘素來宅心仁厚,為何不願替我和翠雲長遠打算一番?!”


    不知為何,雲曦心頭湧上一股怪異別扭的感覺。


    許是德妃娘娘出現的時機太巧合、許是沉琴認罪得太突然……她分明還有辯駁之詞未講就被打斷了。


    “你糊塗啊!若沒了娘娘,我們就成了無主的奴才,豈不是任人隨意踐踏?”翠雲扶著德妃娘娘的手腕,恨鐵不成鋼地衝沉琴道:“娘娘已經為我二人尋了去處,下月就準備頒懿旨的……”


    沉琴一怔,不可置信地望著雙目泛紅的德妃娘娘,喃喃道:“真、真的嗎……”


    德妃閉眼不語,竟是連看都不願多看沉琴一眼了。


    “娘娘是何等身份,還會騙我們不成?”翠雲紅著眼眶反駁道:“我真真沒想到,怎會是你啊……”


    “是奴婢。確是奴婢一時糊塗!娘娘,奴婢、奴婢委實不該……”


    沉琴眼含哀求,想用那泛黑的一雙手去觸碰德妃娘娘、又怕手弄髒了主子的裙子,愣是舉著雙手在空中不敢擅動。


    “等一下。”


    雲曦一眼就注意到沉琴手上的痕跡有些古怪,她剛想開口勸誡,德妃娘娘已經冷然下令:“來人,把沉琴拖出去杖斃。”


    “娘娘……”


    雲曦又喚了一聲,德妃娘娘溫和模樣不再、反而一臉羞惱打斷雲曦:“怎麽、雲姑娘方才信誓旦旦言說並未抓錯人,如今沉琴也都招供了。本宮處置自己的奴才,用不著刑部仵作置喙吧?”


    此言說得極重,儼然是不許雲曦再多說一個字了。


    可案件若有蹊蹺、自該更正。


    “可……”


    雲曦跪在地上,話沒來得及出口,翠雲已然不斷地衝雲曦搖頭,讓她莫再言說。


    那邊廂,幾個太監動作極快地把放棄掙紮的沉琴拖出去行刑。


    “娘娘啊!”沉琴哀歎一聲,不過轉瞬、院子裏行刑的人就沒了聲息。


    德妃娘娘手中的佛珠轉得一個比一個快,口中還不忘威懾雲曦:“今日之事就此作罷。雲仵作出宮後若傳出儲秀宮半個‘不’字,本宮……”


    “呦,怎麽如花的人兒就這麽被打死啦?”屋外,一個混不吝的聲音驀地打斷了屋內德妃娘娘的警告。


    德妃眼底的厲色驟然收斂,衝雲曦揚手,示意她起身。


    雲曦已然認出來人的聲音。


    是安郡王。


    陸青帆找安郡王來救她了。


    她心頭一鬆,安郡王來得真及時啊!


    安郡王掀開簾子,笑嘻嘻地走進來衝著德妃行禮:“見過德妃娘娘,長卿給您見禮了。”


    他穿得跟個花蝴蝶似得,妖媚的容顏染著戲謔、怎麽瞧怎麽不正經。


    德妃娘娘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儼然早就習慣了安郡王的孟浪:“本宮處理內務,倒是讓安郡王瞧笑話了。怎得突然闖進來,可是有什麽急事?”


    雲曦早在幾次交鋒中感受到了德妃溫和舒柔外表下的銳利彪悍,既一語帶過了沉琴之死實屬內務、又點名了安郡王無召闖後宮的失禮。


    “害,還不是郡主娘娘。她家小兒子病了,尋了好幾個太醫都說瞧不出來,讓長卿來宮裏尋雲仵作去瞧個好歹呢。”


    安郡王說著,衝雲曦眨了眨眼。


    雲曦也眨眨眼迴應,表示明白。


    德妃娘娘沉斂片刻,隨即道:“雲姑娘妙手迴春、今日虧得她為本宮分憂了。既是郡主孩子的緊要事,雲姑娘就跟安郡王出宮吧。”


    施壓的話再不提及,德妃看了一眼乖順行禮告辭、並奉上玉佩的雲曦,眸光逐漸加深:“本宮與雲姑娘投緣、此玉便賞賜給你了,還望你日後空了多來儲秀宮坐坐。”


    “多謝娘娘厚愛。”雲曦也沒推辭,重新將玉佩收迴。


    臨行前,安郡王客氣地衝德妃娘娘行了一禮:“德妃娘娘厚德,長卿這就告辭了。”


    “去吧,”德妃微微一笑,溫和地目送雲曦和安郡王離去。


    待人走遠,德妃娘娘嘴角溫婉舒朗的笑意驟然消失不見,她不忍地對翠玉道:“厚葬沉琴,給她家中送五十兩銀子。”


    “奴婢替沉琴……多謝娘娘厚賞。”翠雲擦掉眼角的淚水,恭敬地退下了。


    且說雲曦緊跟著安郡王走出儲秀宮好遠,才總算各自鬆了口氣。


    “……民女多謝安郡王相助。”雲曦趕緊朝安郡王補了一禮,安郡王哪裏肯受、折扇一抬便阻了雲曦的大禮。


    “是陸大人請郡王來幫民女解圍的嗎?”


    “嘿嘿,就不能是小叔叔特意來救你嗎?”安郡王賊兮兮一樂,搖頭補了一句:“那小子急得直跳腳,連多半個時辰都等不得!非攆著人急急往儲秀宮跑。”


    雲曦已經腦補了安郡王被陸青帆提溜跑路的一幕,不由暗暗偷笑。


    其實安郡王不到半個時辰前就入宮了。


    他打聽到雲曦已經布下“天羅地網”、隻等著儲秀宮的兇犯來鑽,便擅自決定再等半個時辰。


    就這半個時辰的功夫,雲曦不僅找到了兇犯、德妃娘娘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給杖斃了,連雲曦想要多問一嘴的機會都不給。


    “宮中不經官府便處置奴婢,真的可以嗎?”雲曦小聲喃喃了一句:“德妃娘娘急急處置沉琴姑娘的表現……太古怪了。”


    分明一開始還沒下定決心緝兇的,怎得就突然要杖斃了沉琴呢?


    總覺得此間事另有隱情。


    安郡王略有些同情地拍了拍雲曦的肩膀,“別想那麽多了。德妃的陪嫁宮女,自然打殺隨意。便是說到皇上那也是無礙的。”


    顧長卿不想讓雲曦再去蹚渾水,個中彎彎繞隻字不提,隻嚷著趕緊出宮。


    有驚無險地出來,雲曦一眼便瞧見了在城門前直如青鬆般的冷峻男子。他自巋然不動,可指腹摩擦劍鞘的動作卻暴露了心底的不安。


    陸青帆如承諾那般守在城門口接她呢。


    隻這一瞬,在儲秀宮曆經一切的艱險都變得值得了。


    雲曦溫聲喚道:“陸大人。”


    再聽到那柔美輕靈的嗓音,陸青帆激動地轉過頭來,沉斂的墨眸熠熠生輝,腳下生風一般猛地衝到了雲曦麵前。


    他多想握住雲曦的手、將人兒擁入懷中。


    可宮門禁地,陸青帆隻能克製又自持地微啟薄唇吐出兩個字:“走吧。”


    “是。”雲曦微笑跟上。


    二人默契天成的樣子羨煞“旁人”,顧長卿一邊不忿地追上去,一邊討嫌地喊道:“哎你們兩個,把我這個‘功臣’落下了!卸磨殺驢啊?!”


    “安郡王是驢?”陸青帆戲謔地反問一句。


    安郡王:“……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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