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豐這個混賬!”蕭逸唾罵一聲,仿佛渾身失去了力量一般頹然地靠在桌邊喃喃一句:“到底是我棋差一著。”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再縝密的殺人手段、隻要做過,便會留下痕跡。”陸青帆沉聲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說嗎?”


    雲曦眸光透著幾分憂慮,“蕭公子,你縱然不想著自己,也要想想他們啊。”


    瑩白的小手指向外麵:不知何時,蕭氏衣行竟然聚集了無數桑戶,連被押解的匯豐酒樓店小二也在其中。


    大家的目光那樣殷切感激、又那樣複雜惋惜。


    “蕭逸,你殺人毀屍、死罪難逃,‘幫兇’不過是受點皮肉之苦……沒了錢豐和吳泰,張燁一個人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咱們陵水城桑戶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不是嗎?”


    宋知府鄭重道:“我向你保證,隻要任陵水城知府一日,就再不會出現第二個‘錢豐’!”


    方才還頹然惱恨的蕭逸低笑一聲,他站直了身子,冷聲道:“對,是我做的。”


    對比錢豐做過的惡事,蕭逸殺人問心無愧!


    死者尚不曾惡名昭著、他怎能彎了脊梁?!


    “我有個妹妹,叫蕭靈兒。”蕭逸眉眼溫柔地望著雲曦:“若她沒死,該同雲姑娘這般大了。”


    雲曦屈膝福身。


    “我們自小跟著外祖一家采桑、養蠶,妹妹心靈手巧、最是擅長培育好蠶,時間久了,家中日子也好過許多。”


    蕭逸在製衣一途展露天賦、設計的衣裳得到不成衣鋪子的讚賞,他開始專門在外頭教人做衣裳。


    外祖父、外祖母過世後,兄妹二人相依,日子也算平靜安寧。他都想好了,一定努力掙銀子、給妹妹攢嫁妝。


    一日,成衣鋪子裏來了個難纏的貴夫人,她手腕上的碧璽珠同蕭家家傳的珠子幾乎一模一樣!


    為了接近那貴婦人,蕭逸主動提出為她量身定製幾套衣裳賠罪。


    “陵水城沒有碧璽,隻有黃海周圍的島嶼才盛產碧璽……我外祖父一家,便是黃海人。”


    蕭逸指向人群中的錢夫人:“那位前來鬧事的貴夫人,便是她。”


    所有禍端便是從那一刻埋下的。


    他猜到了錢夫人可能是自己的母親,又伺機出入錢府做衣裳。早出晚歸之下,不放心的蕭靈兒上門送過幾次飯。


    雲曦聞言倒吸一口氣,“蕭公子的妹妹身死、同錢豐有關係?”


    話音剛落,錢夫人便忍不住痛哭出聲。


    蕭逸嘴角冷冽的笑意更甚,望著低頭流淚的錢夫人恨聲道:“你現在哭有什麽用?!”


    猩紅的恨意逐漸彌漫,蕭逸繼續道:“五年前的一天,吳泰故意尋隙將我支走,錢豐便趁機在府裏糟蹋了我妹子!後來還以我的性命為要挾、強納她入府!可笑我當時壓根不知這些,還以為她是被錢府的富貴迷了眼……”


    蕭逸一手捂著眼,強行將眼眶的淚意壓了下去:“他們狼狽為奸、不堪為人!”


    雲曦和陸青帆對視一眼,他們終於知道了,蕭逸是懷揣著怎樣的恨意讓錢豐活生生地睜眼看著自己去死。


    這近乎於淩遲的死法,又何嚐不是在懲罰蕭逸自己?


    “自妹妹入府後,吳泰想培養我、連張燁都開始跟我套近乎,被我拒絕數次後他們還惱羞成怒打過我幾頓……沒過多久,我妹妹便一卷草席,被錢府丟去了亂葬崗。”


    蕭逸這輩子都記得他在大雨滂沱下翻找妹妹屍首的心情:崩潰絕望、雙手摳得都是血汙也沒法讓心裏好過半分。


    “蕭靈兒是被錢豐和吳泰一起折磨死的!”蕭逸決定複仇。


    他刻意搜集錢豐的罪證,才知道錢、吳二人在陵水城坑害的女子何止他妹妹一人?


    “剩下的你們應該都猜到了。”


    蕭逸閉了閉眼,緩了口氣道:“我明麵上當了吳泰的狗腿子,一點點蠶食他的勢力、還得了錢豐和張燁的信任,暗地裏聯合被錢豐害死女兒的家人親眷,用了五年的時間籌謀才走到了今天,沒想到……”


    他望著雲曦和陸青帆一行苦澀一笑:“確實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錢豐和吳泰為富不仁、行事醃臢,最後死在你的手裏,是他們的果報。但你,也必須為殺人付出代價。”


    陸青帆眸光微動,示意差役將人帶走。


    蕭逸被帶上鐐銬,堵在蕭氏衣行的百姓們再也憋不住了,一個個叩首磕頭、痛哭求情道:


    “求大人開恩哪!”


    “青天大老爺開恩!”


    “我們願意替蕭公子死!”


    “那錢豐就是個禽獸!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沒被他糟蹋過?該死的人是他,不是蕭逸啊!”


    ……


    宋知府嘴唇顫抖著,他何嚐不知蕭逸是為民除害?


    可他是陵水城的父母官,為兇犯求情,那將法度刑律置於何地、又將天下公理置於何地?!


    “多謝諸位,蕭某死得其所,還望大家不要為難官府了。”蕭逸望著宋知府:“知府大人,別忘了您的承諾。”


    “永生不忘。”宋知府頷首應諾。


    蕭逸臨走前連看都不願看錢夫人一眼。


    在他心裏,他和錢夫人一樣,都是害死妹妹的幫兇。他厭惡自己、也恨透了為富貴拋棄家人的錢夫人。


    冷靜自持的錢夫人再不複以往的精明矜持,她猛地衝上來抱住差役的腿哭道:


    “你們放了我兒子,殺我吧!我替他死!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此刻,她再也不是“錢夫人”,而是一個即將失去孩子的可憐母親。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蕭逸淒然慘笑,“我最後悔的,便是那日在陵水河畔,認出了你是我娘……”


    他揪下腰間的碧璽,狠狠地甩在錢夫人的身上,頭也不迴地跟著差役走了。


    “兒啊!是娘的錯!娘不該撇下你和靈兒,娘該死!娘錯了!”錢夫人匍匐兩步,任丫鬟婆子如何攙扶,都站不起身來。


    雲曦不忍地別過頭去。


    若不是當年蕭逸認母心切,那他跟妹妹蕭靈兒還會在桑戶村裏過著平安富足的日子,而不是一人喪命、一人含恨複仇的悲劇。


    她眼眶一熱,溫熱的大掌落在肩頭、無形之中傳遞著一股堅實的力量。


    陸青帆低聲問道:“雲仵作,還好嗎?”


    “還好。”雲曦目光所及,陵水城的桑戶百姓們,皆朝著押解蕭逸馬車的方向拜別。


    “蕭公子好走!”


    “蕭公子,你為我女兒報仇,小老兒給你磕頭了!”


    ……


    一時間,押送蕭逸的場麵倒不像是押解殺人犯的大快人心,反而帶著一股送“英雄歸去兮”的悲壯。


    至此,陵水城無頭屍案,終是在百姓聲聲不舍的淚訴中拉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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