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蒼白著臉,難得服一次軟。


    他剛剛清晰地感覺到,薑令儀並非是說笑。


    若不服軟,她還會有許多折辱他的法子。


    可薑令儀良久未語,他難堪的抿緊了唇,而送衣服的仆人已經敲響了門。


    那動靜很輕,席玉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是冷的。


    還是旁的。


    他說不清。


    直到門再次闔上之時,他才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冰涼的筆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席玉僵硬的抬起了下巴,映入眼簾的,是薑令儀波瀾無驚的眸。


    烏黑似綢緞的發絲披散在她的肩頭,褪去了少女的青澀,瓷白若釉的麵容上,無暇的美麗帶來的衝擊力格外盛大。


    “席玉,近日京中發生之事,與你有沒有關聯。”


    席玉臉上的紅暈如潮水般褪去。


    他眸光如熄滅的星火般,沉入水底。


    為何突然疏離,為何忽冷忽熱,又為何不見他。


    一切已經有了答案。


    他艱澀的扯了扯嘴角,薄唇翕動著,有幾分無力。


    “你覺得,我這樣能做什麽。”


    “是你先招惹我,先將我囚在身邊。”他的唿吸有些顫抖,眸光暗沉,恍如一灘死水一般,嘴角卻是掛著譏誚。


    “你將我這樣養在這,便像是養隻合心意的狗一樣,高興了見一見,不高興了我便該消失的幹幹淨淨。”


    “我就說,為何你平白無故來招惹我,原來……原來是……你疑我。”


    他生了張漂亮的臉,連脆弱,都格外惹人憐愛。


    “我隻問了你一個問題,何必想這麽多。”薑令儀從手邊的案桌之上拿過帕子,毫無被指責的心虛,她伸手想要替席玉擦去下巴的墨痕,卻讓他避開了去。


    席玉退了兩步,麵色霜寒。


    薑令儀不在乎,她站起身來,隔著手帕捏住了席玉的下巴。


    她的語氣平靜,像是敘述著什麽尋常之事般,聽不出什麽情緒。


    “席玉,我將你留在這,是因為有人要你的命,不要想左了。”


    她的手下微微用力,席玉便順著她的力道彎下了腰。


    清甜的梨香從她的身上散出。


    “是我往日年少不知事,做了錯事,欺負了你,所以如今我護你一遭。


    杏藹是我的親仆,她做錯了事,所以我補償你,如今外人隻當你是尋常麵首跟在我身邊,除了趙泉幾人,無人知曉,若你還是覺得這樣的身份太折辱你了,我便送你迴宮,但我還是會囑托旁人照看你,經過了上次一遭,你在宮中的日子也不會過的太差。


    但……”


    薑令儀收迴了手,又用帕子擦淨了自己指尖沾染的墨跡。


    “我希望你最好和你說的這樣安分,不然我能救你,也能殺你。”


    最後兩個字,聽的人心底發寒。


    席玉扯了扯嘴角,終究是閉上了嘴。


    他失望的壓下了眉,薑令儀吩咐杏藹帶他下去換了衣裳,再送他迴去。


    全程他都一言不發。


    直到他離開,薑令儀都沒有太大的情緒。


    簪星掛起了簾帳,地上的水跡也幹涸了,像是席玉從不曾來過一樣。


    剛剛聽完了全程的簪星倒沒什麽反應,隻是皺著眉頭將那染了墨跡的帕子收了起來。


    她不喜歡席玉。


    有緣由的不喜歡。


    送完席玉迴來的杏藹目光卻很複雜,她是一個心軟善良的姑娘。


    這些時日和席玉的相處,她時常在警惕與心軟之中徘徊。


    “怎麽,覺得我心狠嗎。”薑令儀突然開口問道。


    杏藹愣了愣,連忙搖了搖頭。


    “奴婢不敢。”


    “我們之間有什麽不能直說的。”


    看杏藹已經對席玉心軟了,薑令儀皺起了眉。


    剛剛席玉表現的很委屈,確實非常惹人憐愛。


    “奴婢隻是覺得,席公子大抵還年輕,今日過來,可能是真的想姑娘了。”


    杏藹還有一句話沒說。


    姑娘何必如此辱他。


    在她眼中,席玉是少年,心地赤忱,麵對薑令儀這樣優秀的女郎,此乃人之常情。


    薑令儀失笑。


    隻是扭頭看著簪星,她目下無塵,絲毫沒有被席玉所動容。


    “你覺得呢,簪星。”


    簪星怔了怔,道。


    “他想殺你。”


    席玉犯的過錯,聽她隻惦記著這個,杏藹無奈。


    “主兒您問她幹嘛呀,這個強姑娘,隻記得這一件事了。”


    “記得這一件事便夠了。”薑令儀讚賞的抓了把果幹塞進了簪星的手裏。


    她確實疑心席玉。


    要殺他的人,下的毒也來自西域,而這牽機靠香尋人的法子,也來自西域。


    兩者之間有沒有牽扯她不知道,但她與席玉之間,隔著的是國仇,是家恨,是兩個國家兩世的恩怨。


    這邊好好抓了一百多號人,他便要鬧著見自己,怎麽會這麽巧呢。


    若光憑他一兩句軟了聲紅了眼的追問便動搖,那她也不必再多做什麽了,直接將南宋拱手讓人罷了。


    這世間的許多人總覺得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情,為情生,為情死,為情退讓,為情原諒。


    可在薑令儀的生命中,男女之情不過是最淺薄的一種。


    這種東西可以靠逢場作戲演出來,並不算什麽稀罕物。


    而今日席玉為何會來,才是她需要在乎的東西。


    但她現在還有件棘手的事。


    抓了一百多號人,這公文記錄都要寫吐了,才寫了一半不到。


    窗外雨還在下,薑令儀徑自去推開了窗,雨水斜落在她青蔥的指尖,薑令儀微微側頭,問。


    “還有多少沒處理完。”


    簪星擰著眉,吐出了一個不太理想的字數。


    薑令儀這下子覺得這雨聲都煩心的很,她倒在了榻上,隻覺得頭疼眼疼。


    她才十五歲啊,怎麽活的像三十一樣。


    她眼珠一轉,突然想起了某位審批公文十分厲害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


    “打包好,讓人送去徐家。”


    “是。”


    簪星應下。


    過了一會,薑令儀又興致盎然的爬了起來,喚了聲杏藹。


    “怎麽了主兒。”


    “給我換衣裳,我要出門。”


    杏藹驚訝的挑了挑眉,看著這外頭的大雨。


    “主兒,還下著大雨呢。”


    “無妨。”


    薑令儀灑脫的擺了擺手,杏藹見狀,隻能無奈的迎了上去。


    她其實也不清楚薑令儀在做什麽,但她知道,自家主兒想做什麽,自己都要站在她的身邊,將剩下的事情處理妥當,才能讓主兒在外頭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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