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熊不光是對西楚亡國公主薑泥是一座大山,哪怕是紅薯這般好說話並且不去爭什麽的大丫鬟,聽到世子殿下提及二姐徐渭熊迴府,都感到一陣煩躁,隻不過這股鬱悶被她掩飾得很好,若說演技,以新鮮人血做胭脂塗抹的她似乎比徐鳳年更加爐火純青,世子殿下繼承了大黃庭修為,對佛道兩門的氣機流轉有種後天的敏銳感知,對一般高手也有年輕師叔祖所謂“一羽不加蠅蟲不落”的玄妙感應,可依然沒有察覺到身邊紅薯並非僅是一尾需喂食才豐腴的錦鯉,王府內裏乾坤博大,種種離奇門道,連少年時代便在清涼山住下的世子殿下都不敢說都看到了,起碼那聽潮亭九樓,地下兩層連入口都沒找到,當年和二姐兩人爬上爬下敲牆鑿壁都沒能成功,徐驍樂得子女兩個在家中忙碌,省得給他出府添亂,次女徐渭熊擅長陽謀,長子徐鳳年詭計迭出,隻要這兩個家夥呆在一起嘀嘀咕咕,連大柱國都心驚肉跳。


    徐鳳年打算晚飯和東西小姑娘以及南北小和尚一起吃,去的路上,雙手連綿畫圓,府上仆役奴婢看到隻覺得有趣,名堂是沒瞧出半點,但嘴上都吹捧世子殿下武功蓋世,徐鳳年若是遇上姿色中上體態婀娜的丫鬟,便會揩油兩下,紅薯跟在身後,不以為意,小小丫鬟就敢爭風吃醋,不小心在侯門豪族碰到性烈的主子,是要亂棍打死的。


    紅薯也不至於笨到去恃寵而驕,不想也不敢。說句不敢與人言的誅心話,看似多情的世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無情人。這一點,梧桐苑裏綠蟻那些貼身婢女,恐怕都不曾發現。


    可這不意味著紅薯不打心眼喜愛世子殿下,相反,這樣的主子,才能讓心高氣傲不比青鳥遜色半點的紅薯交心賣命。


    徐鳳年不清楚紅薯複雜心思,隻是輕聲笑道:“這套沒名字的一百零八式,是騎牛的不知道從哪個旮旯摸出來的好東西,越練越有意思,需要腰沉太極,步走九宮,形意陰陽,手勢和氣機都純任自然,這一圈圈可有大講究,構成無端圓環,循環往複,氣象萬千,很適合溫養內力,隻可惜不能照搬到戰場廝殺。紅薯,你要喜歡,我教你。”


    紅薯加快了步子,在梧桐苑首屈一指的壯觀胸脯貼近了世子殿下胳膊,一雙秋眸煙雨朦朧:“那殿下可要手把手教奴婢。”


    徐鳳年頭也不轉,隻是拿肘悄悄撞了一下衣裳下的雪白乳鴿,隨著她胸口一顫,風情便蕩漾開來,明顯感受到這股豐韻的世子殿下輕佻笑道:“倒是可以在你這兒畫上一百零八個圓。”


    紅薯媚意天然,語氣卻是幽怨:“奴婢知道殿下隻是動動嘴皮。”


    徐鳳年也不反駁,隨口問道:“你覺得爛陀山到底是個啥意思?”


    紅薯認真思量一番,低聲道:“奴婢倒是覺得雙修是假,讓白黃兩教與北涼鐵騎為敵是真。”


    徐鳳年點頭笑道:“一語中的了。京城那邊早就對不服管教的西域密宗很有戒心,隻不過找不到合適理由下手,如果能有紅教做內應,不排除咱們北涼鐵騎再當一迴棋子的可能性。至於雙修證道,我查過秘錄,是最近幾年才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當不得真,尤其在我行冠禮後最為激烈,由此可見我是一塊香餑餑,連密宗女法王都垂涎三尺。至於京城那位占據天底下最大棋盤的大國手,六十七個廟號諡號中隻瞧得上眼兩個字,一個是‘高’,覆幬同天曰高,德覆萬物功德盛大。一個是‘武’,戎業有光,開辟本朝最大疆土,想著死後千秋萬代都被稱作高武皇帝,已經差不多想到走火入魔了。”


    紅薯臉色微白道:“殿下,這話說小聲些。”


    徐鳳年笑道:“沒事,我敢說,可除了你,還沒有人敢聽。不說這個了,紅薯,那小姑娘畫眉如何了?”


    紅薯明顯鬆了口氣,“暫時隻教會了她小山眉和螺子黛兩種。小姑娘學得挺快。”


    徐鳳年哈哈笑道:“她隻要想學,學什麽都快,老黃教她烤魚烤肉烤地瓜,學得比我還利索,若不想學,比如那編織草鞋,苦坐釣魚,就是一百年都學不會。”


    紅薯看到眉宇清爽與平時不太一樣的世子殿下,怔怔出神。即便朝夕相處,她仍然極少看到這樣的世子殿下。


    原名紅麝的她咬了咬纖薄嘴唇,然後跟著笑了笑,天生的尤物狐媚。


    大柱國徐驍曾笑言這小女子,便是進宮做了妃子都可爭寵不敗。


    小姑娘刮去半斤脂粉後,學紅薯畫了合宜淡妝,果然比不抹紅妝的她要豔麗許多,可在徐鳳年看來還是以前素麵朝天的小姑娘更討喜。


    小和尚則一邊念經一邊偷看一邊傻笑。


    徐鳳年替這小和尚所在寺廟的香火感到擔憂。


    紅薯沒資格上桌進食,徐鳳年也不是那種寵溺丫鬟女婢便事事離經叛道的主子,和小姑娘小和尚吃著素淡卻美味的齋飯,問道:“李姑娘,什麽時候迴家,要過年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受傷道:“徐鳳年,你要趕人了?!”


    徐鳳年啞然道:“哪裏,我不是怕你爹娘擔心嘛。”


    小姑娘理直氣壯道:“遇見你的時候,你還說這輩子餓死都不迴家呢。”


    徐鳳年笑道:“氣話氣話。”


    一直低頭吃飯的小和尚抬頭插嘴道:“東西,咱們真得迴寺裏了。”


    小姑娘怒道:“閉嘴。”


    這口頭禪是她跟世子殿下學的。


    小和尚狠狠扒了兩口米飯,腮幫鼓鼓。


    小姑娘紅著臉道:“徐鳳年,紅薯姐姐下午教我畫眉,聽著比那貢品綠燕支還要金貴呀,這錢等我迴家再補給你。”


    徐鳳年裝模作樣點點頭,忍住笑意道:“好的,江湖上確實沒聽過有欠錢不還的女俠。”


    小姑娘就喜歡這類言辭,得意道:“那是。”


    小和尚心直口快,一顆小光頭靠近青梅竹馬多少年便相思愛慕多少年的小姑娘,憂心忡忡道:“東西,我好像聽師娘說過你臉上這螺黛,死貴了,有個詩人還寫過百金獺髓換得半兩娥綠,要是真還錢,估計師父的托缽就要空了。”


    小姑娘驚訝啊了一聲,頓時愁眉不展,飯菜沒那麽香了。


    徐鳳年看在眼中,也不出聲安慰。


    小姑娘是眨眼陰雨心情眨眼後便是陽光普照的性格,吃過飯,這欠錢的煩心事就被丟到一邊,拉著紅薯姐姐繼續去房內拜師學藝,在家裏爹娘吝嗇,舍不得給她買胭脂,笨南北舍得倒是很舍得,卻沒錢,都放出狠話說隻要等他得道成佛,燒出幾顆舍利子,就可以讓她拿去換無數胭脂了,結果換來她的一頓拳頭飽揍。徐鳳年不太懂少女情懷,就不去房中摻和,看到小和尚脫下袈裟,拿著水桶木板蹲在院中清洗,顯然是在小姑娘家裏的寺廟做慣了牛馬,動作嫻熟,徐鳳年蹲在邊上,看著青綠袈裟上的一枚白潤象牙圓鉤,笑而不語。


    小和尚緊張道:“殿下,這袈裟可不能當東西的脂粉錢送你,我會被師父打死的。”


    徐鳳年笑道:“放心,我不要你的袈裟。你穿著很好。”


    小和尚還是有些警惕。


    徐鳳年問道:“我記得方丈曾是道教術語,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是道門十方叢林的領袖稱號。怎的變成你們佛門的了?”


    小和尚搓洗著袈裟,他是認死理的樸拙性子,沒聽出世子殿下言語裏的調侃,一本正經迴答道:“論方丈二字出處,天竺經書《維摩詰經》要比道門《本命篇》早了一百年,再說了,師父告訴我寺裏的大方丈,雖然隻是住在一丈見方的小臥室,卻能容三千小世界和三千獅子林。你聽聽,比道教什麽人心天心要厲害太多。我師父與人辯論就沒輸過,哦,就隻是輸給師娘。”


    徐鳳年無語道:“你們佛門是厲害,你師父更厲害。”


    徐鳳年看到青鳥站在院門口,起身走過去。


    青鳥肅殺道:“據悉二郡主脫離了大隊伍,單騎而來,那兩撥江湖人蠢蠢欲動,準備往城外去。”


    徐鳳年摘下腰間玉墜,丟給青鳥,眯眼道:“這群人急著投胎?你去帶上鳳字營兩百騎,別忘了持弩,給我射殺幹淨了。”


    青鳥轉身離去。


    徐鳳年站在門口。


    門外殺機四伏,門內卻是一片祥和。


    小和尚將洗好的袈裟晾好,望向房內,“又是一個天晴的好日子。李子,師父說我沒悟性,你也說我笨,咱們寺裏兩個禪,我都不修。你便是我的禪,秀色可參。”<!-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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