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視線僅僅從暗處閃爍了那麽須臾一瞬,便隨著生氣消失不見,溫蒂繞著樁子燃燒命數已是竭盡所能,從他的角度或許還能看得清偷窺者究竟是誰,隻不過比起眼前的大惡魔,別的都是可有可無的濫竽充數。


    真是倒了大黴,這個時間地點,一句鳥不拉屎就能概括所有的位麵上,竟被連名頭都搞不清楚的卑鄙小人抓包,就憑現在這個畫麵,沐陽倒也不算一個危險人物的形象,可疑但不失風度優雅。


    但要是算上不遠處瑟瑟發抖的溫蒂,那利害關係根本不配備推敲,這不帶迴一大幫肌肉棒子人,就算帶迴來的是一群肉豬,也得把沐陽的屁股拱上天去。


    那道閃爍無疑是相機拍下照片的亮光,正巧這會兒遇到過的人中的第一反應,沐陽想起了一同帶著小女孩參加了盛宴的文萊記者,他邋遢的胡須,沒有精氣的小眼神,三流雜誌特有的臭鼬風格,又或者是被宵語扣押了相機,關在滿是小大便地牢裏的瘋子。


    或是傑克?


    也隻有他會靠近這裏,晚會的時候他大賺了一筆,現在是時候迴巢穴睡覺了。


    不管怎麽說,都得把那個偷拍的家夥給抓迴來——腦子裏雖然都是清一色的強烈意願,但腳上與溫蒂同樣纏繞著的,正是自己親自綁上的同一條繩索,當溫蒂想破壞規則,切斷繩子時,自己的怒火足以化為噴發的火山,燒到天花板,這下迴旋鏢強勢逆襲,自己不用實際行動抓住,就會被打臉帶來的恥辱感壓斷脊柱。


    除此之外,溫蒂的精神塑造,如果就這麽中斷了,玻璃碎了便也無法恢複到當初的原貌,那麽他必將再起不能,永遠遺留在腐朽的繈褓內,沒有未來,沒有希望,成為從始至終孤獨而可憐的嬰兒,也自然排不上任何用場,此等大型拖油瓶當即立刻切割。


    不過——


    既然決定要好好測,就不該再出二心,廉價的思想不該主導人生。


    他對自己產生了這種想法感到羞恥,最後還是將追趕的想法儲藏了起來,誠心誠意來麵對溫蒂尚未完全羽化的姿態。


    兩人腳下的線已比原來該有的短上了一截,溫蒂到現在卻仍然沒有發現,因為他一直在害怕地盯著早已化作一團火焰狀的不規則臆想產物的沐陽,也早就忘記自己為何會在此在麵對這麽一團怪物,沐陽當初的命令,也隨著目標的喪失而不了了之,任憑如抖動的彈簧般顫抖的身體主導別扭的步伐。


    溫蒂被恐懼幻影濾鏡下的沐陽嚇得無法進行正常思考,光是那踩在地麵上卻幾乎沒發出聲音的步伐,就讓他戰栗不已。


    若沐陽深陷溫蒂的危機,自己拿出來拚命的伎倆又會是什麽?


    自己要也有超越風聲的速度,外加一條恰到好處的繩索,能玩的花樣那可繁多,既可以露出膽怯的破綻,引誘踩入簡單又致命的線圈陷阱,拴住第二條腿,給他拉開個最高純度的一字馬。還可以憑借速度,如西部牛仔警官跑馬套賊那般,兜個圈子給目標套上束縛,跑著跑著就卷出一條毛毛蟲來,等到目標動彈不得,兩腳隻能在地麵上蠕動,再下殺手。


    如果事情真就這麽發展,那就連沐陽都覺得毛骨悚然。


    要是溫蒂真有那樣的戰鬥頭腦,那可比單純靠速度強殺要來得致命,這身上單薄的衣裝,可會與肉體雙雙成為刀下亡魂。


    那用激將法如何?憤怒會掩蓋恐懼帶來的逃跑欲望,或許在衝動之中,溫蒂就會領悟到成人世界的法則。


    但說來簡單,沐陽並非對溫蒂了如指掌,在自己眼中,溫蒂是最純潔的冰,也是最脆弱的白紙,他的過去藏於鹽中,鹹口忌嘴,是一塊點不燃的煙熏木,如何翻弄才能燃起熊熊怒火?


    再者,如果自己的發聲將溫蒂那毫無緊迫感的寶寶形態帶迴,變成了引導他的微光,讓他解除了應激狀態,便是功虧一簣,鋪了一半的泊油路就隻能狗尾續貂。


    該怎麽辦...


    留給兩人的選擇不多了。


    夢美向來狡猾,但不是個混蛋,她是一隻身披黑色羽翼的走地雞,從未想過閃動翅膀,追逐過往的流星,隻識藏身在夜幕之下,等待著太陽升起的雞鳴。


    由於這裏一半女工作人員的特殊性,早上並不是她們奮鬥的舞台,因此那個難以抹去的驚魂之夜,還可以在暖和的被窩裏頭慢慢消化。作為頭牌的夢美也不例外,但她該煩惱的可並非一具無名屍體那種瑣事,而是‘上頭’賜給她的任務。


    幾乎完全封閉的室內,夢美抹去了所有的燈光,液晶屏上無機質的菱彩,才是唯一治愈她的冰涼。


    褪去外殼,如榴蓮內核般完美無暇的肉體,盡得開放,這層皮能掩蓋不安,遮蓋膽怯,短暫地切斷過去的影子,卻沒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治愈。


    樹屋裏專職的女孩們如果沒有業績,在閃耀著霓虹燈排行榜上沒有蹤影,夜晚就隻能去抓壯丁來飲鳩止血。要不就幹脆借一張毯子,裹在公共休息室那硬得發憨的座位上,隻不過過客後庭的騷氣得陪伴一晚上。


    夢美頂著光輝炫耀的名號,有自己單獨的私人空間,但小小的空間裏,也隻有那正正方方的屏幕才是心之寄托。


    除了滿是衣物的衣櫥,與梳妝桌上琳琅滿目的瓶瓶罐罐,整個房間裏就剩一張泛著微弱白光,好似心之海洋的水床,這裏便是夢美夢之迴廊的入口。


    指尖觸碰床盒裏波蕩著的附帶潔白熒光的通透玉水,蘊含的單純暖意催動困倦的豬鼻蛇在眼皮上盤卷,是時候在日複一日的新輪迴到來前,犒勞一下這副軀體。


    戴上防水睡帽,深入暖流之中,靜水舞動的節奏漫上耳際,像一頭接一頭半透明的小麋鹿,叮當著脖子上的小鈴,邀請夢美的意識一同墜入懸崖——


    過渡期不會太過漫長,帶得走餘下肮髒的夜光——


    忽然間,一聲不協調的噪音打斷了夢美啟程的計劃,驚跑了耳邊的引夢鹿,擱置的煩惱就又順著急躁,迴到了大腦。


    如爆竹般劈啪而起的火花打通全身肌肉,睜開雙眼,憤怒不會歪曲她眼中的美麗,但會讓這層美麗如荊棘一般排斥目所能及的一切。


    從水床緩慢升起,從後背肌膚上滴落的水滴啪,嗒啪嗒地破碎在水麵上,就算被色欲侵占了大腦的變態大叔,也不敢接近這尊一絲不掛的野獸。


    噪音是從放著遠遠的私人平板上傳來的,這種情況並不常見,自己雖然管著一眾大小妹子,但她們總是單純而安穩,平時也難有天塌了的大事,更不會冒著危險,敢掠奪大頭牌的睡眠時間扯這扯那。


    奶狗會半夜起來找奶喝,但這些女孩們都是在人情世故上不偏不倚著的正常人,可不是來幹大事的。


    那會是誰,驚擾了咱們的頭牌大姐?


    “...打擾到您,深感抱歉。”


    “瑪爾?”


    夢美穩住怒火,平和如風透過平板上的麥克風傳去音聲。


    兩人其實並不熟絡,小事輪不到前台瑪爾來通知,大事也是由頭上的人親傳,換句話說,兩人互為陌路人,水底潛遊的螃蟹橫著走,掛在樹枝上的鳥點秋音,本該在小盒子裏平行的兩條人生,卻在今晚交叉。


    “賭場的牌手傑克執拗地騷擾著要找您,我幫您周旋了半小時了,怎奈何他不依不饒。”


    “...”


    是這麽個迴事。


    光聽這話,本該喜上眉梢的夢美,可沒有低下的智力來燒一把火慶祝高興,這找她來,無疑是要繼續兩小時前的話題。


    “放他下來,我看著他呢。”


    “好的。”


    瑪爾掛斷了通話,聲音裏沒有任何個人情感,就算被死纏爛打了半個小時,心態也如鋼鐵一般屹立不倒。


    不久後,踩在地毯上那柔軟的腳步聲隔著拐角傳到了從室內探出頭來夢美的耳朵裏,此時她重新披上了單薄的衣服,深邃的夜晚並不想就這樣放她離開,粘稠的幻影在背後生根發芽,催促著她趕快解決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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