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在腰間的重物,已經開始麻痹沐陽的肌肉,他多想立馬放下這坨東西,擺脫臭味與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的小小罪惡感,但無論如何,在這一選擇未來道路的重要一刻,卻又對手上這坨對他而言毫無價值的東西,產生了憐惜之情——


    這不過是美化後的遮羞布,如果就此將帶著屍體進去,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件東西也會隨著動搖,原本搖擺不定沐陽的信念,說不定也會從根本上發生變異。


    暗淡偏紅的燈光,從總管手中生鏽的鋸子片上折射出如剛舔舐完奴仆血液的吸血鬼的紅唇那般神秘、異常,詭異的色彩,配合著閃爍的光,雖然老套,但仍然有效地操縱著恐懼的氣氛。


    寒如冰窖的鬼氣拂麵而來,一塊一塊地剜去身體上的知覺,吊在房間裏頭去了毛開膛破肚洗刷幹淨了的豬肉塊,在陰暗光線的加持下,就好似一塊塊人類的胴體,黑暗之中那幽暗的光斑就好像浮現起的臉皮。


    那兩人各自手執切與斬的道具,陰森著麵部,就好像深夜墓地中等待作死人士送上門來的惡靈,他們麵前的鐵桌上,沾滿了凝固的血液,四散著某種動物的組織塊,散發著惡臭的血棕色抹布同樣也是讓整個房間變成鬼屋的重要組件。


    之前來的時候,總沒有覺得這會是個如此恐怖的地方,正巧現在也是接近零點的午夜時分,離散在世間,沒有跟上[歸鄉光徑]的魂魄們,開始四處作祟的時間,就算沐陽堅信,特樂依爾裏並沒有魔素,根本養不起什麽妖魔鬼怪,也不禁心頭一涼。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擅自將沐陽當成花蕾一般的挑戰者,將沐陽的道德心放在天秤上衡量,就如用小白鼠測試新藥的煉金術士一般,樂嗬嗬的等待著蛻變,妄想在沐陽走向良心邊緣,在墮入黑暗的一瞬,獻上最誠摯的憨笑。


    這兩人似乎堅信著,吃同一鍋飯,上同一間旱廁,互相嗅過對方身上的臭味,就能算得清對方到底在想什麽。


    畢竟,這裏是特樂依爾,光鮮亮麗的霓虹燈,與阻隔了外麵世界那傲慢的屏障罩子,都是過於明亮的光明,在這之下,黑暗自然無處遁走,在這些人眼裏的偉大無情的漆黑,不過是凳子地下的一塊的陰影大小罷了。


    但這層光與暗的聯係是怎麽樣都無法斬斷的紐帶,就算地表上堆積了成千上萬的黃金白銀,腐朽的土台總會被欲望的疽蟲噬咬幹淨,而[水夜歌鳴]便是這條最大的疽蟲。


    還真是被看不起。


    明明底下有如此一塊巨大的黑暗化身,這兩人卻還抱著過家家一樣的天真心態,以為這點的叛離人性就算得上對人格本身的曆練,讓沐陽打退堂鼓,著實讓沐陽想盡情地開懷大笑。


    不過他們確實猜對了一半,沐陽的確在找理由說服自己,但並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接納必須得走下去的路——


    將鞋踏進屋內的一瞬間,整個世界由光落入了黑暗,但在漆黑之中,仍然能憑著屋外的光,看得清楚室內究竟藏著些什麽:在門外看起來可怖的豬肉,這下卻變得美味了起來,聯想出燉好的豬肉湯的香氣,如惡鬼的低鳴聲也不過是製冷機太久沒有清理過而發出的悲鳴。


    站在桌邊的二人並沒有因為沐陽快速的決斷而改變臉色,從容不迫地給沐陽遞上一柄鋸刀,此刀雖然不算嶄新未開刃,但也保養得非常漂亮,可以完美地切下肉,鋸斷骨頭。


    接過鋸刀,這份沉重,比起物理層麵,更多來源於附在上頭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生命的哀嚎印刻在這鯊魚齒般的刃麵上。


    剛才拿來顯擺了一周的電鋸,也不知何時被宵語藏到了別的地方,就不能指望用機器幹淨利索地抹除罪惡感與道德觀了,擺明了想讓沐陽用親手侵蝕自己的靈魂。


    沐陽將屍體平放在那用來宰牲畜的桌子上,趁著總管去準備別的工具時,偷偷伸手去觸碰屍體臉上蓋著的半麵具,他還是不打算冷落自己的好奇心。


    “...?”


    然而,想裝成不小心碰掉,冒冒失失的演技已經就位,都準備好發出‘搞砸了’的哀嚎聲時,卻發現輕輕的一碰,手指就好像碰到了插在水泥地裏的電線杆一般,他這一碰,可沒打算使出蜉蝣象形拳,就是他現在肚子上全是傷口,也不至於連麵具都摘不下來。


    哦,我傻,麵具這種東西又不是黏在臉上的,得解開腦後的隱藏綁帶。


    一抹微笑,從自以為揭開了謎底而在臉上勻開,麵對著屍體的正臉,手往其腦後伸去,卻立馬就發現了不對勁,趕快將手伸了迴來。


    這家夥的後腦...整塊凹了進去啊...


    這可不是被櫃子的邊緣撞到而鼓起一個小包那麽簡單,號稱人體最硬的骨頭,被打擊化為了碎塊,稀爛的頭皮肉也就無所依靠地,像個軟柿子般等待著腐朽。


    這或許便是直接導致殞命的原因,驚訝之時,沐陽再次伸過手去,也沒忘記去解麵罩的帶子,但這會,他才真正意義上地毛骨悚然了起來,汗毛都立成了半片淺草地。


    麵具直勾勾地麵向沐陽,之間雖然隔著不遠的距離,卻有一股莫名的壓力從麵具上噴湧而出,或許因為沐陽曾經被此麵具的主人欺負過好幾次,吃了好多癟,精神上已經把麵具作為必須迴避的災害之一。


    然而卻在下一刻,這隱隱的不安,瞬間被無限放大,喉嚨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鉗製,唿吸不得,冷汗從額頭上析出——


    一隻從眼窩內如吸收了成噸血水,膨脹發泡布滿血絲的眼球,正頂著麵罩,毫無生氣地盯著他,而那枯朽的眼球之中,正是沐陽落線蒼白的臉——


    絕望與恐懼籠罩而來,朝著他驚愕的嘴狂躁襲來——


    救我——救我——痛...救我!


    沐陽被嚇得直接抽出了半個身位,緊閉雙唇,戰戰兢兢,刹那間他還以為屍體又活了過來,把他當成了殺害自己的犯人,但那具屍體毫無動靜,頭也往旁邊一拐,耳邊的幻聽也戛然而止,就顯得沐陽剛才的舉動多少有點裝神弄鬼了。


    “...沒有綁帶?”


    那這麵罩是怎麽固定的?


    沐陽唿了口氣,又咽了口口水,嚐試迴憶與女向導交鋒時,她的後腦勺是怎樣的一種處理模式。


    有些人為了不讓綁帶過於明顯,都會配上與發色同色的樣式,或許那個女猩猩也有時尚的一麵...


    稍稍混亂的思緒,阻止著他去找一些奇怪的理論,來解釋這個麵罩有什麽玄妙之處。


    不對,都不對。


    答案很簡單,這可憐人生前受的傷可不止全身大大小小的傷痕,嘴被鬧著玩的嚴刑拷打,就連麵具,也都是虐殺之中的一部分。


    再次謹慎地伸手去撥弄麵具,證實那女人的麵具,已經跟臉上的肉熔成了一塊,如果生拉硬扯下來,那說不定幻覺中那絕望的眼珠子,定格在死亡前最兇殘的麵容,就要再現在眼前。


    那女人...可真狠呐。


    就算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女向導親手操刀這次謀殺,但沐陽並不懷疑會有其他更加暴躁兇殘的人,至少進到落花村至今,他也就遇到過這麽一個與特樂依爾理念相悖的存在。


    這時候,總管並沒有目睹沐陽剛才一驚一乍的表演,拿出一隻粗筆,在屍體的關節處畫出切割線,就像在繪製一張充滿了邪念的藝術作品,沒有一點怠慢,一筆一畫都融入了全身心的執著。


    等到這一步驟完成,接下來,就是沐陽與內心的良知搏鬥的環節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壞笑幫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鳴曉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鳴曉誠並收藏壞笑幫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