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這三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竟在人們還在東奔西走,沐雪疏風,維持著明天的生機之時,竟在樓頂盤腿而坐,閉著眼睛,身上披著陰鬱的陽光,一言不發,以沉默來消磨時間。


    這裏坐著的每一個人,哪一位想說的話不是深淵不見底的無底洞,但他們克製著自己,冷靜下來,用溫度與時間,來彌補這逝去的六年間。


    三個小時過去了,時間已到達下午六點,天空一片漆黑。


    亨利點上兩盞事先準備好的,模仿藤蔓形狀的高腳台燈,就算頭頂應有的星空被這個狹小的世界排斥,有這黃色耀光的烘托,蕭條的西區之夜,也能暖入人心,沁人心脾。


    在碳堆中熊熊升起的熱氣,早就把蕊屋的屋頂改成了獨特的夏天,兩個大男人已然汗流浹背。


    “今晚便是我們三人一同的成人儀式,不,說不定連誕生20周年都能一並慶祝了!”亨利高舉酒杯,灌入喉嚨,提前大暢痛快。


    “...我無所謂,反正年齡對我來說就是擺設,不過你倆的份,我會好好祝福的。”蝶麵無表情地豎起大拇指。


    “聽說你5年前就加入了警隊,還摘下當年的最佳警員的桂冠,不得不說,不愧是你啊!當年說你是同齡人最強,簡直是在侮辱你!”沐陽也調動起興奮,高興地舉杯。


    “你倆幹不來的活,也就我能替你們幹了,特樂依爾的警察,每天都隻被派去處理瑣事,以及上頭派下來的髒活,不過勤奮出勤一兩天就得到的獎,沒什麽提的價值。”蝶嘴上這麽說,卻還是自豪地挺起胸膛,兩顆日益成熟的‘果實’,讓兩位做哥哥的體會到了歲月的變遷。


    烤肉架上已經排滿了肉,豬、牛、羊、雞,甚至連可食用的肉蟲,都被亨利買來當串串的陪襯。更離奇的是,原本當成噱頭的另類食材,來博笑聲的昆蟲,卻被兩人美味地咽下了喉嚨,隻要是能吃的,都無法阻擋他們倆的食欲。


    沐陽趁著手裏空,給兩人各倒上一杯酒。


    “幹杯!為了我們的未來!”


    “幹!”


    一口悶的滋味,三人感覺到數股烈勁在體內上躥下跳,迴甘帶來的澀甜的口感,麻痹了現實感,不知不覺就把空瓶堆得滿地都是。


    在常年冬季的特樂依爾,就算有罩子於頭頂庇護,溫度仍然是很低的。所以烈酒是激勵當地人身心最好的藥劑,酒量那是豪氣十足,就連討厭喝酒的蝶,都能喝上幾瓶不帶臉紅的。


    亨利唿著熱氣,感慨道:“我們也終於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暢飲酒精了,以前每一天都在期待著成年的到來,隻為能在開敞的空間裏,喝得醉生夢死!”


    “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沐陽同作為好酒之人,自然不會選在這個時候說風涼話。


    “哼,喝酒真是愚蠢的行為,哪有人會笨到主動放棄理性,啊,這裏就有兩個。”符合蝶冰冷語調特性的風涼話如期而至,把兩個還在高舉酒杯的青年凍僵在原地。


    “啊哇...一整年都在無理智狀態下度過的人在說些什麽呢?”亨利反擊道。


    蝶夾了塊肉,麵無表情地含入小嘴中,沒有計較。


    “咱們各自都聊一聊這六年的事吧,最好聊點愉快的話題!”亨利遂展開了話題盛宴。


    “說的也是,不過,來,先幹了這杯!”


    碰杯,夾肉,一邊咀嚼著肉塊,沐陽微微揚起下顎,望著天空的彼方。


    “六年前,我意識恢複過來以後,是一個名叫西西莉,長著一副少女體型,戴著奇怪頭盔的家夥救了我一命。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一些護身術,人際交際什麽的。總之,是我的老師,同是我救命恩人的西西莉,派遣我迴來完成一個任務,我才有幸再見到你們兩。”


    兩人點了點頭,認真聽著,不舍得插話。


    “這麽多年,都沒想迴來見你們的原因,老實說,是我想先在大風大浪裏頭,鍛煉我不成熟的心智,當我不再為自己的弱小感到羞恥時,才敢重新站出來,正麵凝視你們。”


    兩人聽了直搖頭,在他們眼中,不管沐陽成什麽樣了,都應該來見他們,這是義務,不過這會兒他們都不打算用言語責問,將烤好的肉,代替話語,交到沐陽的手上。


    “孰對孰錯,我們之間的羈絆,早就不會被束縛在如此低的層麵,你不必想太多。”幾瓶下去,亨利已經喝出了紅鼻子,滿身散發出濃厚的酒臭味,可符合他大胡子的醉漢形象了。


    輪到亨利,他為了改變一下氣氛,特意講起了經營酒吧時遇到的奇事,店裏的酒全被偷偷換成了蘇打水的經曆,可把沐陽逗得捧腹大笑。


    “你是不是添油加醋了,當時你可沒你說的那麽帥氣,反而狼狽的像條無家可歸的流浪長毛犬。”蝶借機就是一頓損,絲毫不給亨利耍帥的機會。


    “你,你這丫頭!你不也沒幫到什麽忙嗎!”


    “畢竟當時西區是法外了,作為實習警察的我,也沒法用我的職權做什麽。”


    “哈...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故事,真是怪異。”沐陽有感而發,在一個沒有魔法的世界裏,能完成如此詭異的壯舉,當時什麽情形,沐陽感興趣了起來了。


    “你不打算講點什麽讓我們開心開心?阿蝶?”亨利說完,便把‘話筒’交給了蝶。


    “沒什麽好講的,能被我歸為喜事,除了小陽歸來,就沒有別的了——啊,對對,煩人的事倒是很多,小陽也今天也見到了。”


    “難不成...”


    “不,不是你想的,我說的是跟我搶副局長座的家夥的事。”


    蝶趕忙打斷了亨利的話,擅自將話題繼續了下去。


    “原本那家夥早在數年前就在覬覦著上司的座椅了,聽那個聒噪的家夥說,他似乎用了卑鄙詭計,逼迫南區局長,將上一任警隊長裁掉。不過局長立馬晉升了我,彌補了空位,讓那家夥的陰謀失效。就因為這事,才落得被無緣無故仇視的下場。我真是難以理解,一個連自己都管理不好的廢物,哪裏有資格管理別人,讓他與我競爭,簡直是對我的羞辱。”


    代詞到底指的是誰,光聽根本猜不出個大概,蝶的陳述既拗口,又難以理解,但她冰冷無情的怒火,倒是傳達到位了,甚至就連炭火的溫度,仿佛都被影響,壓下去了一般。


    “就如今日,原本預定東、北、南三區分別調一個警隊長來負責調查,北區的卻臨時缺席,才讓那個男人有煩擾我安寧的可乘之機。”


    “不過嘛,這一天,似乎沒人來打擾你啊?畢竟要是以前,你的平板早就被電話打穿了,畢竟出了那麽一單大事,哪裏還容得下你在這逍遙。”亨利嚼著烤焦了的肉塊,苦澀地吞下喉嚨。


    “哼...所以我今天姑且還得感謝他,要不是他替我去總局收拾爛攤子,我這會兒還得在警署寫著毫無意義的報告。”


    “所以犯人捉到了嗎?”


    一聽這個提問,沐陽將視線投給了蝶,蝶像隻倉鼠似的鼓搗著嘴裏的肉,吞下。


    “嫌疑人抓到了,但真犯人,還沒有。”


    那是當然,就連沐陽這個協犯,都不確定兇手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反正麻煩都在同一天,同時爆發,兇殺、偷竊、還有——”蝶瞄了一眼沐陽,把話咽了迴去。“不出意外,明天就得代替總局的人出麵,鎮定快要暴動的居民了,煩死個人。”


    就這樣,肉吃完,就喝酒,酒喝完,就說話,不知不覺,時間已近深夜,除了他們這棟房子,整個西區都已經融入了漆黑之中,就像一座大墓地。


    “今晚派對就開到這吧,明天還得早起給居民們做早餐呢。”亨利第一個站起身,提議道。


    兩人也沒理由拒絕,於是三人收拾收拾,準備將東西帶下樓,卻發現樓下有個人正在朝他們招手,嘴上喊著亨利的名字。


    “叫你呢。”


    沐陽偷偷探出頭去,隻見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剛從城外的礦場迴來,疲憊與肮髒成為了這位老者的第一印象。


    亨利招了招手,告訴他晚飯已經放進了他家窗戶,老人才得以欣慰地離開。


    這座城裏,除了幾位朋友之外,已經沒有人認識沐陽的臉,此時此刻,沐陽才心灰意冷地體感到這一冰冷的事實。


    迴到一樓吧台,三人先後將囤積在膀胱裏的尿液排空,亨利快手榨了幾杯新鮮的檸檬汁,考慮到蝶已經醉得朦朦朧朧,讓她好好休息,才是道理。


    吧台幽暗寧靜的橙黃色吊燈,提供著溫暖的顏色,那股恍惚的光斑,讓午夜充滿了神秘。


    蝶沒過多久,便倒在了吧台上,規律地泛起鼻息,原本以為她酒品會非常爛,沒想到附和著夜幕降臨,她成為了一隻安靜的小老虎。


    “睡前,再給你調一杯酒,沒酒精的。”


    熟練調酒過後,一杯藍白色的酒液淌入小小的高腳杯中,在色彩柔和的燈光裏如淺淺的湖水,最後撒入幾片綠色樹葉。


    “樹葉扁舟,請。”


    沐陽立馬用舌尖品味了一口,不禁露出了驚奇的表情。


    淡藍色的酒一滴不剩,全都不翼而飛,僅留下了那幾片碎葉。


    “這...有點意思,莫不是想讓我喝個空氣?”


    “把葉子含入嘴裏,嚼碎。”亨利笑道。


    看不出亨利葫蘆裏裝著什麽藥,沐陽也不打算防備什麽,一口將杯子裏所有的葉子倒入口中。


    “!”


    刺辣辣的灼燒感在口腔內翻滾,醞釀出比至苦藥草還要苦澀的味道。


    “呸!”沐陽立刻把嘴裏的異物吐出來,然而苦味卻依舊附著在他的嘴裏。


    “哈哈哈哈!”惡作劇大成功,亨利哈哈大笑,苦味與刺耳的笑聲雙重折磨沐陽的腦門,但他卻感覺原本浸在酒精裏的大腦,不再迷糊,反而精神了不少。


    等到疼痛減緩解,沐陽一臉不悅地嘟著嘴,責備道:“阿亨!醒酒就給我一杯檸檬汁就夠了,別整這些花裏胡哨的!”


    “但是效果不錯吧?檸檬汁可沒辦法讓你原地複活呢。”亨利聳著肩,搖了搖手指。


    一想到宿醉後那昏昏沉沉的惡心感,沐陽也不想再說什麽,他的大哥雖然經常不靠譜,但偶爾還是能讓沐陽意識到,大哥還是那個大哥。


    “其實那藍色的液體是為了將‘醒葉’中甜味轉化成苦味,才調製成的‘化學藥劑’,如果這葉子保持著甜味,大腦剛剛清醒的醉漢,馬上就會歐調皮溺死在另一片酒精海洋裏頭。”


    “原來如此。”不感興趣。


    除了純淨水,沐陽今夜已不打算再喝任何東西。


    “還記得你失蹤那一天的事情嗎?能不能告訴我一下,發生了什麽事?”亨利望了一眼趴在吧台上睡著正香的蝶,唐突一臉嚴肅地問道。


    沐陽也猜到他倆總會問出這個疑問,但他除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外,給不出更多有意義的答案。


    “我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意識會到身體的時候,已經在西西莉的身邊躺著了。”


    “這樣啊...那,你還記不記得,有個男人,他曾跟著你一塊失蹤了?”


    沐陽疑惑地歪著頭,腦子裏似乎有什麽場景浮現了出來,但就是擠不出那一點的信息出來。


    “不記得了...抱歉。”


    “嗯...不過你沒事,真的太好了,阿陽,謝謝你,讓太陽再次從東邊升起來了。”


    亨利當晚最後的提問,讓沐陽內心癢癢的,他感覺自己的腦中有一段必須迴憶起來的記憶,然而記憶卻又調皮地離他遠去,追上去,距離又被拉開,記憶總是卡在了一個不上不下,微妙的位置,好是讓他難受。


    最後,他放棄了迴憶,為重逢之夜畫上完美的句號,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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