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過後,外頭雖有陽光,可到底是更冷了些。


    這也是薑泠前世今生第一次跑到上書房來,說是隻有幾間古樸莊重的書房,其實是一個相當齊全的宮殿,不但有書房、藏書閣,還有飯舍和諸多寢殿。


    除了二皇兄之外,其他大臣的子嗣都要住在這兒,許是為了讀書人的清淨,她見裏頭來來往往的都是小太監,沒有一個宮女。


    薑泠來得很早,身邊也隻帶了紅菱和袖香兩個丫鬟,玄鳴估摸著也在,但也絕不會在上書房光明正大的露麵,畢竟有很多外臣都在。


    她正盤算著,一個少年就從樹上跳下來,震落了一地梅花,香氣四溢。


    少年瞧著不過十一二歲,身材卻很健壯,又生得濃眉大眼,實在不像是一個讀書人,他大步朝著薑泠走來,等到漸漸看清他的容貌,薑泠卻有些發怔。


    林景曜?還是林景曄?她隻知道林家有一對孿生兄弟,至於具體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很少有人能分得清,薑泠也不例外,前世跟他們也隻有數麵之緣。


    “你們是誰,怎麽跑到上書房來了?這可不是宮女能來的地方。”


    林景曜上下打量著麵前的三個小丫頭,尤其是年紀最小的那一個,她身材嬌小,又披著一件大大的鬥篷,嚴嚴實實的裹住了她的身子,隻隱約能夠看到半露的臉蛋兒。


    她那雙漂亮的水眸像是會說話似的,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長長的睫毛又挺又翹,看得人真真的挪不開眼。


    皇宮裏何時竟有這樣漂亮的小宮女了?不過看她倒像是主子的打扮,林景曜腦袋有些混沌,他一時還真想不到哪個小主會跑到上書房來,也不怕被皇上責罰嗎?


    林景曜撓撓頭,眼底帶著幾分迷茫,等他低頭無意間瞥見小女孩腰間的龍紋玉佩,腦袋一下子懵了。


    “見過公主殿下。”林景曜接著就要行禮,薑泠連忙說道:“免禮,我到上書房也是來念書的,不必拘束這些禮節。”


    她說話的時候總喜歡帶著笑,讓人覺得十分舒服,林景曜很快就放鬆下來,也不知怎麽臉上帶著幾分羞澀,眼神飄忽道:“剛才……不知公主駕到,景曄失禮了。”


    “不礙事,”薑泠頓了頓,“你就是林大人家的二公子,景曄?”


    “正是,”林景曜越說越自然,大義凜然道,“景曄一向頑皮,公主不怪罪就好。”


    薑泠覺得這句話好像怪怪的,但也沒多想,彎彎唇問道:“他們人呢?怎麽隻有你一個?”


    “二弟……咳咳我是說,我大哥景曜染了風寒,其他幾人就快到了,公主莫急。”林景曜的眼神不斷的落在薑泠身上,卻又不敢一直停留。


    都說這位小公主是皇上的心頭寵,可瞧著並無半分恃寵而驕,反而越瞧越讓人覺得喜歡。


    這麽一個嬌嬌軟軟的漂亮小女孩,笑起來讓他的心都化了,比他那隻知掄起拳頭砸人的妹妹,不知可愛了多少倍,擱誰身上都得好好捧著。


    正在兩人說話間,遠處又有人走來,薑泠遠遠的看到二哥常穿的袍子,唇畔忍不住染了笑:“二哥!”


    “阿泠?”薑堰眼底一亮,不顧他身邊的少年,大步走向前,笑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可讓二哥好等。”


    “我今日也在外頭等了二哥,咱們算是扯平了。”薑泠笑眯眯道。


    薑堰無奈的笑笑,等到後麵的少年跟上來,這才笑著轉身介紹道:“阿泠,他是陳高恪,陳大將軍府裏的。”


    “阿恪,這是我妹妹薑泠,父皇最疼她了,你可不準欺負她。”


    等到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薑泠臉上的笑意徹底僵住,捧著的手爐滾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陳高恪怎麽會在上書房?


    薑泠前世初見他的時候,陳高恪剛從漠北凱旋,披著一身銀鎧好不威風,那年她十四歲,正是芳心萌動。後來她倒也纏著他打聽過從前的事,卻從沒有聽他提起過上書房,薑泠信他,自此不再過問。


    若不是這一世有所改變,便是他瞞了她許多,甚至……甚至連二哥都沒跟她提起過。


    怪也隻怪她前世久居深宮,眼光狹隘,又被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林景曜見她發怔,小臉上毫無血色,明顯是被嚇到了,便不悅道:“陳高恪,都怪你長得太醜,羞於見人,見了公主還敢不行禮,真以為你爹是大將軍就為所欲為了嗎?誰知道你是不是親生的!”


    “你說什麽?”陳高恪眼底劃過一抹戾氣,目光冰冷的看向林景曜,“再說一遍。”


    “說就說,誰怕你?小爺可不是軟柿子!”林景曜毫不畏懼的跟他對視,不符合年紀的高大身軀微微前傾,眼中滿是淩厲:“誰知道你小子是不是陳大將軍的種,長得可真醜!”


    這句話剛落,陳高恪便一拳揮了上去,林景曜向後避過順勢拍出一掌,兩人你來我往,迅速扭打在一起。


    “哎,阿恪……景曜,你們幹什麽?!住手!”薑堰眉頭緊皺,想要將他們拉開,卻又不敢輕易插入戰局,想了想,他轉身看向薑泠,擔憂道:“阿泠,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林家二兄弟跟陳高恪乃是公認的死對頭,都出身於武將世家,一言不合就直接開打,為此上書房不知糟蹋了多少桌椅器具,連李大學士都拿他們沒辦法。


    兩人打架已是司空見慣,薑堰也不急著去拉,守在薑泠身邊問道:“要不要叫太醫?阿泠,阿泠,你怎麽不說話?”


    “二哥,”薑泠緩緩迴過神,蒼白的小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強笑著應道,“我沒事,剛剛突然頭痛難忍,現在已經好多了。”


    “頭痛?還是叫太醫過來看看吧,”說著,薑堰不顧薑泠阻攔,直接吩咐道,“昌順,去請太醫。”


    “二哥……”薑泠裹緊了身上的鬥篷,依然擋不住四麵八方的冷意,前世到底是何種模樣她已無法知曉,可現在……她該相信二皇兄,那是她除了父皇外,最親近的人。


    她的眼圈悄然泛紅,薑堰抬手幫她輕按太陽穴,低聲問道:“可好些了?”


    薑泠吸了吸鼻子,揚起小臉望著他,輕聲問道:“二哥,你會一直這樣疼我嗎?”


    “嗯?”薑堰一怔,看清她眼底藏著的不安,心裏竟也跟著難受起來,神色複雜道,“會的。”


    薑泠稍稍安心,可再看見陳高恪依舊心緒難平,太醫說她是心悸之症,加上長期少眠,胸中鬱結,需要好好調養一段時日。


    上書房是暫時不能去了,薑泠迴了昭陽宮,沒想到當晚便發了高熱,昏睡不止。


    太醫院急匆匆的用了藥,奈何直到後半夜都不見好,薑照陰著臉聽著玄鳴匯報,尤其是當聽到陳高恪和林景曜在薑泠麵前大打出手時,臉色難看至極。


    “公主是受驚了?”薑照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王太醫歎了口氣,低聲道:“是,公主近來少眠多思,身子本就不妥,今日又受了驚,引動胸中鬱結,這才病倒了。”


    “趙武,你去。”薑照壓抑著心頭的怒火,腦海中還存著幾分理智,大周武將稀缺,陳府和林府卻長期獨占風騷,幾乎壟斷了七成的良將,他深受製衡,根本沒辦法嚴懲。


    兩府子嗣相鬥,他樂見其成,卻不曾想竟無意中讓阿泠受到了驚嚇,果真是一群莽夫!


    趙武應了聲是便出門了,至於怎麽懲罰他一向有分寸,薑照並不擔心。


    等到天色漸亮,薑泠的高熱才漸漸退了,薑照鬆了一口氣,但誰知不到半日的功夫,她又發了高熱,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急得團團轉,各種法子依次用上,仍舊反複不止。


    昭陽宮陷入低迷,伺候的宮人恐慌哀慟,誰都不敢有半分懈怠。


    今天已是第三日了。


    夜色降臨,穆衍熟稔的纏緊小腿,翻出程立的衣服換上,壓著帽簷走出房門,昏暗的夜幕中,鮮少有人能看清他的臉。


    “站住。”玄鳴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穆衍也知道根本躲不過他的探查,索性仰起頭在黑暗中跟他對視。


    玄鳴的聲音依舊漠然:“公主寢殿,任何人不得擅闖。”


    “我知道,”穆衍重新壓了壓帽簷,淡淡道:“但是今夜,我值崗。”


    說話間,他抬起的手迅速翻轉,兩枚細長的繡花針在夜色中一閃而過,玄鳴一一避過,第三枚淬了藥的卻正中手臂,他隻覺得身子一軟,內力迅速耗盡,狠狠地跌在地上。


    穆衍眼底劃過一抹掙紮,最終還是咬牙推開了門。


    他所修的穆家心法確有迴春之效,不論能否幫到她,總要試試才知道。


    隻要有效,隨她是殺是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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